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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三年又三年

时间:2024-06-29 09:13:07  
小船三年又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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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行走了几分钟后,林以然才觉得冷。

  这时节的北方阴冷潮湿,连灯都不开的房间里静得没有一丝人气,下雨天没有月光,窗户没有光照进来,整间屋子彻底黑下来,林以然被令人窒息的黑暗淹没其间。

  却又因为这是邱行的房间,而不觉得害怕。

  雨下得不大,两条狼狗呜呜咽咽地小跑过来,转了一圈又走了。

  林以然耳边只余下细密的雨点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邱行是又过了会儿回来的,开门的手劲很重,声音很大。他甩了个袋子扔在床上,另外一只手上拎着个什么机器,往洗手间去。

  他一句话也没跟林以然说,当没看见她。

  林以然听着他弄出来的乒乒乓乓的声音,老实站着,一声不吭。邱行从洗手间出来去柜子里拿了两趟东西,之后一直在洗手间不出来。

  两人一个占着卧室,一个占着洗手间,各据一方,沉默地对峙着。

  时间悄悄流逝,哪怕邱行不说话,可这个屋子还是因为他的存在而有了人气,没那么冷冰冰的。

  洗手间传来花洒的水声,邱行走出来,林以然因黑暗而看不清他的表情。邱行一把扯下裹着她的工服扔在一边,推着她后背把她往洗手间带。

  洗手间窗户关着,百叶帘遮起来,唯一的一点光亮只有洗衣机上邱行用手机开的手电筒。

  湿热的水汽从洗澡间涌出来,借着手机的亮光,林以然看到邱行用两个插排连着发电机和热水器。

  “去洗。”邱行声音依然冷硬,和她说,“你别惹我。”

  林以然没想再惹他,乖顺地开始脱衣服。她并不避着邱行,当着邱行的面一件一件把湿衣服从自己身上脱下去。

  邱行把她衣服裤子往洗衣机里一塞,转身要走。

  林以然下意识喊他:“邱行。”

  邱行不管她,仍然出去了。

  林以然抿了抿唇,光脚走进洗澡间,稍有些烫的水瞬间浇在她的身上,林以然把水温调得温和一些,站在花洒下面,任热水从自己身上流过。

  片刻,邱行又走了进来,拿了个什么东西往洗衣机上一放,一眼不看她,坐在合起来的马桶盖上,开始看手机。

  接下来一直到林以然洗完澡、洗完头发,邱行始终没走。

  林以然冲干净泡沫,关了水阀。

  “我的毛巾呢?”林以然小声问。

  邱行站起来:“擦脚了。”

  林以然不生气,说:“那我用你的。”

  邱行扔了条毛巾过来,林以然一摸就知道是她的毛巾。她和邱行毛巾手感不一样,邱行的毛巾擦头发不吸水。

  林以然把头发卷起来包上,邱行又拿了浴巾给她。

  洗手间里窸窸窣窣,小小的空间里因为放了热水而暖洋洋的。邱行拆了包装递给她,林以然接过来,是一条安睡裤。

  过了这半天,邱行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愤怒了。

  等到林以然穿好了,邱行没让她光脚走回去,而是把她又抱了起来。

  她洗澡洗得浑身热乎乎的,温软,潮湿。被邱行抱着,林以然两只胳膊搭在他肩膀上,邱行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林以然因为冷而打着颤,邱行快步把她抱出去放在床上,塞进被子里裹着。

  “待着吧。”邱行说。

  然而在他想要直起身时,林以然却没有放开他。

  两条□□的手臂软软地圈着他的脖子,被子外面露着的是她光洁的肩膀。

  “邱行……”林以然轻轻地叫他。

  邱行不为所动。

  林以然在黑暗中咬了咬嘴唇,凑近了来吻他。

  邱行往后躲了躲,没让她亲到。他盯着眼前的林以然,视线锁定着她。

  林以然停顿几秒,又追上来,这次邱行没再躲。

  林以然含着邱行的嘴唇,温柔地和他接吻。邱行刚开始不给回应,后来林以然“唔”了声,揉了揉他的耳朵。

  林以然在这个看不见的环境里放肆地亲吻他。

  邱行呼吸渐渐变得粗重,林以然在某一瞬间猝不及防被他咬了舌尖。

  她蹙着眉轻哼一声,环着邱行脖子的手臂却不放开,反而把他圈得更紧。

  裹在身上的被子落下去,林以然刚洗过澡的肌肤裸露在外,冷空气让她起了一层小疙瘩。

  邱行一只手托着后背吻她,一只手又用被子把她围起来。

  在他们的情爱中,林以然向来是被动的时候多,总是包容地承受邱行的凶,却不好意思主动做什么。

  这次让她变得勇敢和大胆的有可能是黑暗,也可能因为太想留下邱行而抛下的一切。

  她却把手慢慢落下去,贴着他的嘴唇,呢喃着叫“邱行”。

  邱行眉心一跳,背往后一弓,没让她碰到。

  “干什么呢?”邱行声音低哑,问她。

  林以然又要动作,却被邱行单手把她两只手都按住,攥着她细瘦的手腕,说:“跟我来这套。”

  林以然又叫他的名字。

  邱行站直了说:“自己待着。”

  说完转身去洗澡了。

  *

  邱行说一不二,定了的主意不改是真的。

  可这都是对之前那个听话的、和他有默契的林以然来说。

  现在的林以然并不顾这些,她认准了要耍赖,邱行拿她没有办法这也是真的。

  邱行迅速冲了个澡,他出来时林以然已经把他的短袖和运动裤穿上了,正缩在被子里,安静地躺着。

  “明天回学校去。”邱行和她说。

  经过刚才的吻,邱行的声音也冷不起来了,变成了以往那种冷静的,乍一听没有温度的语调。

  “可以。”林以然马上说,“但是你得答应我。”

  邱行站在床边,垂眼看着她的方向,问:“答应你什么?”

  “不分开了。”林以然说完又攥着被子补了一句,“给我钱。”

  “给你多少?”邱行又问。

  “每个月都给,给多少都行。”林以然说。

  “我明天一起转你。”邱行不买账,跟她说,“别的就别再提,之前说好的事就不重复了。”

  “之前是之前,我后悔了。”林以然绷着下巴说,“你再陪我三年。”

  邱行不再理她,掀开被子背对她躺着。

  林以然被晾在那里,却不觉得失落。如果说之前邱行说他没心思了林以然还感到难过,现在就只遗憾当时没有再多坚持一点。

  无论邱行表现得多么冷漠,水旜的话多像真的,他在最厌恶还债的时候替林以然多背的那将近四十万的债,都揭了他的底。

  林以然不可能再信他。

  邱行对此一无所知。

  林以然昨晚没睡好,加上今天心情的大起大落以及经期,在邱行身后小猫一样安静地蜷着,没再和他说话,很快就睡着了。

  她没心没肺地睡得很熟,邱行过了挺久之后回头看她,房间太黑看不清楚,邱行抬手摸摸她头顶,摸到湿着的毛巾,把她毛巾拆下来远远一扔,毛巾搭在椅子上。

  林以然睡得很乖,邱行把她头发抖了抖,铺着在头顶散开。邱行动作不轻,林以然也没醒,仍安稳地呼吸着。

  只有在经期林以然才会睡这么沉,邱行知道她什么样,现在看不见脸,估计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林以然本质上很老实,又听话,不会太多花花心思。使不来装睡咕哝着说梦话的招数,也不知道装作习惯地往人怀里钻。唯一会的招就是像今晚那样半生不熟地勾引,没勾引成也不再试试。

  她就真睡实了,觉得冷了就蜷起来,肚子疼就自己捂着。

  邱行拉着张脸,伸手放在她肚子上,林以然便虚虚地搭着他的手。

  邱行在睡前,脑子里想的都是明天一早把她送车站去。

  至此他都没改主意。

  他是个心硬的人,只要是他认为对的事,他就会执着地坚持下去。

  *

  林以然睡了长长的一觉,周围都是邱行的味道,枕头暄软,被子里暖热。

  邱行起床出去的时候其实她隐约知道,但是有种醒不过来的感觉,便放纵自己继续睡过去。

  躺在邱行的床上,让她有一种回到归处的安稳。

  邱行中间回来两次,林以然听到了,还是没有醒。邱行没叫醒她,在椅子上坐会儿,又出去了。

  当邱行又一次开门进来,林以然才缓缓睁眼。

  邱行身上没穿工服,穿着帽衫牛仔裤,一副要外出的模样。

  他从门口走过来时,看见的是刚睡醒的林以然。

  她白净的小脸上一双眼睛肿得很厉害,一看就是睡前哭过,而且哭得不轻。头发没吹干就躺下了,睡了一夜后乱蓬蓬地散得到处都是,两只胳膊放松地露在被子外面,袖口凌乱地堆下去,衣领歪着,露着半边锁骨。

  她一副可怜相,表情却满足地舒展开,正睁着她肿成单眼皮的眼睛看着邱行。眼神带着刚睡醒的蒙眬,和柔柔的茫然。

  这画面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既矛盾,又和谐。只是看着就知道她睡得暖洋洋的,睡得很舒服。

  邱行进来之前的打算是如果她醒了就叫她起来收拾,把她送去车站。

  而在床尾站了半天,邱行就只看着她,没有开口。

  林以然和他对视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是刚睡醒还在放空。

  林以然像个被人搓得打了结的小动物,一改平时体面的女神气质,又漂亮又乱糟糟的,眼神无辜,又不自觉地依赖。

  秋日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灰尘轻轻慢慢地飘,空气里带着阳光的质感,染了浅黄的颜色,干燥、清澈,时间被拉长。

  之后竟然是邱行先笑了。

  他转开头,眼尾不明显地有了个柔和的弧度。

  那表情像是服了,也像认了。

  可林以然一个字都没说,她甚至什么都没做。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画面,一帧刚睡醒的镜头,邱行那颗自认冷硬的心就莫名其妙地软了。

  林以然眨了眨眼,安静地朝他张开胳膊。

  邱行走过来,身上还带着点外面的凉气,弯身拄着床沿。林以然抱着他的脖子,热乎乎地贴着他的脸,叫他:“邱行。”

  邱行任她抱着:“说。”

  “我肚子疼。”林以然说。

  “你再浇湿了站一天就不疼了。”邱行说。

  林以然不在意他的阴阳怪气,只抱着他。

  邱行说:“起来收拾,送你去车站。”

  “不去。”林以然在邱行耳边摇头,头发蹭在邱行脸上,“我肚子疼。”

  邱行:“别装。”

  林以然小声说:“邱行,你再陪陪我吧。”

  “不陪。”邱行说。

  “你都给我花那么多钱了,再给我花点吧。”林以然又说。

  “等会儿转你。”邱行回答。

  “不要一次性转的,我心里没底,不敢花。”林以然说。

  她下巴顶着邱行的肩膀,说话时下巴一动一动的,让邱行觉得有点痒。

  她软软地抱着邱行,和他耍赖。

  邱行一句句地顶回去,但他这语气就是有戏。

  林以然暗暗地吸了口气,问他:“你是不是怕到时候你二十八了,耽误你谈恋爱?”

  邱行往后撤了撤,林以然放开他。

  林以然坐在床上,看着他眼睛说:“那时间短一点也行,或者中间你喜欢上哪个女孩儿了,我也放你走。我不拖着你找别的女朋友。”

  林以然故意激他,但是因为不熟练而显得十分拙劣,这副腔调她使不来。

  可邱行还是盯着她半天,再开口语气变得严肃了些,问她:“三年?”

  林以然连忙点头:“三年。”

  邱行不说话时总让人忐忑,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林以然呼吸变得轻轻的,等着邱行的答案。

  邱行站在窗边看着他沉默半晌,最后用力揉了揉她头顶。

  林以然一颗心落下来,闭上眼睛。

  邱行俯身,下巴在她脑门儿上轻轻一磕:“起来吧,吃饭去。”

  他起身时光线照过来,把林以然眼前的空间照得明亮温暖。

  林以然掀开被子笑着站在床边,被邱行托着抱走。

  *

  在这个北方十月半冷的时节,在一个雨后天高云淡的大晴天。

  林以然被邱行抱着去洗漱,邱行冷漠又温柔,林以然感到一种失而复得的安稳。

  林以然没有鞋,邱行就把她放在自己脚上,单手环着她的腰。

  林以然挤上牙膏,放在嘴里之前先朝着镜子里正在看着她的邱行笑了笑。由此开始了他们的第二个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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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夏交接,秋去冬来。

  四季的颜色像用笔画出来的,画完一圈再画一圈,时间就这么走过了。时而轻缓,时而匆匆。

  林以然和邱行的第二个三年明显要比上一个更从容,没有那么多试探和犹豫,他们更默契,更像一对恋人。

  至少林以然单方面地把他们转到恋人模式,她完全摸透了最适合她和邱行的相处节奏,就是邱行不同意的事情就无视它。

  邱行实际上是个纸老虎,看着唬人,其实没有任何危险性。

  林以然大学毕业前夕,四个同住了四年的室友最后一次聚餐。

  三个读研的,一个毕业了选择直接去杂志社工作,第二天李仟朵和另外一个室友就要把东西都搬走了,这次聚餐过后再凑在一起吃饭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这几年里几个女孩儿互相照顾,没有吵过架,彼此陪伴,一起成长。

  如今分别在即,眼泪是难免的。李仟朵已经哭了半学期了,这段时间只要提起毕业的话题就哭。

  晚上她们都喝了酒,这次连林以然也没推托,几个人在宿舍地上铺了垫子,围坐一圈,边喝酒边聊到半夜。

  她们像大一入学时的夜聊一样,抱着膝盖聊未来,聊以后的人生。

  李仟朵考了远远的南方城市的硕士,家人朋友都不在那里,她又要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住三年。

  她抱着林以然哭得很可怜,眼睛鼻子都红通通的,下巴上鼓起了一个很大的痘,嘴角也溃疡了。

  “我不想跟你分开,呜呜呜,我自己不行。”李仟朵把眼泪都蹭在林以然睡衣上,哭着问她,“我再想家了就没有你哄我了呀……”

  她哭得抽抽搭搭的,林以然一边温柔地拍她的背,一边说:“还会有新朋友的,朵朵。”

  “我不要!”李仟朵紧紧地搂她胳膊。

  李仟朵年纪稍小,林以然习惯了照顾她,李仟朵非常依赖林以然,也真的喜欢她,不在一起上课的时候也会发微信来,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林以然。

  “我不想离开你呀……”她一双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可怜巴巴地说,“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林以然心里酸酸的,很难过。

  她性格和李仟朵不一样,情绪没那么外露,看起来总是淡淡的,别人觉得她有距离。

  李仟朵不在意她的冷静,每天蹦蹦跳跳地围在她周围,把自己的所有事情都和她说,却对林以然的事情并不多问。

  林以然没那么坦诚,她对别人习惯性地防备,李仟朵尊重并保护她的这一点。

  “我还没有谈过恋爱呢,我好羡慕欣冉甜甜的恋爱。”李仟朵哭累了,靠在林以然肩膀上,嘟嘟囔囔地说,“什么时候有大帅哥和我谈恋爱呢?”

  “你那是眼光太高。”欣冉笑话他,“你专盯着万里挑一那么帅的,有几个那样的啊?那都是别人碗里的。”

  李仟朵嘟着嘴说:“什么时候来我碗里。”

  她扭头看看林以然,凑过来悄悄和她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林以然笑着问她。

  “我喜欢程一帆。”她小声又小声地说,“就是大一的时候送你花的那个。”

  林以然惊讶地问:“操场那个?”

  “是的。”李仟朵点点头,低下头去,忧愁地叹了口气,“那束花好漂亮呀……它落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好心动啊。”

  “后来你们还有联系?”林以然问她。

  “没有了,他又不喜欢我,都不知道我是谁,我只是捡了你不要的花。”李仟朵说,“可我好心动呀当时,太漂亮了,那么大一束,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花。”

  林以然摸摸她的头,说:“以后还会有更好看的,朵朵自己的,不捡任何人的。”

  “后来我想,我可能不是喜欢程一帆,我就是喜欢那束花。”李仟朵双手托着腮,慢慢地说,“因为我一想如果程一帆和你在一起,我还觉得他配不上,所以我应该没有那么喜欢他。”

  四个室友虽然都好,但总归是两两更好。

  聊到后来就是各自聊各自的,坐得也变成两两挨着,各坐对面。

  李仟朵趴在自己屈起来的膝盖上,咕哝着和林以然说:“我虽然喜欢帅的,可他们没几个好的,他们都配不上你。你找到好的再谈恋爱,不要遇到渣男。我也是。”

  林以然喝了不少酒,头已经晕晕的。

  她也枕着自己的膝盖,说:“朵朵,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李仟朵声音低下来,神秘地问。

  林以然说:“其实我已经有一个好的了。”

  “好的什么?”李仟朵问。

  林以然思考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他。不是男友,不是追求者,不是同学,硬要说的话,只有好邻居是实打实的。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对林以然来说,就是一个“好的邱行”。

  林以然笑了笑,轻声说:“好的男生。”

  李仟朵夸张地“哇”了一下,压低声音问:“什么时候!”

  林以然说:“一直。”

  “啊?”李仟朵彻底惊讶了,但没有问林以然为什么不说。

  好半天之后,李仟朵有些失落地问:“他对你好吗?你喜欢他吗?”

  林以然因为头晕而闭着眼睛,回答说:“好……喜欢。”

  李仟朵有一种朋友被抢走了的浅浅嫉妒,嘟着嘴问:“有多喜欢呢?”

  林以然已经有点不清醒了,脑子转得很慢,说话反应也很慢。

  她停顿了几秒钟,只把刚才的回答又连起来模糊地重复了一次:“……好喜欢。”

  李仟朵自己撇了会儿嘴,又闷闷地问:“是什么样的人呀?让你这么喜欢。帅吗?学霸吗?”

  后两个问题林以然没有回答,她想了一会儿,带着笑意说:“是个倔脾气的人。”

  “那有什么好的。”李仟朵不高兴地说,“倔脾气又不是优点。”

  林以然把脸埋在膝盖上,没有再回答。

  倔脾气虽然算不上优点,可邱行的优点实在多。

  比如他那么优秀,那么上进。

  比如他腰板总是挺得直直的,有担当,顶天立地。

  比如他一向标榜着冷漠和硬心肠,可又总是心软。

  *

  林以然读研以后比以前更忙,韩老师经常被请到全国各地去讲座,林以然要么被带着一起去,要么留下代本科课。

  她有灵气,又努力,韩老师非常看重她,见朋友时总会提上几句自己这个得意弟子。任何圈层都讲关系,林以然入了韩老师的师门,自然被归到她的派系里。

  她文字里有和她的老师相似的部分,那些温柔又残酷的文字,字里行间凛冽的气质。

  豆瓣上有一条犀利的评价,说她要么单亲家庭,要么是孤儿。编辑发给她看的时候林以然笑着想,她都是。

  研一刚入学不久,她在杂志上发过的作品集终于出版。

  出版业凋零的当前,她的这部小说集竟然有了点水花,在各平台上频繁见得。当然这中间少不了出版社和渠道书商的顺水推舟,也借了韩老师的力。这本书半年内加印四次,被摆在书店的中央展台上。

  次年林以然的这本书入围了一个国内顶级文学奖的新人奖,虽没能拿到,却在同年拿了另外两个奖。算不得拳威奖项,也算得上有分量,至少足够她进了这个圈,林小船这个名字进入文学爱好者的视野。

  当然有人说她的文字依然可见稚嫩,看得出作者年龄不大。也有人说懂的都懂,人家毕竟有师门。

  韩老师说这很正常,写作的路就像人的一生,年轻有年轻的锋芒,等到老了,哪怕笔锋再厉,也会变得沧桑。

  对此林以然并不在意,她总是不能将自己和“作家”这个名头放到一起,只写了那么几个短篇小说,尚担不起这个名头。

  她仍然是个学校里的学生,忙归忙,却非常简单。她的世界里仍只有三件事——关于学校,关于写作,关于邱行。

  *

  小船:【今天回来吗?】

  邱行:【不知道。】

  小船:【星星眼.jpg】

  小船:【等你呀。】

  邱行出门办事,说回去前先到她这,早上邱行说事办完了,林以然中午就从学校出来,下午在他们的小房子里写了会儿东西,又睡了一觉。

  醒来去了趟超市,买了牛肉、鱼和一些青菜。

  航班就固定的那几趟,林以然知道他几点回来,故意掐着邱行已经落地的时间发消息问他。

  来看她的次数比以前多,有时是出差路过,有时是特意过来,有时是林以然要求他来。后来为了方便,邱行直接在她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这样她就不用每次出来带很多东西。

  他不来时林以然还是在学校住,只有邱行来了她才出来。

  这里是她的秘密基地,除了她和邱行,她没带任何人来过,室友也好,朋友也好。

  这里有她的生活用品,有邱行的毛巾牙刷和剃须刀,有邱行的衣服。

  还有一窗台的多肉植物和几盆好养的绿萝,林以然把这里装扮得像一个小家。

  邱行开门进来的时候,林以然刚把最后一道菜炒进锅里。

  开着油烟机,她没听见邱行进来。菜炒完关了火,盛菜时掉了片牛肉在案台上,做饭前刚擦完,她觉得不脏,直接捡起来放进嘴里吃掉了。

  一回头看见邱行正倚在洗手间门口的墙边看她。

  林以然头发扎了个马尾,没有围裙,又怕自己衣服脏,身上穿着的是邱行的短袖和裤子,胸前已经溅了油。

  她看着邱行,眼睛就一点点弯下去,菜盘放在桌上,转回身视线亮晶晶地问邱行:“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啊?”

  邱行拎了拎她衣服肩膀处,问她:“做饭就穿别人的?”

  “你的好洗,”林以然很自然地歪了歪头,笑着蹭了下邱行的手,“我都没听见你进来。”

  “也不管从哪捡的就往嘴里放。”邱行又说。

  林以然笑起来,抱着邱行的腰,仰头和他说:“吃饭吧?”

  “饿了。”邱行说。

  林以然偶尔会坐饭,刚开始做得不怎么样,后来就很棒了。

  每次邱行都很买账地吃光,还能夸几句。

  邱行身上的气质更加成熟,他已经二十七岁了。他沉默寡言,性格内敛,眉眼愈发深邃,渐渐趋向一个成熟的男人。

  林以然在外依然是那个冷冷清清带着疏离的文学院女神,背着美女作家的名头,拒人千里,不和男生单独吃饭,遑论暧昧。

  而在邱行面前,她却显示出毫不掩饰的依恋。

  她喜欢穿着邱行宽大的衣服,喜欢把头发随便一扎,做几道菜,等邱行回来和他一起吃光,然后邱行会把碗都洗了。

  这里就像一个平凡的小家,邱行是一个英俊的忙碌的年轻丈夫,而她是邱行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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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小家里,林以然负责饭前,邱行负责饭后。

  每次吃完饭林以然就不用再进厨房了,邱行会负责从刷碗开始到一天结束这中间涉及的一切家务。

  林以然涂上护手霜,坐在茶几上等邱行。茶几上放着一盘下午她提前切好放在冰箱里的水果。

  邱行拎着拖把从她身后走过时,林以然仰头问:“需要帮忙吗?”

  “护手霜都抹了还问?”邱行说。

  “还可以再涂。”林以然笑着说。

  “不需要。”邱行扫她一眼,“坐着吧。”

  通常在等他的时间里,林以然要么开着电脑干活,要么看会儿书。

  外面零星飘着雪花,小小的颗粒,不等落地就没有了。小区里的路灯静谧地亮着,光晕之下是飞散的雪粒,这把屋内黄色的灯衬得更暖。林以然穿着邱行的衣服,光脚踩着沙发边屈腿坐着,玫瑰白茶味道的护手霜把她周身都染得香香的。

  邱行擦完地板,又下了趟楼。林以然看书看得入神,邱行关门走了她才察觉。她抬起头四处看看,知道邱行不会就这么走了,也没多问。

  过会儿邱行回来,换了鞋单手拎着箱矿泉水放厨房去。

  林以然没动,只视线跟着他从眼前转了半圈,眼睛带着弯弯的弧度。

  邱行又从抽屉里拿了螺丝刀,回到门口。他单膝点地地半蹲在那,用螺丝刀拧门锁。

  林以然也不看书了,就侧脸枕着膝盖地看着他。

  邱行从裤子兜里掏出两节刚买的电池,撕开包装,把门锁里原本的换了下来。他穿着件有点厚度的圆领T恤和牛仔裤,脖颈袖长,下颌骨和喉结清晰明显。

  一个成熟的、令人充满安全感的男人。

  林以然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才问他:“没电了吗?”

  “你没听见提醒?”邱行反问。

  “上次来的时候确实说快没电了,后来又不说了,我就忘了。”林以然笑笑地说。

  “把你关在外面你就不用笑了。”邱行说。

  林以然也不在意他的话,又笑笑,继续看自己的书。

  邱行说的话和他做的事总是对不上,嘴巴说不出太软的话,做的事又总是温柔。林以然和他相处的又一项经验是在面对邱行的时候要多用眼睛,少用耳朵。

  一本书将将看完,邱行正好洗完澡出来,肩膀后背还沾着水珠,穿了条裤子。

  林以然还是原来的姿势,一本看完合起来的书放在膝盖上,似乎思绪还沉浸在刚看完的故事里,微微皱着眉。

  邱行走过去,双手搭在她身侧的沙发上,把她困在自己和沙发之间。

  邱行看着她问:“这什么表情?”

  他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水汽,头发也湿着,毛巾把头发擦得乱乱的,反而有种凌乱的帅气。

  林以然抿着唇,带上一点点笑意,在很近的距离下和邱行对视着。

  “我不喜欢这本书的结局。”林以然说。

  邱行低头看了眼,随手拿起来扔在一边,又把她围困起来,说:“别看了。”

  这样弯着身体,邱行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都绷起来,锁骨支出两个肩窝。他俯身这样盯着她的时候,林以然觉得他像只豹子,也像只狮子。而自己像一个猎物,却不觉得害怕。

  “好。”林以然乖顺地答应,声音变得小小的,看着邱行说,“……那我们做什么?”

  邱行在她嘴唇上啄了啄,声音沉沉地说:“做点别的。”

  林以然点点头,抬手环上邱行肩膀,毫不反抗。

  她整个人都带着股她的护手霜味道,玫瑰白茶温润的香气柔柔地环着邱行。邱行在她颈侧吻了吻,林以然贴着沙发背,微扬着脖子,把一截白皙漂亮的颈项全露出来。她藏在邱行宽大的衣服下面,被邱行吻了会儿便开始不明显地发抖。

  后来邱行把她就这样抱了起来,她折成一小团,被邱行抱着放床上去。

  邱行在有些时候总比平时凶,动作粗狂,眼神直接,向来文静乖巧的林以然经常招架不住他。

  可林以然在床上不爱哭,也不太出声,教养和她本就内向的性格刻在骨子里。只有那么几次邱行实在弄得太久了,林以然狼狈地流了满脸的泪,软巴巴地求他。

  这晚也如此。

  林以然瓮声瓮气地求不管用,流着眼泪求也不管用。

  邱行擦掉她的眼泪,还抽了张纸给她擦鼻涕,就是不放过她。

  “邱行……”林以然眼巴巴地望着他,无助地说,“我真扛不住了,邱行。”

  邱行不理她,林以然又说:“我疼。”

  邱行问她:“哪疼?”

  林以然答不上来,邱行又问她,林以然除了流眼泪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邱行有段时间没看见她了,这次间隔的时间比平时要长。

  林以然越乖,邱行越欺负她。她总是不自知地把男人的劣根性都挑起来,然后无论邱行怎么对她也不生气,最多就只是哭。

  可在这种时候,哭是最不能让邱行放过她的办法。

  林以然浑身都是汗,她潮湿而狼狈。

  后来她抱着邱行,吻吻他的耳朵,轻轻地叫了个称呼,说“你放过我吧”。

  不算小时候,自林以然十九岁和邱行再遇见,林以然一直都只叫他邱行,只有这一个称呼。对林以然来说,“邱行”这两个字代表很多很多,这就是最贴近的。

  而今天这么叫他是林以然实在没有办法了的无奈之举,她心怦怦跳着,眼睛紧紧闭着,不敢看邱行。

  而邱行确实因为这低低软软的一声,提前放过了她。

  邱行捏着她下巴,那力度让林以然皮肤直接红了。

  林以然睫毛簌簌地抖,不敢和他对视。

  邱行发狠咬在她嘴唇上,深深地吻她。

  后来林以然被抱着去洗澡,再到被抱回来,一直也不看邱行。

  邱行也没再提过这事,把她塞回被子里裹起来,关了灯从后面抱着她,亲了亲她的脖子。

  外面的微雪还在下,偶尔雪粒被吹在窗户上会敲出细小的声响。林以然背对着邱行,感受着邱行的呼吸和心跳,觉得自己此刻安稳而幸福。

  *

  那年春节,林以然和邱行一起回方姨家,和她一起过节。

  方姨前不久才接受了邱行,不再看到他就变得惊慌。这两年多的时间对她来说是模糊的,既不能说不存在,又不完全记得。她不记得自己对邱行的排斥,但是记得大部分现实生活中的事。

  邱行一回家,她站在邱行面前,不理解地问他:“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吓我一跳。”邱行说,“我以为你要说我怎么长这么大了。”

  方姨不明白,林以然在旁边换鞋,笑了声,碰碰邱行胳膊肘。

  “你别乱说话。”林以然悄悄和他说。

  邱行点头,表示知道了。

  看春晚跨年的时候,方姨感叹着说其中某个主持人老了。

  “在我印象里他还是个小孩儿呢,怎么变成这样了。”她疑惑地说,“时间怎么这么快就过去了。”

  邱行原本在剥橘子,听到她的话,动作一顿。

  “怎么了?”方姨问他。

  邱行掰了瓣橘子放嘴里,说:“我二十八了。”

  “啊?”她眨了眨眼,看着邱行。

  林以然心一跳,赶紧碰碰他。

  “我不是十八,妈。”邱行说。

  方姨看起来很平静,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的。”

  “吓我一跳。”邱行转头和林以然小声说。

  “你别这么愣!”林以然低声和他说,“你才是吓我一跳。”

  邱行说:“我怕这大过年的我让人撵出去。”

  林以然失笑,同时却也觉得有些难过。前面两个春节邱行都是在外面过的,方姨不能见他,林以然就陪她跨完年再偷偷跑出去。邱行不让她折腾,可林以然只想陪陪他。

  好在今年不用再这样了,邱行终于回了家。

  生活在慢慢变好了,时间它平静悠长。带走痛苦、带走过去、带走年轻,可也让人变得更从容、更沉稳,让人甘愿放下很多东西,正视自己的心。

  林以然和邱行在时间的打磨下都变成了更优秀的人,能够担起自己未来的大人。

  而在林以然设想的未来中,每一幕都有邱行。

  无论是把十九岁的她带出困境的邱行,还是为他还债的邱行,或者是现在拖完地板能出去买电池给门锁换电的邱行。

  对她来说都是最好的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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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以然二十五岁生日时和导师出门在外地,某省作协邀请韩老师参加一次活动,活动地点在一片北方牧区。

  林以然没有和别人提及她的生日,她也的确没有给生日这天赋予任何多余的定义。如果不是邱行的转账和方姨打来的电话,还有李仟朵从遥远的南方送来的祝福,林以然压根不记得自己的生日。

  或许是注定她该在那天许下愿望,即使没有蛋糕、没有蜡烛,可林以然在牧区明亮的夜空之下,清楚地看到了一颗流星。

  流星在她眼前拖着长长的尾巴穿行而过,林以然惊讶过后笑着许下了那天的两个愿望。

  一个是希望方姨的病症不要再发作了。

  同时希望如今明快安稳的生活,她和邱行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

  林以然正在上课,坐在第一排正对着老师的位置。

  这是上课前老师特意要求的,让她离近点。林以然跟院里这些老师都熟,经常有熟悉的老师和她开玩笑。林以然就坐在老师眼皮底下,老师在讲台上讲得激情澎湃,林以然时不时跟着笑两声。

  手机在桌斗里振动一声,林以然看了一眼,是一条银行信息。

  邱行往她卡里转了两万。

  林以然低头发消息给他:【为什么给我钱?】

  发完消息把手机塞回桌斗,继续听课。

  邱行过会儿回复:【给你钱还得有个理由?】

  林以然笑起来,正巧这时老师说了个网络梗,学生都在笑。林以然回复:【谢谢老板。】

  “你是看手机笑呢?还是听课听笑的呢?”老师探着身往下看,从眼镜上面瞥她。

  身后的同学更是一起笑了,林以然连忙把手机塞了进去,朝老师摊手示意不玩了。

  “不要学她,要珍惜老师的课。出了学校你们再想听我的课可就听不到了,到时候你们想想今天在我的课堂上玩手机,你们后悔得都要掉眼泪。她就是跟老师熟了,不懂得珍惜。”老师带着点口音,一本正经地说。

  林以然双手合十笑着朝老师摆摆,说:“没有不珍惜,老师。”

  “当然了,拿了奖的作家听我的课,还是蓬荜生辉的。”老师南腔北调地说,“毕竟我这么大岁数了,也没拿到过那个奖。人家嫌我不是先锋派。”

  下面学生又是一阵笑。

  “再当然了,”老师自己也忍不住笑,说,“我也不是作家。咱们专业不出作家,咱们只会批评。他们不给咱们颁奖,咱们可以把他们批评得体无完肤,是不是。”

  课堂上的哄笑声一阵一阵的,林以然被调侃也不生气,只是坐不住了,站起来朝老师鞠躬认错:“赵老师,我再也不带手机上你课了,我错了!”

  “你看看,没有作家不怕咱们,看看她慌的。”老师摆摆手,“坐吧,别害怕。”

  林以然笑着坐下,并不介意老师的玩笑。

  她在学院里是个名人,经常在课堂上被点到,算是习惯了。

  一个她,一个和她同专业的方庭昭,都是不敢无故缺课的两个人,几乎每个老师都认识他们俩。

  方庭昭坐在林以然后排,大家笑起来时他也跟着笑,只是眼神要更柔和,始终看着她。

  方庭昭从不掩饰自己对林以然的好感,这在学院里不是秘密。

  他自认坦荡,真诚的喜欢没必要遮遮掩掩,他欣赏并尊重林以然。

  学院里不少人觉得他们般配,认为他们最终会在一起。只是林以然太难追,方庭昭还有得努力。

  然而林以然从来没回应过任何人的感情,无论是从前本科还是现在读硕士。追求她的男生不少,林以然对谁也没表现出差别来。

  下了课,林以然去韩老师办公室,方庭昭也去学院,和她同路走了一段。

  林以然和他熟,跟他说话并不疏远,只是礼貌而客气。

  方庭昭问她:“最近还和韩老师出门吗?”

  “下个月要出去几天,别的还没安排。”林以然和他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方庭昭走在她左边,林以然左手扶着背包肩带,走得不快不慢。

  “你别太累了,注意休息。”方庭昭嗓音很好听,说话声音很有磁性,他在网上红起来那会儿好多女生喜欢他声音。

  林以然没回应这句话,只笑了笑。随后冲他指了指手机,说:“我去打个电话,你先走吧,庭昭。”

  “行,那我先过去。”方庭昭点点头,和她摆手就先走了。

  林以然并没有电话要打,但既然说了就打一个。

  她直接给邱行拨了过去。

  现在林以然给邱行打电话已经没了顾虑,不像之前既怕他忙又怕他烦。如今林以然想打就打,他们之间没了那些不必要的顾忌。

  邱行接起来:“怎么了?”

  林以然问他:“你怎么又给我钱?”

  邱行说:“我不每个月都得给吗?”

  林以然笑起来,反问:“那你上两个月都没给,你补了吗?”

  “不补。”邱行像是用了下力,之后说,“我忘了。”

  林以然当初以这个理由把邱行留下,硬赖着他让他给钱。

  邱行虽然也知道林以然是耍赖,但也给她钱,时不时就转一笔,而且转得很多。

  林以然自己说的让人给钱,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往回转,就都收下了。

  这两年多下来林以然的卡上已经有了不小的数字,她把这些钱都攒着,收得心安理得。

  林以然坐在校园里一条长椅上,伸直着腿,脚跟轻轻敲着地面,悠闲地和邱行打电话。

  “你在干什么呢?”

  邱行回答:“修车。”

  “最近出门吗?”林以然问。

  “不出,修车。”邱行干脆地回答。

  林以然又问:“那来看我吗?”

  “不去。”邱行冷漠地说,“修车。”

  林以然笑笑,说:“那我去看你。”

  “不看。”邱行把扳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用手拧下螺母,说,“少折腾。”

  如果是以前林以然只会失落地挂掉电话,现在她已经能够分辨邱行话里的意思,前面三句否定都是假的,只有最后一句是真的,让她消停等着的意思。

  林以然想了下自己的时间表,弯着眼睛说:“我这两个周末都有空。”

  “我没空。”邱行话音未落,林以然便接道:“修车,我知道。”

  邱行“嗯”了声,说:“知道就行。”

  邱行电话里语气严肃认真,没点开玩笑的意思,可林以然仍是在周五的下午收到了他的消息。

  邱行:【下课出来。】

  林以然原本觉得困了,在宿舍桌前趴着睡会儿,看到这条消息马上坐直了,回复了一个小兔飞奔而至的表情。

  邱行没回她,林以然收了电脑,快乐地出了门。

  邱行还不是空手来的,她给林以然带了一盒林嫂蒸的玉米浆包。林以然特别爱吃这个,但是在这边买不到。

  邱行冷漠地把餐盒放桌上,说:“吃吧。”

  林以然看着他,只觉得邱行实在可爱又实在英俊,给人沉甸甸的踏实感。

  她无可避免地依恋着邱行,邱行对她确实是好。

  在林以然心里,她和邱行的那段约定早就名存实亡。那本就是自己慌不择路之下的一个荒唐的借口,她和邱行都明白。

  林以然默认在这两年多里,他们早就是真正的情侣。他们会一直走下去,不再关乎时间。

  所以当在一次提到未来时他们之间出现分歧,当林以然意识到邱行并不是和她想的一样,这令她感到讶然和失措。

  在她理所当然地说到以后在哪个城市生活,说到“我们要买个有阳台的房子,给方姨种花”的时候,邱行平静地说:“你是不是想得太远了。”

  林以然看向他,发现邱行的表情并不是开玩笑。

  “咱俩还有几个月了。”邱行低头看着手机,甚至说话时都没抬头,“这几个月里你还打算买个房?”

  林以然怔在原处,眨了眨眼睛,看着邱行,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邱行也不再说话了,只忙碌地回着手机上的消息。

  过了几分钟,林以然才碰了碰他膝盖,声音轻轻的:“你是认真的吗,邱行?”

  邱行看向她:“什么?”

  林以然重复他的话:“还有几个月了,你是认真的?”

  邱行说:“不然呢?”

  林以然的心一下子沉沉地坠了下去。

  她终于发现原来自己和邱行也并没有那么默契,他们竟然一直朝着两个方向。

  邱行始终清醒地旁观着这段关系,等待着它的结束。

  只有自己沉迷其间,像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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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以然像是被当头泼了盆冷水,浇灭了她这段时间以来的满心热情。

  那次邱行回去以后林以然有差不多两周的时间没给邱行打电话,邱行倒是给她打了几个,他们也没聊几句。

  平时邱行本来话也不多,如果林以然不主动去跟他一直聊,电话就打不久。

  邱行也察觉她生气了,但也没再主动聊起那个话题。

  其实林以然算不上生气,说生气不准确。她的情绪确实是向下的,但更多的应该是一种和预期不符的失望,她这两年以恋人的身份自居,到此刻突然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邱行。

  她感到茫然和一点点无力感,尽管这种情绪并不直接针对邱行,可确实也没什么心情和他说话。

  *

  “以然,我好想你呀。”

  李仟朵发了条语音消息过来,声音有气无力的,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来了快两年了还是不喜欢。我讨厌这里夏天这么热,也讨厌冬天的潮。

  “我讨厌这里人说话我听不懂,讨厌我爸妈不让我回家。

  “我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我和别人玩不到一起去,我好想你呢。”

  林以然刚洗完澡,脸上涂了层泥膜,头发用发卡都卡在脑后,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

  宿舍里只有她自己,所以也没戴耳机,直接外放听了这几条语音消息。

  李仟朵说到后来好像已经要哭了,带上了鼻音,声音拖得长长的。

  林以然也回她语音,关心地问:“怎么了,朵朵?”

  李仟朵下一条语音可怜兮兮地问:“你在哪里呀?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林以然直接给她拨了过去,李仟朵马上接了起来。

  “朵朵?”林以然问她,“遇到什么事了?”

  李仟朵听到她声音就忍不住了,叫了声“以然”便低声啜泣起来。

  林以然听得揪心,哄她:“不哭,怎么了?”

  李仟朵像是在走路,不知道手上还拿着什么,随着走路的节奏叮叮当当的。

  她哭了好一会儿,林以然在电话这边陪着她,直到李仟朵擤了鼻涕,说:“我哭好了。”

  林以然问她:“你还在外面吗?”

  “是的,我刚下了地铁,还没有走到学校。”李仟朵乖乖地回答,“我们学校的地铁站在修,不让坐了,我只能提前一站就下来,然后走路回来。”

  林以然又问:“要工作到这么晚?”

  “是的,好多好多资料要整理,好多好多,我怎么干都干不完。”李仟朵说着又哽咽起来,小声地说,“我讨厌这里。”

  “原来是被工作累哭了啊。”林以然有意逗她,笑笑说。

  李仟朵诚实地说:“只有一半是。”

  林以然顺势而问:“那另一半?”

  李仟朵吸吸鼻子,回答道:“我好像被人骗了。”

  李仟朵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天真又充满活力。她的感情来得直接,喜欢和讨厌都很纯粹。

  她告诉林以然她开始有一点点喜欢一个人,那人对她可好了,做甜点给她吃,还送给她一束很漂亮很漂亮的花。肩膀厚厚的,像一个爸爸。

  林以然忽略她奇奇怪怪的形容,问她:“那你哭什么呢?”

  李仟朵擦掉眼泪,说:“我好像遇到个中央空调,我看见他给别人送花了,比送给我的还漂亮!两只手都抱不下,好一大束玫瑰。”

  她话里的卫屈都兜不住了,呜呜咽咽地说:“他送花那个姐姐也非常漂亮,穿着条红裙子,也太好看了……比我好看十倍,呜呜呜,但是你在我心里还是最最好看的。”

  她一边哭一边说话,一边还走路,中间还拆了一小袋包里带的猫粮喂了流浪猫。自己在那边也弄出一副很忙的样子,林以然耐心地陪着她,可感情的事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她自己的感情都一团糟,和邱行又好几天没有联系了,林以然不知道应该怎么打破现在的僵局,也不知道突破点在哪里。

  “你呢,以然?”李仟朵忧愁地问,“你最近还好吗?”

  林以然在毕业之前和李仟朵说了她的秘密,但没有说太多,李仟朵只知道她有个大概是恋人未满的男生。

  李仟朵知道她不喜欢说自己的事,所以也不常问她。

  林以然也只有面对她时才能卸下一点防备,此刻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不是十分好。”

  一对隔着遥远距离的好朋友,各自满怀愁绪,彼此无从安慰起。

  最终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沉闷地说了再见,挂了电话。

  *

  这个僵局最终由邱行打破。

  林以然不主动找他,打来电话也没多热情,也不叫他过来了。

  可邱行还是在一个周末时开车过来,林以然下课才看到消息,回宿舍拿了电脑过去时邱行刚拖完地,甚至把林以然搭在椅背上的一条睡裙随手搓了。

  林以然开门进来,邱行刚从房间衣柜里拿了个衣架出来,正一手衣架一手睡裙,准备拿去晾上。

  听见开门声看她一眼,也没打招呼。

  林以然看着他手里的睡裙,愣愣地说:“我洗完只穿了一次,不脏。”

  邱行说:“刚才掉了,沾拖把上了。”

  他极其自然地把吊带裙两条肩带分别挂在衣架上,单手拎着,脸上就跟拖地一样面无表情。

  林以然看着他拎着睡裙走去阳台,心里产生一种软软的感觉,感到这些天里的情绪消散了一部分。

  地板上的水痕还没完全干透,洗拖把的水里放了洗衣液,整个房间散着一种干净的香气。

  邱行出来见林以然换了鞋还在门口站着,问她:“不进来?”

  林以然看起来仍是不太热情,指指地板上的水痕说:“没干呢,不想踩。”

  邱行便直接走过来,把她单手一抱,抱到沙发上放着,说:“坐着吧。”

  林以然一时间表情管理失败,既想继续保持绷着脸,又确实有点想笑。

  “这不还是踩了吗?”她虽然声音听着还是平常,可眼尾已经带上了弧度。

  “你不想踩,我又没不想踩。”邱行说,“没让你踩不就得了。”

  邱行已经转身又走了,林以然看着他直溜溜的后背,问他:“你怎么来了?”

  “顺路。”邱行没回头,只说。

  “从哪顺过来的?”林以然又问。

  邱行说了个地方,就是他修钞敡在的城市。林以然最终还是没绷住,笑了起来。

  所以也不只是林以然面对邱行时跟以前不一样了,邱行也同样有变化。

  以前如果林以然不找他,他们就能一直不联系。现在明显人家冷落他,邱行还自己主动过来了。

  林以然坐在沙发上,表情已经恢复到以往,不再刻意端着。

  她侧头看着邱行,安安静静的。邱行拿着充电器出来,扫她一眼,路过时俯身在她脑门儿上亲了口,亲完无事发生一样走了。

  林以然被亲得稍稍往后一仰,没出息地在心里想:就先这样吧,时间到了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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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时间愈加临近,邱行却变得越来越忙,林以然自己也事多,抽不开身。

  他们常常见不到面,彼此有空的时间也总是错开。

  邱行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他从十九岁从大学里出来还债,到现在二十八,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开过大车跑长途、开了修钞敡、给电线厂投资设备入股,还有个小型车队,在给工地拉建筑耗材。

  他聪明又上进,而且野心勃勃。只要能搭上边的事他都学得很快,并且总能从里面钻出门路做些什么。当初负债将近一百万的邱行,现在手里虽然也没有现钱,但是有自己的生意,而且都能持续为他创造收入,赚来的钱他再琢磨着花到别的行当上去。

  他手里有以前他爸运输公司的资源,加上他自己这几年养货车攒的人脉,还有他开修钞敡搭上的那些物流公司。这段时间他忙是因为在跟外省几个短途物流公司合作,要把链条铺开,不再局限在固定的那几个省份,把规模打开。

  因此邱行在这几个月里忙得全国飞,跟上下游合作方打交道,整合资源,谈合作签合同。

  林以然给他打电话经常打不通,要么在忙,要么没听到。

  有几次林以然晚上打过去,都赶上邱行喝多了。

  邱行不特别爱喝酒,能喝,但是没多喜欢。可什么人谈事似乎都免不了喝酒,尤其邱行接触的这个阶层,土老板多,高知人士少,更是免不了酒桌生意。

  邱行本质上不是个土老板,可他既然想从人家手里赚钱,就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能把自己从人群里拔高。

  他也拔不高,他不过就是个高中毕业,在当今,成绩好的学历没有上限,成绩再差的也能有个专科上,高中毕业的学历确实不多见了。

  所以邱行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汲汲营营的人。

  邱行喝醉了不闹人,不爱说话,多数时候都直接睡了。

  只有一次,他在半夜主动给林以然打电话。

  凌晨两点,林以然在宿舍的床上蒙蒙眬眬看见是邱行的电话,马上接了起来。

  “邱行?”

  邱行“嗯”了声。

  那声音一听就是喝醉了,听起来带着鼻音,而且没什么精神,像是睡到一半打的电话。

  “喝酒了吗?”林以然低声问他。

  邱行好几秒之后才又“嗯”了一声。

  “你在哪里呢?回到住的地方了吗?”林以然微蹙着眉,担心地问他,“喝了很多?”

  邱行不出声了,林以然问了太多的问题,邱行没有回答。

  林以然等了半天,没听到邱行出声,又问他:“回去了吗?”

  邱行还是慢半拍地才说“嗯”。

  “身边有人吗?”林以然又问。

  每一个问题都要等上十秒才能等到回答,邱行说:“没有。”

  “喝了多少?”林以然确实很担心,“很难受?”

  邱行“唔”了声,呼吸重重的。

  林以然毫无办法,邱行在离她很远的城市,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她能联系到的人。

  她想让邱行起来去喝点蜂蜜水,可他一个人住在酒店,又怕他摔,又怕他烧水烫着手,而且邱行也没处找蜂蜜去。

  “那你早点睡,把衣服脱了,盖上被子睡。”林以然哄他,见他不说话,又叫他,“邱行?”

  “林小船。”邱行含含糊糊地叫了她一声。

  “我在呢。”室友都睡得很熟,林以然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轻声应答。

  邱行实在醉了,说的话都是无意识的。后面他又叫了几声,林以然每次都好好地回应。

  他似乎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想叫叫她。

  “干吗一直叫我。”林以然再又一次应他后,轻笑着问。

  “林小船。”邱行说。

  “哎。”林以然说。

  “没有几个月了。”邱行声音含含糊糊的,林以然刚开始没听清。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邱行说了句什么。脸上的笑意慢慢收起来,林以然过了片刻,慢慢地开口,问他:“邱行,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啊?”

  邱行好久都没回答,林以然以为他睡着了。

  她才想要确认他是不是睡着了,邱行出了声,咕哝着说了句:“不。”

  邱行的倔脾气让林以然头疼,可直到这时,林以然都没想过他们真的会分开。林以然从没想过放开邱行,如同上两次,邱行总会对她心软。

  邱行那一次喝断片了,第二天醒来不记得自己半夜给林以然打电话,也不记得他在电话里一遍遍地叫她,听她的应答。

  他忙得见不上林以然的面,打电话也匆匆几句就挂断,林以然知道他忙,也不常找他。

  *

  林以然自己的时间也已经全部填满了。

  除了学校里的课程和考试之外,她跟着老师去了次香港参加一个文学讨论会,出了趟国听一次文学论坛,国内还飞了几个城市,有时是跟老师一起,有时是自己的事。

  得益于去年拿的奖,以及她渐起的名气,新书签出了很高的版税。以前答应了杂志编辑的短篇要写,新书的文稿要收尾,还有各种杂项,把林以然的日程排得很满。

  身为作者的身份和身为学生的身份似乎有些冲突,两个身份把林以然拆成了两部分,她只能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把这相互割裂的两部分都完成得很好。

  而邱行不属于这两部分中的任何一个。

  他是之于此之外的,他所在的部分是曾经狼狈和困顿的林以然,对于现在越来越耀眼的她来说,邱行的存在是违和的。

  他们的生活轨迹在各自的忙碌下已经毫无交叉点,不仅距离拉得越来越远,而且彼此的生活圈层不相融。

  似乎只靠着他们之间那段单薄的关系在维系,除此之外已经毫无交集。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段关系就变得勉强,甚至有些滑稽。

  身在其间的林以然却没有觉得。

  忙碌之下她没太多时间去思考关于她和邱行,只有偶尔空闲下来,她才会为越来越临近的时间感到一点点忧愁。

  *

  林以然坐在高铁上,旁边是同门的一位博士师兄,在看一本书。这位师兄大林以然五岁,人比较风趣,也很有风度,同时腹有诗书,非常有才华。这次老师的一次读书讲座师兄也去了,之后老师还有其他事,他和林以然结伴回来。

  前半程两个人互不打扰,师兄在看书,林以然戴着眼罩在睡觉。

  后来前排坐了一家三口,其中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嫌坐车无聊,一直在闹。

  林以然其实一直没睡着,她只是闭着眼睛休息,在这种不能给她安全感的公共场所,林以然很少睡得着。她总是对周围的一切下意识地感到防备,除非身边有邱行的时候。

  她听见师兄对前排的乘客说:“麻烦让小朋友稍微安静一点,可以吗?”

  那对夫妻是很有礼貌的人,先是道了歉,又低声旬斺小朋友,然而小朋友听不进去,依旧吵闹。

  林以然摘了眼罩,坐了起来。

  “被吵醒了?”师兄问。

  林以然摇头,笑了笑说:“本来也没睡着。”

  师兄从兜里掏出对新的耳塞,递了过来。

  林以然摆了摆手,说:“我不睡了。”

  旁边的座位空着,在列车下一次靠站时林以然下车站了会儿,再上车就坐在挨着过道的座位,和师兄中间隔了个空。

  师兄看书,像是没有注意她。

  林以然看了会儿手机,刚一点开朋友圈,就看到几张照片。

  满屏的玫瑰花快要溢出屏幕,各种颜色的玫瑰混在一起,红的热烈,蓝的纯粹,黄的温柔。

  李仟朵:【我哒!全全全都都都是我哒!!】

  林以然意外地看着这一条,点开照片看了看,看到其中一张照片拍到的那只小小的手,确实是李仟朵的手。

  林以然最近忙得没怎么和她联系,看到这一条不禁想起之前李仟朵大晚上给她打电话流眼泪,说自己被骗了。

  看着这几张照片和文字就能想到李仟朵高兴的样子,林以然笑起来,她并不担心李仟朵被骗。一是因为李仟朵是个虽然天真却清醒的小姑娘,没那么好骗。同时林以然也觉得,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当下好好享受爱情就不亏。

  她给李仟朵点了个赞,评论了两个爱心。

  高铁的后半程,两人聊了一会儿天。

  师兄是个不缺话题的人,总能找到合适的话题聊,如果对方话少他便侃侃而谈,对方开口时他便真诚地倾听。和他聊天很舒适,即便林以然这样内向而慢热的人,也不排斥和他聊天,何况他们已经挺熟了。

  话题涉及很多方面,写作、小说、电影,后来还由某一部电影聊到了爱情和婚恋观。

  话题转入这里的时候林以然就不打算再聊了,却因为师兄的一句话让林以然下意识反驳。

  “灵魂契合很重要,不基于平等的爱情是自我幻想的产物,任何关系的本质都是交换。一方面不平等要用其他方面来弥补,当作为交换的这一方面对方不再需要,交往也就失去了维系的条件。”

  师兄说到这里,林以然笑了笑,不打算再继续,或者换一个话题。

  师兄继续说:“比如成长背景、社会阶层、思想深度,比如经济条件,比如学历。情感的起点基于爱情,可如果不能使各方面的交换长期保持基本平衡,那在这段感情里,两个人注定会变得越来越孤独,也自然没有情感可言。”

  林以然听完他的话,看着他说:“我不认同。”

  这句话不像林以然平时的风格,师兄感到意外,有些失笑:“说说看?”

  林以然不想说,所以只摇了摇头,说:“我不认为爱情只是交换。”

  林以然不太想聊,话里也带着点稚气的辩驳意味,这和以往的林以然不相符。以林以然的写作风格来讲,她也不像是个憧憬爱情和浪漫的女孩儿。

  师兄虽然觉得挺有意思的,却也没再多说,自然地换了个话题。

  聊到这样的话题,林以然免不了想到邱行。

  她并不憧憬爱情,也不信仰浪漫。邱行给她的也从来不是浪漫,而是踏实、安全和倚仗。

  每当提及爱情,林以然都会在当下非常思念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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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行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在他自己的生活里奔忙,偶尔转钱给林以然,越来越少联系她。

  他这几年里到底给过林以然多少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账户里倒总是没多少,依然是个穷光蛋。

  林以然来者不拒地收下他的钱,甚至把大部分都直接存了定期。上个月林维正把欠的最后五万块钱转了过来,林以然回了他一条“收到了”,之后就把林维正的聊天框开了免打扰。

  邱行当初替她还的债她已经连本带利地朝林维正要了回来,这两年多她像个债主一样时不时给林维正发一条:“什么时候还钱?”

  林维正不知道和谁合伙开了个作文机构,应该是赚了点钱,反正不管钱从哪来,林以然总之是都要了回来。

  这些邱行都不知道,要回来的钱都在林以然这里,也没有告诉他。

  【邱行。】

  林以然晚上在自习室待到自习室关灯锁门,很晚才回去。这晚的月亮像颗蛋黄一样坠在天上,实在漂亮。

  林以然站在小路上抬头看了一会儿,心里变得非常安宁。

  和邱行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她经常会像这样,因为毫无关联的事情而突然想到邱行。或者是像现在,心里感到愉悦和放松的时候,就会想给邱行打电话。

  但不知道邱行在干什么,所以只给他发了条消息。

  邱行:【干什么。】

  林以然拍了张月亮发给他:【你看它多好看。】

  邱行:【几点了你不回去。】

  林以然继续走路,笑着低头回复:【我想你啦。】

  邱行没回她这条,林以然知道他不会回。她不需要得到邱行的回复,她已经足够成熟,不是曾经那个慌张的小姑娘,能够认清并直面自己的内心。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明白邱行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林以然在两天之后从学校出来,一眼看到校门口对面正在打电话的邱行,挺拔的、俊朗的、成熟的邱行,林以然甚至没有觉得惊讶。

  她停下脚步,隔着车流遥遥地看着他,笑起来。多好的邱行——

  这是我的邱行。林以然心想。

  邱行这一天的时间是挤出来的,第二天就走了。

  在这一天里他不停地接电话,实在是忙。

  这段时间把邱行忙瘦了,林以然抱他的腰时很明显地感觉到了。

  她掌心里有潮湿的汗,额头上也布着薄薄的一层,眼尾红红的,头发在床单上散乱地铺开。她眼睛如水般地含着邱行,抬起手抚上他的脸,指腹在他的眉尾刮了刮。

  邱行低下头来吻她,俯下身时脖颈和肩膀上的肌肉极漂亮。林以然睁着眼睛,看着邱行吻她时闭着的眼睛,他吻得那么认真。

  邱行不是个天真的人,他的际遇使他身上早没了小时候的开朗。

  他在十九岁时突逢变故,提前结束了自己张狂肆意的男孩儿时代,身上压着债,还有他自己和母亲的未来。二十二岁时他又多担了份责任,他或明或暗地推了几次,却在一个混乱的晚上认了一样地放下理智,和一个女孩儿变得亲密和不可分离。这使得他多背了几十万的债,以及一个需要他担负的人生。

  邱行事故又圆滑,他脑子里总装着很多事,想着怎么还债,怎么赚钱。这些事情让他眼睛里没有年轻的光,林以然总记得当初她刚上邱行车时邱行总是麻木的脸。现在邱行要比那时的他生动一些,可他整体上依然是深沉而冷静的,经历过的事情抹不掉,就像他永远也回不到小时候了一样。

  可偶尔,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刻,他会表现出平时在他身上看不到的简单和纯粹,像一个年轻的男孩儿。

  比如在方姨家,林以然先他醒了,在阳台和方姨看她新养的花。邱行醒了,光着上身出来,先是喊“妈”,又找“林小船”,探着头在房间、厨房、洗手间茫然地找。

  比如每次亲密过后邱行都会紧紧地抱林以然一会儿,把脸埋在她颈侧,或是在她脸边来来回回地亲她。

  比如当刻他闭着眼睛亲吻林以然,是不含其他成分的,是情.欲之外的。他眉眼间是一种纯然的认真和赤诚,使人一眼得见他的吻出自真心。

  林以然在那一刻抚上他的后颈和脑后,觉得自己心里被装得很满,可又很轻盈。

  她在那一瞬间做下了决定。

  这一次邱行走后,林以然干了件大事。

  那些从没动过的邱行给的钱、从林维正那里要来的钱、她自己赚的钱,加上从前妈妈留给她的钱,林以然在之后的半个月里几乎全花了。

  那些本来打算以后原封不动还给邱行的钱,想以此证明他们的关系并不真正只是交易,被她毫不犹豫地花掉了。

  她买了个房子。

  原房主是老师的一位朋友,原本打算退休以后来这个适合居住的城市生活,却计划生变跟女儿出国了,给了个比均价稍低的价格。

  老师说林以然主意正,想一出是一出,还雷厉风行的。

  林以然只笑笑,没有对任何人说原因。

  手里还剩下一点钱,林以然用它们订了一对戒指。

  她从不戴首饰,所以也没什么喜好偏向,凭着自己眼缘选了一组。

  售货员笑意盈盈地问她:“是选婚戒吗?”

  林以然点了点头,从容地说:“是的,婚戒。”

  林以然刚刚完成的短篇小说《一个村庄》的主人公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他执着地独自住在老房子里二十年,最后死在只有他一个人住的村庄。

  他不愿离开那里,当老得走不动路了,他依然思念他年轻时便爱着的老婆今华。

  后山脚的小河带走飘零的落叶,没有带走他的拐杖。

  村庄里再没有人住了,几百年来它见证流星赶月、生老病死,最后随着一段八十年的爱情一起谢幕。

  她在后记中写下这样一段话:如果说任何关系的本质都是交换,我想还是绝对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依然有纯粹的情感,脱离交换之外。让我能终生信任,比如母亲的爱,还有无根的爱情。爱情不能建造出梦一样的花房,我只迷恋它创造的沉甸甸的生活。当我看到它,我想为它建一所房子,把它装进去。

  *

  戒指到了的那天,林以然去取了过来,然后去车站坐上高铁,直接去找邱行。

  她明天下午还有事,待一晚就得走。

  她来之前没有联系邱行,联系了邱行就不会让她去,只会让她等着,然后抽时间过去。

  林以然不想等,也不想折腾他。她只是鼓着劲儿想过来,就为了说简单的几句话。

  邱行的车队陆续过来做定期检修,林以然过来时邱行满手黢黑,身上穿着工服,裤子侧兜装着好几个不同大小的扳子,正和司机说话。

  笼子里的两条狼狗朝她兴奋地叫,林以然过去摸摸它们,然后自己走进去。

  小张看到她热情地打招呼,告诉她邱行在院子里呢,要帮她去找。

  “不用,我自己去吧。”林以然笑笑说。

  院子里停着几十辆车,林以然一排排地走过去找邱行。

  邱行在两辆车的中间,跟两个司机站在一起。听见身后有人过来,回头看了一眼。原本不经意的一眼,看到是她,邱行错愕地又转了回来。

  “你干什么来了?”邱行惊讶地问她。

  林以然笑起来,背着包走过去,说:“找你啊。”

  “脏。”邱行指了下她旁边的车,示意她别蹭上,“有事?”

  林以然说:“有。”

  身边还有人在,邱行没问她什么事,只说:“你过去等我。”

  林以然便点点头,听话地走了。

  林以然有段时间没来,邱行床上还是冬天的厚被。她把被罩和枕套床单拆下来放进洗衣机,又找出来夏被搭在外面晒。

  邱行一如既往地注意不到这些,当只有他自己的时候他活得很糙。

  邱行过来时林以然已经都收拾好了,正坐在床边等他。

  “什么事?”邱行进来先去洗手,边往洗手间走边问她。

  林以然跟过去,说:“你先洗手。”

  邱行那手得洗好几遍,林以然跟着他一起进去,先是站在门口,后来过去坐在洗衣机上。

  邱行今天刚伸手时忘戴手套了,后来索性不戴了,就直接这么上手。他用洗手液搓好半天,林以然坐在那,双手拄着边沿,小腿还一晃一晃的。

  “手都要洗坏了。”林以然说。

  邱行说:“没戴手套。”

  他洗得粗鲁,搓得劲大,林以然跳下来,过去给他洗手。

  她挤了洗手液在手上搓出泡沫,托着邱行的手,轻轻地给他搓。但沾了机油的手当天怎么也是洗不出来,只能脏着。

  林以然拿毛巾给他擦手,邱行又问:“你什么事找我?”

  林以然说:“反正就是有事呗。”

  她这不紧不慢的,估计也没什么大事,邱行没多担心,也不问了。

  邱行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林以然在外面等他。

  等到邱行出来,林以然冲他招手,说:“你来。”

  邱行擦着头发走过去:“说。”

  林以然从包里拿出个米白色的丝绒盒子,伸直了胳膊递过去。

  邱行没接:“什么东西?”

  林以然说:“你打开不就知道了?”

  她又往邱行那边送了送,邱行抬手一躲,仍是没接。

  林以然不跟他耗,自己打开了,里面是一对戒指。

  “邱行。”

  林以然穿着裙子,头发顺滑地披在肩后,脸上没化妆。她气质温婉,漂漂亮亮地站在邱行对面,身上是干干净净的淡淡香气。

  她专注地看着邱行,说:“只要你给我戴上,我就跟你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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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行擦头发的动作停在当场,他怔愣地看着林以然在他面前亮出一对戒指。

  林以然稳稳地托着戒指盒,朝着邱行。她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邱行沉默片刻,看着林以然的眼睛。

  林以然和他对视,里面是她的执着、坚定和勇气。

  之后邱行放下毛巾,扔在旁边的桌子上。

  他用手背推开了林以然的手。

  “你才多大。”邱行推她的动作不重,只是把戒指拨开了。

  “二十五。”林以然看着他说,“我大学同学有生小孩的了。”

  “你毕业了吗?你就结婚。”邱行转开身,“别想一出是一出。”

  林以然不听他这些,在他身后直接问:“你不愿意,是吗?”

  邱行没有否认。

  林以然在来之前也没想过自己一定能成功,她只是凭着一股莽劲儿,必须要来。她知道邱行轴,别说结婚,邱行连恋爱都没松口过。

  她只是在赌,赌赢的几率只有一半。

  尽管她知道自己还有一半的可能性不会成功,可当真的被邱行拒绝了,她仍是避免不了地感到难过。

  她孤注一掷地单方面迈出的一步,没有被邱行接住。

  林以然没问原因,无论邱行的原因,在这一刻林以然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邱行是真的不想和她在一起。

  房间里陷入窒息一般的沉寂,针落可闻。

  戒指盒合起来不大不小的一声脆响,在这房间里清晰地钻进人的耳朵。

  林以然没再执着,弯身把它放回包里。

  接着她背起包,拿起手机,准备走了。

  邱行听见她动作,回头见她要走,问:“干什么去?”

  林以然表现得很平静,说:“回学校,明天还有事呢。”

  “现在?”邱行看了眼外面,不确定地问。

  林以然点了点头。

  邱行微挑着眉,问她:“明早我送你?”

  “不用,我现在就回。”林以然回绝道,“你忙吧。”

  林以然开门就走,邱行拿着车钥匙跟着出去了。

  她说不用邱行送,让他忙自己的事,邱行还是把她送到了车站。

  “到了告诉我。”邱行说。

  林以然“嗯”了声。

  她一直没有显得很生气,也没有追着邱行逼他答应,冷静地接受了邱行的拒绝。

  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车厢里始终弥漫着淡淡的尴尬和僵硬。

  “邱行。”

  林以然下车之前跟他说:“因为我爸妈,我一点也不向往婚姻,我甚至感到排斥。

  “所以我不是迫不及待想组成一个家庭,也不是你想让我去找一个更好的人,我就能挑出来一个去和他一起生活。从始至终,只有你让我觉得安全。因为是你,我才不排斥,也不害怕。”

  她看着邱行,不含任何尖锐的情绪,和他说:“我所有关于未来的想象都只针对你,你对我好,我都知道。你替我还钱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了。”

  邱行立刻看向她。

  林以然不需要邱行回应她,转过头去看着前方,继续说:“每次我想留下你都要用尽全力,第一次用交换,第二次用眼泪。这次我把后半生都拿出来了,要是再留不下你,我就真的没有其他筹码了,我拿不出别的了。”

  邱行皱了下眉,却没有开口。

  林以然没有掉眼泪,连眼睛都没红,坐在那里和他说:“但是邱行,我不能永远都求着你别离开我,其实每次你拒绝我,我都有一点难过。”

  她没给邱行回应的时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走了。”

  *

  一直以来,林以然对邱行的感情都不止单一的一种。

  除了她敢于承认的喜欢以外,还有信任,还有感激,此外还有很多。

  所以她从来都尊重邱行的一切决定,上一次邱行说结束,林以然即便难过,也还是接受了。她感激邱行为她做过的一切,感谢他带她走出困境,陪她度过最艰难的时日。

  没有邱行,也没有如今从容的她。

  她从没有因为邱行的决定而埋怨过,也不愿意拿任何来捆绑他。

  但这次林以然确实没那么大度了。

  她不得不承认,这次她有些伤心。她摆在邱行眼前的勇气和真心,被邱行推开了。

  林以然小气地迁怒邱行,一边劝自己这样不对,一边偶尔会愤愤地想,他不要就算了。

  回学校当天晚上,邱行发来了一条消息,问她:【到了?】

  林以然回复:【到了。】

  从这以后他们再没联系过。

  跟平时忙起来不一样,这次是彻底没有联络,林以然没有给邱行发过一条消息,邱行也没有再转钱过来。

  随着时间渐长,林以然开始感到不确定。

  她没信心能够扭转邱行的想法,也突然不知道自己这样一次一次地留下邱行,到底是不是邱行真正想要的。

  戒指被她锁进抽屉,一对漂亮的婚戒,被暗无天日地关了起来。

  *

  买房的手续全都办好了,钥匙也已经交给了她。林以然的心情和当时已经不一样,也没有钱装修,就一直空着。

  当她以为邱行会就这么沉默着再过几个月,然后他们不声不响地结束,从此一拍两散,邱行却在一个下雨天过来找她了。

  这让林以然意外又期待,可这次不但没有转变结果,反而让他们的关系结束得提前了。

  那天是老师的生日,林以然在老师家吃了晚饭,结束时回学校。

  小雨下了一天,林以然和师兄一起从出租车上下来,身上披着件男式防雨外套。她和师兄打着同一把伞,师兄为了照顾她,自己身上被浇湿了多半。

  师兄风度翩翩,俊朗儒雅,在林以然没走稳时扶了下她的肩膀,让她小心。

  林以然对他笑了笑,说“谢谢”。

  他们下车时,邱行的车就停在他们身后一个车位。

  平时林以然第一眼就能看到他,每次只要邱行出现在她附近,林以然总像有雷达一样马上能找到他。

  这次林以然回到宿舍才看到邱行发来的消息,她又过了会儿才撑着伞走出来,刚才披着的外套没有再穿了。

  小房子有段时间没人来,一进来显得空荡荡的。

  林以然开了门,拿了自己的拖鞋,又把邱行的递过去。

  邱行沉默着换鞋,之后径自去洗手。

  他臭着张脸,林以然自然也笑不出来。原本看到邱行消息时她是雀跃的,可这半天过去,林以然心里那些小火苗已经被浇熄了。

  “你找我有事?”林以然试探地问邱行。

  邱行坐在沙发上,说:“没有。”

  林以然心里那点隐隐的试探和期待也没了,表情也变得冷冷清清,说:“那你来干什么?”

  邱行仰脸看她,挑起眉:“我还得有事才能来?”

  “不然呢?”林以然也学他挑起眉,因为不习惯,所以就显得嘲讽和挑衅。

  邱行反问:“到时间了?”

  他既然提这个,林以然就没话再说,被刺得闭了嘴。

  她坐在沙发另一边,鼻子酸酸的,又被她压了下去。

  两人各坐沙发一头,谁也不看谁,林以然脸朝向旁边,下巴绷得紧紧的。

  外面小雨还在噼噼啪啪地下,敲在窗户上细碎的雨点让人心里也跟着毛毛躁躁的。

  过会儿还是林以然先端不住,她转过来,清了清喉咙。

  “你……”

  林以然开口又换了个说法,说:“我带戒指了。”

  邱行表情一点没变:“找别人戴去。”

  林以然震惊地看着他,问:“找谁戴?”

  “不知道。”邱行淡淡地说,“跟谁聊爱情了找谁戴。”

  林以然眼睛都睁圆了,不解地瞪着邱行:“我跟谁聊了?”

  邱行又是:“不知道。”

  林以然费解地盯着邱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邱行笑了声,突然说:“一边说所有只针对我,转头还能跟别人聊聊爱情。你算是把我玩明白了。”

  林以然怔怔地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邱行摸了下兜,又摸另外一个,掏出手机来,翻了会儿扔了过来。

  林以然拿过来看,上面是一张朋友圈截图。

  是师兄前两天发的一条。

  配了两张图,一张是他上次在高铁上看的书,另一张是车窗玻璃。玻璃反光隐约能看到他旁边坐着个长头发的女孩儿,正转过头来看着窗户。他们像是在通过玻璃和镜头静静地对视,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氛围。

  配文是:想起一场可爱的探讨,关于爱情。

  林以然不经常看朋友圈,她根本没看到师兄发的这条。

  她错愕地抬起头看着邱行。

  “这不是你?”邱行问,“还是没聊?”

  “我……”林以然一时间不知道从哪说起。

  他俩马上六年了,这六年里追求过林以然的那么多,邱行从来没明面上提过。他就像对这种事不过心一样,没吃过醋,也显得不在意。

  这次他一改从前的淡漠状态,变得刻薄。

  林以然吃惊之余又感到他的不一样,有一种啼笑皆非的矛盾感,同时被他那一声“玩”气得胸腔起起伏伏。

  “你又不跟我在一起,你管我和谁聊什么呢。”

  过了几分钟,林以然说。

  邱行点点头,说:“是,我管不着。”

  林以然叫他:“邱行。”

  邱行不转过来。

  林以然抿了抿唇,问他:“你还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是吧?”

  邱行不出声,林以然说:“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你不愿意就算了。”

  前有这段时间被晾凉的心,后有今天邱行的尖锐,把一向好脾气的林以然激得也起了情绪。

  这副无所谓的语气邱行确是第一次听。

  邱行说:“那就算了。”

  林以然眼睛倏然红了。

  “行。”她说。

  邱行站起来,准备走了。

  “送你回学校。”邱行说。

  林以然不站起来,坐在那抬着脸和他说:“没到时间呢,我拿了你那么多钱。”

  邱行说:“不用了,到这吧。”

  林以然被邱行的“到这”刺得心口疼,她吸了吸鼻子,说:“那你走吧。”

  “送你回去。”邱行又说。

  林以然倔强地侧过脸:“不用你送,我找别人接。”

  “行。”邱行点点头,“找个好的。”

  “能找着,不用你操心。”林以然说,“别人脾气好,长得也挺好的,还是博……”

  “博士”刚要读出来,林以然只到闭口的唇形就咽了回去,音都没有发出来。

  但是邱行看懂了。他沉默了会儿,又说了次“行”,这次真的走了。

  *

  严格说来,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吵架。

  邱行看起来像是脾气不好,可他又从来不发脾气,就是纸老虎。林以然也是个没脾气的人,总是软软的。偶尔有一方带情绪,但是另一方能接住,吵不起来。

  像这样两个人针锋相对地争执,以前确实没有过。

  吵架就是话顶着话,过后有一方软下来也就算了。

  可这次坏就坏在,它处在一个尴尬时期。他们之间的羁绊马上就要到期,一直牵着他们的那条隐形的线不起作用了。

  如果不转成另一种身份,他们之前的联系就再没有理由维持下去。

  这次吵架宣判了他们的结束,哪怕邱行在这之后又主动来了一次。

  尽管他们依然亲密,可彼此都被情绪堵着,他们仍是结束了。

  *

  林以然的眼泪在邱行关门之后才落了下来。

  随着那一声关门声响,林以然和邱行的两个三年随之被切断。

  从此他们再没有任何关系,林以然不再是林小船,邱行也不再是谁的邱行。

  林以然穿着邱行的衣服,孤独地抱着膝盖,流了很多眼泪。

  周围还都是邱行的气息,但邱行说他不再回来了。

  任何人都留不住邱行,她的房子也没能锁住她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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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六年的关系结束,从此林以然身上不再背着一段打着交易名头的关系,她彻底成了自由人。

  可当这段关系真的被斩断,却并没有令人感到一种解脱的畅快感。反而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甚至想到的时候会觉得疼。

  刚开始随着伤心、随着上头的愤怒而没那么明显,而当时间渐久,其他情绪逐渐沉淀下去,那一点点疼便被放大,想起来时难过得愈加深刻。

  那是林以然这六年来的隐形支柱,是她心里不对人言的支撑。如今一朝失去,便伤筋动骨般地不习惯。

  七月,林以然学期末结束后,她一个人拖着个行李箱,带着几套轻便的衣服和电脑,去了南方的某山区,决定在这个漫长的假期里,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有一位学姐在那里支教,今年已经是她留在那里的第三年。听得林以然要来,学姐感到非常高兴。她常常想叫朋友过去,想让那里的孩子们见到更多外面的人,看到有更多老师愿意来教教他们。

  听到林以然要来,她高兴得提前准备好了房间,林以然来的那天,她亲自下山去接。

  飞机飞到市里,再坐两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到达县城,学姐在县城等她,之后又乘一辆面包车,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上山。从车上下来,还要再走将近一小时的山路,才到了那所小小的学校。

  学校由两排旧砖房组成,一边是教室和办公区,另一边是宿舍。

  两排平房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操场,中间有一个旗杆。这里处处破败,国旗却红得鲜亮。

  学姐比在学校时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变黑了,皮肤也变得粗糙,可眼睛里的光芒却闪闪发亮,她对林以然介绍:“这里一共十九个学生,有六个初中生,剩下都是小学,周末他们都回家去了。这里加上我一共有三个老师,张老师是英语老师,其他课我和校长分着教。虽然学生少,但是年级不一样,有的课能一起上,有的就得分着上,所以每天都排很多课,也不轻松。

  “但是没办法嘛,没有老师。学校其实早该关了,可如果学校关了这些学生就没有学上了,他们大部分都是留守儿童,家里只有老人,没有条件去外面上学。校长为了让他们多学点东西,所以还在坚持,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林以然环顾这个破旧得算不上学校的小学校,心里被深深地触动,没有水旜话来。

  学姐说:“这些小孩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刚才的县城,他们非常天真,想法也都很简单。当然有几个有点顽劣,不过讲道理也能听懂。我第一年来的时候其实只想待几个月,以后当老师有过支教经验也方便,你知道的。后来没能走成,我就想,等再有个老师留下来我就走,然后一年拖一年,就到了现在。”

  她朝林以然笑笑,无奈地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个老师,我觉得我快和外面的世界脱节了。”

  林以然想到学姐那个学软件的男朋友,见她一直没提,便试探地问道:“你男朋友呢?”

  “他啊,他在外面赚钱呢。我每个月只有那一点点钱,都不够我往学校里搭的。总得有个人赚钱哪,他放假了会过来,只是假少。”学姐推开宿舍的门,笑着说,“当当!这间就是我给你准备的,这里最好的了,豪华商务大床房!”

  林以然看着屋子里一米二的商务大床,也笑了起来。

  她在这里住了下来,白天给孩子们上课,晚上在她的小屋里写东西。

  距离把一切纷扰都隔绝开来,这里的生活规律却不枯燥,一切都变得很简单,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当人浸润在纯粹的自然中,在天地灵气之间,心境会有一种疏朗的开阔。她的心变得非常宁静,像是被山川河流以及那些干净的灵魂给净化了。

  这里的孩子们憧憬外面的世界,他们提起外面总是向往又胆怯。林以然教他们语文和美术,他们太喜欢小船老师了,这是他们见过的最温柔的姐姐。小徐老师也好,只是小徐老师偶尔大喊大叫,会凶巴巴的,小船老师说话总带着笑,那么那么柔软又漂亮。

  她就像梦里头闪着光的美丽仙女,和他们的小徐老师一样,从外面的世界带来关爱和善良。

  他们看着她的眼神中充满欢喜和依恋,课间休息时会围在她周围,问她各种各样的问题,同时表达对她的喜欢。

  又一笔加印的稿酬打过来,林以然用那笔钱在网上订做了好多套校服,印上了“秀山学校”的logo。又买了很多很多课外书,适合各年龄层的,还有好多笔和学习用品。同时专门给那几个正在发育的女孩儿买了内衣和卫生用品。

  她有一点能够理解学姐为什么一年一年地留在这里。

  *

  “小船老师?”一颗小脑袋在窗外探出来,小女孩儿梳着荷叶头,皮肤黑黑的,声音小小的,“小船老师……你在吗?”

  “我在呢。”林以然应声回头,笑着问,“找我吗?”

  “小船老师你来。”门是开着的,只有里面一层纱门关着,小女孩儿却不进来,只在外面冲她招手。

  “来喽。”林以然走过去,开门见她手上托着片大叶子。

  “我奶奶蒸了黄粑,放了糖,甜甜的……我想给你尝尝。”她双手托着,小心又希冀地看着林以然,问她,“你吃过吗?”

  林以然“哇”了声,蹲下来回答她:“我没吃过,什么味道的呀?”

  她刚洗过手,便直接捻起一个咬了一口,眼睛弯弯地说:“好吃,谢谢津津。”

  女孩儿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腼腆地笑着,有些害羞。

  小女孩儿叫李小津,今年九岁,是个非常敏感细腻的小姑娘,性格也很乖巧懂事。家里只有她和奶奶,妈妈去世了,爸爸常年在外务工不回来。奶奶是个非常瘦小的婆婆,头发花白,背驼得厉害。

  林以然刚来的时候她总是躲,不愿意对视,也不爱说话。林以然单独和她说过几次话,她只点头或摇头,不回话。林以然以为她不那么喜欢自己。

  后来有一次她一直跟在林以然身后,林以然回头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过会儿趁林以然不注意,伸手捉走了爬在她身上的巨大软体虫子。林以然一回头还是看到了,没防备吓得低低地尖叫了声。

  小女孩儿看起来比她更慌,把虫子扔在地上连连踩了好几下,失措地抬头对林以然说:“你别害怕,别害怕,小船老师……你别哭。”

  林以然惊魂未定,深吸口气说:“谢谢津津,你真勇敢,谢谢你帮我,没有津津我就真的吓哭啦。”

  小女孩儿低着头,支支吾吾地没有水旜话来。

  从那之后她经常跟在林以然身边,帮她挥走飞虫和蚊子,帮她打水和搬东西。

  她默默的懂事让林以然非常心疼,在这么多孩子里,也最偏爱她。

  林以然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和她一起分食了那几块黏糕一样的黄粑。

  李小津回去之后,林以然又自己坐在那里,托着腮看了一会儿落日。

  这里的晚霞很漂亮,林以然经常傍晚安静地坐在这里看夕阳。有时也在晚上出来看星星,只是晚上蚊子太多,要喷很多驱蚊水。

  这里的蚊子很厉害,咬的包又大又红肿,林以然从来了这里身上已经留下了很多蚊子包未消退的暗色痕迹。

  可山区里的星星太漂亮了,林以然在写作间隙或是睡前,又常常忍不住出来看看。

  无边的黑暗并不令人害怕,反倒衬得星星和月亮都更加明亮。

  偶尔,林以然在看着星空的时候,会想起那年和邱行在路上见过的各种各样的夜空。

  邱行在后面睡着了,她趴在车窗边,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车里点着蚊香,她不敢发出声音,因为邱行睡得不踏实,一点声音就能让他醒过来。

  可邱行太累了,林以然总想让他再多睡一会儿。

  那时他们还不熟呢,或者说没那么亲密。

  有一次夜里邱行睡着,林以然坐着看星星,有偷油的人过来,没想到有人这个时间会在那里坐着,不期然和她对视上。林以然现在都记得那人穿着蓝白条的短袖,长得就不像个好人。

  林以然当时惊慌地喊了声“邱行”。

  下面的人在外面骂了她一声很难听的话。

  邱行瞬间坐起来,一下子翻到驾驶座上去,说“没事”,之后跳下了车。

  那时林以然不敢下去,只趴在车窗那里往下看。可因为邱行说的“没事”,她就真的不觉得慌了。

  她总是毫无保留地相信邱行,明明那时邱行的肩膀也很薄,可林以然觉得他什么都撑得起来。他就像一栋大房子,不会倒塌。

  大山让她安宁,把外面的一切都变得缥缈和遥远。

  可她仍是常常想起邱行。

  不止看星星的时候,在很多时候,她都会突然想到邱行。邱行对她来说仍像那栋大房子,一直就在那里。

  林以然并不阻止自己想起邱行,她总是放任自己的一切情绪。遮掩并不能把一切都藏起来,偶尔露出的蛛丝马迹更让人显得狼狈。

  长大之后的林小船,面对着自己的心,总是很坦荡的。

  *

  她和邱行彼此不联系,却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虽然最后分开时彼此带着气,但这实打实的六年陪伴不会随着关系的结束就真正消亡。

  哪怕有一天关于爱情的一切都被时间带走,有过的争执也好、遗憾也好,都只剩下一道旧痕,届时他们在彼此心中依然会占据着一方不可替代的位置。

  那会是一处陈旧却柔软的部分,是六年时间的烙印,是尽管再无关情爱也会被好好收起来的一方空间。

  然而好好收起来的前提是爱情被时间带走了。

  如今时间还什么都没能带走,因此林以然每当想起邱行,尤其是在万籁俱寂的无垠星空之下,林以然会被各种情绪席卷着,一点也不从容。

  所以在收到邱行消息的那天,林以然惊讶过后,思来想去,两个小时后给邱行回复了条——

  【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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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消息让邱行愣在原地,哭笑不得地看了半天。

  邱行只能又把相同问题重复了一遍:【打算待多久?】

  林以然没再回复。

  林以然这段时间和邱行虽然没联系,但是和方姨有。她们之间的感情并不受邱行影响,无论她和邱行怎么样,也不会断了和方姨的来往。毕竟在方姨不认邱行的那两年里,也依然接受林以然,对她像女儿一样。

  方姨一直知道她来支教的事,她跟邱行说小船去山上了,邱行以为她跟以前一样是和她老师一起去山上有什么活动,就像之前去牧区一样。

  邱行默认林以然早回学校了,到今天才知道她还在山上。

  “还没回?”邱行愣了下,问,“为什么?”

  “在那里当老师呀,教山里的小朋友。”方闵担心地说,“也不知道那边条件怎么样,小船在山上能住得习惯吗?可能会很艰苦。”

  邱行下意识皱了下眉,问:“什么时候去的?”

  “有段时间了呀,”方闵才反应过里,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不知道?”

  邱行没答,方闵又问:“你和小船没联系?”

  “没。”邱行说。

  “为什么?”方闵探询地看着他。

  邱行也不知道是没想答还是没答上来,总之没有答话。

  他的这条消息林以然一直没回他,心里短短地波动了一会儿,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不再想着它。

  她心里确实还有情绪堵着,不想和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说话。

  他们的这次分开和上一次不太一样,上次他们都很平静,是默契使然。这次彼此都带着气,分开得不算十分和平。

  所以尽管林以然时常想起邱行,却不代表她一收到邱行的消息这些情绪就散了,她暂时并不想理。

  山上信号不好,林以然也不经常看手机。

  她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带着孩子们读书上课,或者准备之后的课。山上的一切都很简单,没有太多选择,这里的孩子渴望学习,这对他们来说甚至是一种娱乐方式。学习是让他们最能够接近外面世界的一道媒介,所有知识都从外面来,并且知识不对他们设限,无论学了多少都仍然没有尽头,予取予求。

  在这里每一位老师都被真切地需要着,每一双看着他们的眼睛都闪着光。

  所以林以然在白天确实无心其他,她身上背着沉甸甸的期待,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小船老师。

  山上拿东西上来很不方便,村民们都是用原始方式背东西上来,背篓或是扁担。快递只能送到山下的乡镇,再由村民下山时自己带上来。林以然自从来了还没再下去过,她上网订做的校服和其他东西都是村民给拿上来的。

  在这里生活必定有很多不习惯,比如信号不稳定,比如不是每天都能洗澡,比如旱厕。跟从前的生活相比,这里处处都有困难,可也没有哪一种不能克服。

  林以然能够很好地接受这里,因为在那些艰苦的条件以外,这里有蓬勃的生机和希望。

  这里的时光很慢又很长,可度过的每一分钟因为浸润了期待,因此变得更有价值。

  偶尔林以然拿起手机,能看到邱行给她打过电话。已经过去挺久了,林以然也就没给他回过。

  倒也不是刻意不接,如果打过来的时候林以然听到了那也能接,态度可能不会太热切,不过不至于一直不接他电话。

  反正邱行也并不执着,电话打来一共也没有几次,林以然不接他也就不再打了。

  来了一段时间以后,林以然带来的日用品已经用得差不多,防晒霜没有了,洗发水也就只够再用两次。

  她暂时还没打算离开,研三本来没有课,林以然有两篇论文要写,剩下的时间老师让她好好创作。林以然喜欢这里简单的生活,大山给她澎湃的灵感,让她的心平静下来,能触碰到以往触不到的更深刻、更辽阔。

  知道她暂时还没打算走,学姐可高兴了,说要带她下山一趟,买点东西。

  有学生从家里给她拿了个新编的背篓,林以然背上之后学姐还给她拍了张照片。

  林以然来这边一条裙子也没带,每天都是短袖休闲裤,背着背篓回头开怀地笑着,虽然跟山里的气氛仍是不太贴合,却有一种天然的元气感,让人感到很亲和,也很坚韧。

  然而说是要下山,却因为天气原因一直没下得去。山上多雨,连日来的雨水让山路变得湿滑,这样的天气没有急事一般不会下山。有几个不在同村住的学生,平时周末会回家去,这一周学校都没让他们走,怕不安全发生意外。

  天气不好的时候信号也差,林以然这几天里信号断断续续,更别说网络。她几乎处在一个和外界断了联系的状态,偶尔信号来了回几条消息,之后就接着失联。

  大山和雨水把她们这些人隔在这个方方正正的小学校里,这里虽然破旧,遮风挡雨却是够了。

  突然断了电的下午,索性也就不上课了,几个老师带着十几个学生在教室里点着蜡烛开联欢,唱歌、讲故事、做游戏,校长被不知道哪个淘气的孩子在后脑勺上粘了纸条,他一站起来教室里哄声笑起来,孩子们的笑声透彻响亮,被昏暗的烛光映着的一张张小脸上都挂着欢笑,眼睛里映着火苗的光。

  林以然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托着腮静静地笑着看他们。

  这是一个之后很多年都令林以然记忆深刻的下午。

  不仅是因为外面下着雨,风把门窗吹得咣咣作响,山上的这个简陋的小教室温暖而欢乐;同时也因为,在这个下山都下不去的雨天,风把电路都吹得生了故障,而在这样风雨交加的一个下午——

  邱行来了。

  *

  外面有说话声,而学校的所有人都在这个教室里,说话的只能是外人。

  校长起身开门去看,林以然因为就坐在门口,因此校长开门时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而这一眼让她怔在当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村长出去后关了门,林以然却没有马上转回来。

  虽然披着个巨大的雨衣,帽子也扣在头上,只露出半张脸来,可林以然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那是邱行。

  跟着一起来的是村长的儿子,把人带过来,朝校长吼了句什么话,就打着大伞又走了。

  几乎不会有外人来学校,尤其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校长撑着伞过去,正想问问他来干什么的,邱行开门见山地问:“林以然在这吗?”

  他表情算不上和气,语气也一般,可校长一听是找林以然的,态度很好地答:“在的,在的。”

  邱行问:“她人呢?”

  校长朝教室指了指,告诉邱行:“就在那边。”

  邱行抬腿要过去,这时门从里面打开,林以然就这样和邱行对视上。

  邱行便停了动作,只站在那里盯着她。他眼神久违地有点凶,沉默地站在那里,林以然被他这样瞪着,眼神里有些茫然。

  她关上门,撑起一把大伞,朝邱行跑过去。

  “邱行?”她疑惑地叫他一声,又问,“你怎么到这来了?”

  邱行嘴唇紧闭,下颌绷出一条凌厉的线,只垂眼看着她,并不答话。

  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伞面和雨衣上,细碎地敲着人的耳膜。校长让他们进屋去,别站在雨里了。

  林以然把邱行带回自己的房间,校长没有跟着,让他们好好聊。

  房门被关上的一刻,林以然似乎才回过神。

  在学校的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她再没看到过邱行。此刻邱行突然来到这里,林以然除了茫然不解以外,同时难免有波动。

  这是他们分开以后的第一次见面,林以然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

  “你怎么来了?”林以然又问了一次。

  林以然把伞立在门边,邱行满身的水,鞋也已经湿透了。

  “你手机呢?”邱行反问。

  他眉皱着,声音也沉沉的,语气一听就是快发火了。林以然看看他的脸,下意识摸了摸兜,没摸到手机,又绕过邱行去枕头边找,从枕头下面拿了出来。

  “没有信号,我就没拿。”林以然虽然还摸不清邱行生气的原因,却不想惹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一直没信号?”邱行又问。

  林以然想起之前没接的那些邱行的电话,合着嘴唇没有回答。

  “你电话几天打不通了你不知道?”邱行仍是拧着眉,语气不善地说,“先是不接,然后打不通,你让人卖山里了?”

  “我……”林以然抬起眼看他,既想说不是故意不接,又想说这里挺安全的,可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最后还是先说,“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没让人卖了就行。”邱行冷冷地说,“待着吧。”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让邱行特意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找她,还在这样的天气里上山来,林以然都觉得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她真心实意地对邱行道歉:“对不起,邱行……我不是故意想让人担心,这里挺安全的,然后也没什么人找我,我没想到,对不起。”

  跟其他人比起来,确实找她的人少。老师平常不会找她,工作对接的编辑也不是每天联系,少数几个朋友知道她在这边信号差,也不常找她。不像其他人出门在外要每天跟父母报备,林以然没有父母。她有一次还真的想过,她就算真的在外面发生了意外,被发现的时间或许都会被别人晚一点。

  “没什么人找你,”邱行问她,“你外边没人了,是吧?”

  林以然马上回答:“有方姨,我怕她担心,提前告诉她了可能接下来没有信号。”她内疚地问,“方姨担心我了吗?”

  其实林以然也无辜,她提前报备过了。可当邱行就站在她眼前,林以然还是感到自己做错了。

  邱行不再说话了,林以然说:“你先把雨衣脱了。”

  邱行把雨衣摘了,团起来扔在门口,林以然看到他背上背着个登山包。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林以然小声地问,接着自己想到,又问,“可可姐告诉你的吧?她来过。”

  邱行把包摘下来,放在桌边地上。放下去还有闷闷的一声,看起来有些重量。

  邱行环顾一圈这个房间,木质房屋有一股陈旧的霉味儿,屋内设置简单,靠墙摆着一架单人床,上面搭着蚊帐。

  林以然把椅子往这边拖了拖,让邱行坐。邱行也没客气,这种天气到山上来并不轻松。他沉默地坐了下来,靠着椅背。

  不大的小房间,邱行坐在这里,存在感就变得很重。

  邱行的气息漫漫卷了上来,是林以然熟悉的温热和沉稳。她突然感到有些局促,因为他们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共处的身份。

  他们曾经无限亲密,此刻林以然却连该用什么态度跟他说话都拿不准。

  邱行再开口时声音没那么冷了,只是淡淡的。

  “你不想跟我说话我不找你,”邱行扫她一眼,说,“你隔两天跟我妈说一声,她对你比对我亲,这你知道。”

  林以然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邱行下巴朝登山包侧了侧,说:“等会儿雨停了我就走,东西给你带的,周可可说你可能需要。我在这边还能留几天,你缺什么跟我说,我回去之前再给你送一趟。”

  林以然鼻子发酸,却不想表现出来。她背过身去,深吸了口气,拉开背包的拉链。

  包里最先看到的是很多瓶纯净水,还散乱地装着一些其他东西。

  防晒霜、护肤品、毛巾、消炎药,还有其他的压在下面,先看不到。

  “穷乡僻壤的,把你自己照顾好。”邱行不带情绪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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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以然不想在邱行面前流眼泪,所以她一直背对着,没有转过来。她眼眶红着,既想跟邱行说谢谢,又突然在这一刻觉得非常荒诞。

  她从不怀疑邱行对她好,邱行的好毋庸置疑,就像现在这样,他总默不吭声地做着让人想流眼泪的事。

  可他却不愿意和她在一起,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没让他改变主意。

  两人变成如今境地,这件事在此刻令人感到恍惚,甚至有些滑稽。

  “谢谢。”林以然擦掉眼泪,站起来说。

  邱行没回应她的道谢,也没看她。

  林以然给邱行拿了瓶水,拧开让他喝。邱行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口。林以然站在他前面,低头看着邱行。

  邱行棱角分明的脸一旦挂上那副冷漠的表情,就非常具有迷惑性。林以然曾经因为他总是这幅样子而有点怕他,觉得他没耐心,脾气也不好。后来林以然已经不怕邱行了,无论邱行是何种样子。

  现在林以然看着他冷淡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下巴,只觉得非常熟悉。

  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两人都不吭声,彼此沉默地坐着。邱行坐在椅子上,林以然坐在床边。

  没有信号,手机也不用看了,就连个能放在手上摆弄的东西都没有,只能坐着。

  林以然双手拄着床沿,说:“你今天别走了。”

  不等邱行看她,她又补充说:“不安全。”

  邱行说:“看什么时候停吧。”

  “停了也滑,这几天村里都不让下山。”林以然说。

  邱行倒也没说还走不走,他问林以然:“打算待多久?”

  林以然回答说:“到年前,等他们放假了我再走。”

  邱行点点头,没再说别的。

  外面的雨没有停的意思,邱行想走也走不成,他只能留宿在这里。

  趁着雨势小的几分钟,同村的学生都回家去了,剩下的几个晚上要在学校住。晚上校长炒了一道青菜,还有一道肉,大家都在学校里吃。

  林以然去校长那里借拖鞋,校长给她拿了双新的,邱行穿着拖鞋出去跟大家打了声招呼,小徐学姐眼神暧昧地看着林以然,问她这是谁呀。

  林以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看了眼邱行,邱行说:“朋友。”

  “他是邱行,我……朋友。”林以然笑了笑,说。

  “哦?朋友啊……”小徐学姐一副“我都懂”的样子,看着邱行说:“欢迎你来!”

  “朋友”这个词林以然从没有安在她和邱行身上过,此刻很不习惯,隐隐地也觉得有些讽刺。

  留宿的几个小孩在晚饭时眼睛都胶在邱行身上,带着明显的好奇和打量神色。

  校长是个很朴实的人,他因为对邱行招待不周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邱行和林以然都宽慰他,邱行说是自己过来给他添了麻烦。

  “你为什么来?”有个十一岁的女孩儿倒是很敢说话,问邱行。

  林以然替他回答:“他联系不到我,有点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你是小船老师的男朋友吗?”女孩儿看着邱行,又问。

  几个孩子都笑起来,盯着邱行和他们的小船老师。

  邱行垂着眼说:“不是。”

  林以然笑了下,也说了句:“不是哦。”

  没有电的晚上,照明要靠蜡烛和手电筒,林以然在房间里点了两根蜡烛,光幽幽的。邱行打了盆水,坐在矮凳上刷鞋。

  林以然把被子铺好,掖好蚊帐。

  “你衣服要洗吗?”林以然问。

  邱行说:“明天干不了吧。”

  鞋不干的话还能穿拖鞋,衣服不干总不能光着。林以然没吭声,过会儿走了过来,递给邱行一件衣服。

  邱行看了眼衣服,之后抬起头去看林以然。

  “我穿习惯了。”林以然抿了抿唇说,“而且方便。”

  邱行“嗯”了声,用手背接过那件自己的T恤,搭在腿上,转回去接着刷鞋。

  “你手机还有电吗?”林以然又问他。

  “有一半。”邱行说。

  “那你晚上如果去厕所就用手机开手电筒,蜡烛你睡前吹灭,别点着了。”林以然又确认一次,“不能忘吧?”

  邱行答:“不能。”

  邱行胆子大,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他在社会上闯荡这么多年,老林上次说没见邱行怕过什么。

  只有林以然知道,邱行也不是什么都不怕。

  邱行怕火,倒不至于怕到什么程度,只是如果周围有火源,他就总会去看。就像老林那里生火烤羊的时候,邱行都不会离得太近,什么时候没有明火了他才会过来。

  邱行从来没说过,只是因为这六年里他们足够亲近,林以然自己看出来的。

  蜡烛要是点着,邱行肯定睡不踏实。比起山上彻彻底底的黑,点着蜡烛反而会让邱行没安全感。

  林以然准备走了,走前邱行问她:“你睡哪?”

  “我跟学姐睡,”林以然说,“我和她说过了。”

  邱行又是“嗯”了声。

  林以然开门之前回头看看,邱行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蜡烛浅淡的光几乎照不到他身上,这画面看起来有一点点孤独。

  林以然看了他几秒,仍是开门走了。

  *

  一米二的单人床,哪怕两人都是女生,也有些挤了。

  学姐对林以然和她一起过夜显得很高兴,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天。学姐是个很开朗的人,话题扯得很远,聊聊她的爸妈,她男朋友,还聊了很多这里的学生。

  学姐问林以然,邱行是不是在追求她,看起来又帅又靠谱。

  林以然聊天稍有些心不在焉,这时笑着摇头:“不是这回事。”

  “你们一看就没那么简单,正常关系哪是你俩这眼神啊?”学姐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要是没点关系就怪了。”

  林以然心里自嘲地想,以前确实有,现在没了。

  这一夜林以然睡得并不踏实。

  她不习惯和别人同床,在妈妈去世以后,她就只和邱行一起睡过。夜里她怕挤到学姐,所以一直侧着身。

  清晨天刚一亮林以然就起来了,她去屋后洗漱,回来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她犹豫了下,轻轻推开了门。

  几乎是她走进来的一瞬间,邱行就睁开了眼睛。昨晚她掖好的蚊帐并没有落着,因此林以然直接和邱行对视上。

  她没想到邱行醒着,小小地吓了一跳。

  邱行像是还没醒全,眼神没那么清明,有种刚睡醒的迷蒙。他愣愣地看着林以然,不知道是醒了还是睡着。

  林以然把刷牙杯轻轻放在窗台上,进来了总得有个由头,便打算去桌边拿护肤品。

  桌子就挨着床,她看起来就像朝邱行走了过去。

  邱行刚睁眼,表情非常平和,在林以然走过来时动作先于意识地把搭在床边的那条胳膊收了起来。

  像是给她腾了个空。

  以前林以然起夜或是干什么去,再回来时邱行就会这样给她腾地方,在林以然躺回来后把她搂着。

  林以然看见了,她忽略邱行的动作,站在桌边抹脸。

  邱行也回神了,他翻了个身平躺着,把刚才收回来的胳膊抬起来挡着额头。

  等到邱行彻底醒了,他们之间这股若有似无的牵扯感就没有了。

  邱行又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林以然也不多和他说话。两个人又熟悉又生分,彼此都隔着一层。

  虽说原本也算不上恋人,可他们之间的结束和分手也没什么区别。

  不算和平分手的两个人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心无芥蒂,林以然心里的情绪都还没散,她没以前那么大度了。

  每当她想到她和邱行的分开,想到被邱行推开的戒指,林以然仍会觉得难过。

  天气还没放晴,随时可能再下雨,邱行的鞋也没干,他先走不了。

  林以然问他:“你有着急的事吗?”

  “没有。”邱行说。

  “那你今天先别走。”林以然说。

  邱行没回应她的话,突然问:“腿怎么了?”

  “哪里?”林以然不知道他说什么,低头看了看。

  邱行指了指她的左腿。

  林以然穿的宽松的薄休闲裤,有时裤腿会随着动作掀起来一截。林以然把裤腿往上扯了扯,露出小腿,邱行皱了下眉。

  林以然白皙的小腿上全是深深浅浅的蚊子包留下的黑印子,有一处刚咬两天的包正红肿着,看起来触目惊心。

  “驱蚊水用完了,学姐也没有了,还没下去买。”林以然放下裤腿,解释说。

  “咬成这样?”邱行问。

  “山里蚊子太多了,驱蚊水得一直喷才又用。”林以然被咬得也很无奈,“我一直穿着长裤,隔着裤子也挡不住。”

  “你挠了?”邱行又问她。

  “没挠,就这么大,我没碰。”林以然说。

  这个话题本来说完就过去了,林以然在房间里整理昨天邱行带上来的东西。

  邱行倚着一边的墙,站着看她整理。

  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正常不会再多说什么。

  然而邱行在站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开口问:“博士不给你送驱蚊水?”

  林以然讶异地抬头去看他:“什么博士?”

  邱行微挑了下眉,没有回答。

  林以然反应了会儿,明白了邱行在说什么。

  一时间情绪翻涌,无数的话顶在嘴边,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以然想直接说“哪来的什么博士”,又想故意说“博士忙呢,舍不得他送”。迅速涌起的诧异、愤怒、卫屈等等情绪堵在心口,急需一个发泄口。

  可她实在不会吵架,窝囊得很,她只是蹲在那里仰脸看着邱行,眼睛慢慢红了。

  “我说错话了,不是故意拿‘博士’激你,我没想水旜来……”林以然开口有些哽咽,却忿忿地看着邱行,“什么博士我也没稀罕过,分就分,散就散,你少拿这些话说我。”

  她没给邱行说话的机会,语气还挺厉害地继续说:“除了你还有谁管我,别说几天联系不上,一个月联系不上可能也没人发现,我就是真——”

  “林以然。”邱行拧着眉打断她的话,没让她水旜来。

  林以然呼吸重重的,对邱行说:“你不想管我拉倒,少往别处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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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林以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没出息,她把头埋在自己胳膊里。她不愿意在邱行面前表现出她的难过,想让自己更体面一点。

  可她既不会吵架,也不想再故意用“博士”去让邱行难受。

  林以然差点水旜口的那声“博士”让她之后一直后悔,不想把这个当成吵架时伤害邱行的工具。邱行只读到高中,是因为他没有办法。

  因此林以然既生气邱行说的话,又责怪自己当时说错了话。

  她蹲在那埋着头,因此没看到邱行沉默地盯着她片刻之后,向她走了过来。

  林以然感觉到邱行的腿碰到了她的膝盖,但她脸上有眼泪,所以没有抬头。

  “林小船。”邱行碰碰她胳膊。

  林以然没答他。

  “哭了?”邱行又问。

  林以然说:“没有。”

  邱行也蹲了下来,胳膊肘搭着膝盖。林以然不抬头,邱行就也蹲着。

  “没有博士啊?”邱行突然问。

  林以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没有说话。

  “你说没有,我就跟你说点别的。”邱行又说。

  林以然仍是不想理他,却又想听邱行的“别的”。

  于是林以然抬起脸,眼尾红红的,看着邱行,诚实地说:“没有。”

  哪怕都这么生气了,林以然还是好好地回答邱行。她真的很好,很乖。

  邱行抬手擦掉了她的眼泪,说:“我总觉得,我的生活从我爸出事开始就不叫生活了。”

  林以然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而且这么直接就开始,她的神情变得认真。

  “我不恨我爸,我做的所有事情也都是我心甘情愿,我自找的。”邱行平静地看着她说,“我做了这些,哪怕我在泥地里打滚,我也是堂堂正正的。我要是不做,我们家这辈子让人说不出好话。”

  邱行又说:“现在也没好话,但至少我们不欠人东西了,除了人命。”

  林以然忍不住说:“这跟你没有关系。”

  “是跟我没关系,”邱行说,“可我的生活已经没有了。”

  这句话重重地落在林以然心上,让她一瞬间觉得很疼。

  “我已经掉下来了。”邱行又说。

  这是邱行第二次说“掉下来”,上一次是在那年夏天。在他们开始有了一点暧昧气氛之后邱行和她说的一番话,那是邱行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推开她。

  “我就像从一个平行空间掉进了另一个,开始过另外一种人生,过来了就再也回不去了。”邱行和她说。

  邱行并不爱说心里话,他总是把心里想的都藏起来,脸上也不露出来。想从他嘴里听到点什么很难,而邱行每次这么认真地和她说话,都是为了推开她。

  林以然的心已经提了起来,怕这又是一次彻底地切断。

  “你对我来说,就是上一个空间的人。我一直托着你让你好好生活,不想让你过来。不止是你,所有人都是那里的人,这边只有我和我妈。”邱行继续说。

  林以然甚至有些不敢听邱行接下来的话。

  他们之间已经成了到了如今的境地,邱行再这样认真地拒绝一次,他们就真的彻底断了。

  “在这边久了,我觉得我都不配好好生活,我就只能在这边烂着。”邱行笑了笑说。

  林以然笑不出来,她难过得说不出话。

  “所以我确实不想和你在一起。”邱行说。

  他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林以然闭上眼睛,一边的眼泪随之落下来。

  邱行又给她擦掉,说:“你越好我越不想让你来,这边没有太阳。”

  林以然摇摇头:“我不想听。”

  邱行却笑了,问她:“你确定啊?我建议你听听。”

  “不听。”林以然流着眼泪说。

  邱行接着说了下去:“我就没想过结婚,我不想让任何人过来,你就更不可能。”

  林以然眼泪落得更凶,邱行总是有这样的本事,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拒绝的话,却让人恨不起来,还觉得心疼。

  “你应该去过属于你的生活,亮亮堂堂的,自由自在的。”

  林以然还是摇头。

  “要真有个博士,我也就放下了。”邱行看着她说,“但你现在把自己整成这么副狼狈样,说没有博士,我想改主意了。”

  林以然呼吸一顿,怔怔地看着邱行。

  “我后来又觉得,我这边可能也没那么糟。”邱行把林以然脸上的眼泪擦得干干净净,说,“回是回不去了,但是有你,有我妈,这也是生活。我多挣点钱,不跟你吵架,让你俩一直天真,说不定也挺好的。”

  林以然彻底蒙了,喃喃地开口问:“……什么意思?”

  邱行回答说:“你再考虑几个月,等你回去了要是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咱们就重新开始。”

  房间里倏然安静下来,林以然静静地眨着眼睛,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

  邱行扫了一眼林以然小腿,想到刚才那些蚊子包的痕迹,说她:“你把自己照顾好点。”

  林以然胳膊还环着自己膝盖,一个蹲成小小一团的姿势。她过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说:“可我还生气呢……也不能你说分就分,你反悔了就好了。”

  邱行“嗯”了声说:“等你消气了再说。”

  林以然仔细地盯着他看了会儿,像在确认他话里的真实度。邱行视线不躲不闪,回视着她。

  之后林以然把脸扭向一边,不再看他了。

  因为早上的这个小插曲,两个人之间的状态比之昨天又有了点差别。

  邱行的鞋和衣服都没干,而且天气也没好起来,他走不成。他看起来也没急着走,拿着工具把林以然住的房间修修补补,还把蚊帐摘下来洗了。

  这种天气学校不上课,可仍是有孩子在家待不住,穿着雨衣跑到学校来。

  有昨天没见过邱行的小孩儿,满脸好奇地打量他。

  “你是谁?”有学生问他。

  “他是小船老师的男朋友。”和林以然关系很好的津津回答说。

  邱行和林以然都转头看过去,这次邱行没出声,只有林以然否认了。

  “你也是老师吗?”学生又问。

  邱行说:“我不是。”

  邱行说他不是老师,可下午却给初中的学生讲起了物理。

  当时只有林以然和几个学生在教室,学生自由活动,看书也好,学习也好,趴着睡觉也好,林以然侧头趴在讲桌上发呆。

  邱行推开门进来,坐在第一排的位置,找了本书看。

  “小船老师。”有位学生平时上的是初二的课,他拿着练习册过来,问林以然,“这道题你会吗?”

  是一道物理的挑战题,计算轿车轮胎的压强。

  林以然不教他们物理,但初中物理也不是不会,只是这么多年不学理科了,不看参考答案的话怕给学生讲错,误导了他。

  林以然刚要说还是等校长回来问问他,一抬头和正在看她的邱行对视上,林以然一下笑了,指着邱行说:“去问邱老师。”

  “他说他不是老师。”学生看看邱行,不太确定地说。

  “谁说的,”林以然笑着说,“你去问他。”

  于是这一下午,邱老师给初中学生讲了一下午的物理和数学大题,学生把平时攒的难题都拿出来了,一道一道让邱行给讲。

  林以然拄着胳膊在讲桌上旁观,邱行不光能讲物理和数学,他还能讲化学和英语,其他科也就是没有学生问,问了他应该也能讲。

  林以然自认自己上学的时候也成绩优异,但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还是有些知识点拿不准,需要提前看参考书才能确定。虽然这些初中题目对邱行来说必定小儿科,可这一下午还是让林以然直观地感受到了当初让邱叔叔整天挂在嘴上炫耀的儿子是什么样子。

  之后的两天邱行每天要在教室里带大半天,学生们本来就喜欢新的老师,邱行又全能,还没有哪一位老师能像他这样问什么都会。

  晚上睡前,林以然过来邱行这边给他点蚊香。

  蚊帐还没干,邱行床上什么都没挂,林以然说:“点了蚊香也不一定管用,你要不还是挂上吧。”

  “不用。”邱行说,“我没你那么招蚊子。”

  林以然刚洗了澡,后院有个简陋的洗澡间,就是木板和布帘隔出来的一个仅容一人的小屋,屋顶上搭着一个黑色的胶皮水袋,出太阳的时候水袋吸了热,晚上就能洗澡。

  之前都是大家轮流洗,不是每天都能洗上,不能洗澡的晚上林以然就在自己房间里简单擦擦。

  这几天都没出太阳,邱行傍晚烧了几壶水一趟趟踩着梯子给兑了进去,林以然晚上终于能洗澡了,还洗了头发。

  洗了舒舒服服的澡,心情也变得不错。林以然穿着睡衣,头发还湿着,背上披着毛巾,等它自然晾干。

  邱行说:“干透了再睡觉。”

  “那今晚就不能睡了。”林以然说,“它半宿都不能干。”

  邱行又说:“睡觉别开窗户。”

  林以然乖乖地答“好”,说:“那我走了?”

  邱行问她:“挤不挤?”

  “还好,”林以然回答,“就是不太习惯。”

  “那你在这睡。”邱行下巴朝床的方向侧了侧。

  林以然马上睁圆眼睛,摇头。

  “你自己睡,我看学生那间还有空床。”邱行说。

  林以然笑着说:“那你不用睡了,他们很吵。”

  “睡吧。”邱行说完拿上手机就要走了。

  “哎,”林以然一急抓住他胳膊,说,“你别去。”

  林以然身上有清爽的香气,湿凉的头发梢有几绺蹭上邱行的胳膊,有点凉,也挺痒的。邱行回头看她,林以然素净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温柔又惊艳。

  邱行的心里突然变得很松软。

  “你睡你的,我走了。”林以然放开邱行,说完就开门跑出去了。

  关上门的林以然在门后停顿片刻,心里暗暗唾弃自己。

  真是没出息。

  她知道刚才如果邱行低下头来,那么她可能会想和他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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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行原本还能在山上住两天,后面他有事就得走了。这几天他在山上勉强发出去几条消息,其他时间都没信号,跟林以然一样处于失联状态。

  两个人之间那点若有似无的感觉一直有,可邱行只说过那一次关于他们俩的事,之后就再没提过,他说了等林以然从这边回去再说,就不会催她。

  他只是看见什么要修的就给修一修,有学生要问问题就去给讲一讲,其他时间都在林以然不远处,安静地坐着,或者看着她。

  恍惚间他们就像把六年前的那个夏天又重复了一次。只不过这次身份调换了过来,变成了邱行在林以然的周围等她。

  在林以然记忆中,邱行这样什么都不干只待着的时间很少,除了每年过年那几天,其他时间邱行总是很忙。这几天邱行被困在山里,无论他是否愿意,他都过上了一种简单到纯粹的日子,时间变得非常舒缓。这里只有两种身份,就是老师和学生,或者说大人和孩子。邱行作为一个厉害的大人,虽然没小船和小徐老师那么温柔,可还是俘获了一众孩子们的心。

  林以然有时会觉得邱行在这几天里似乎变得年轻了。

  邱行踩在梯子上,在后院举着手机找信号,他想回条消息,人等着他签合同,以为他变卦了。他怕到墙头坐着,单腿踩着梯子,时不时举起手机晃晃,寻找那断断续续的信号。

  “邱行叔叔。”

  听到有小小的声音在下面喊他,邱行低头看了一眼。

  是小小的津津在下面仰着头,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梯子,犹豫地问他:“梯子你用完了吗?”

  邱行回答:“没有呢,怎么了?”

  津津慢吞吞地说:“小船老师让我问的……”

  “她找我?”邱行问。

  “她想用梯子……”津津一只小手攥着梯子的一条边,虽然说话小小声,但是动作间很明显地表示出想让邱行把梯子让出来,“小船老师需要帮忙。”

  邱行笑了下,说:“你往旁边站。”

  津津往旁边迈了两步,邱行从梯子上跳下来,拎起来说:“走吧。”

  邱行步子大,津津小跑两步跟上,邱行回头看她一眼,她就慌慌地又快了点,是个很敏感的小姑娘。

  邱行于是放慢速度,津津没注意,一下子撞在他胳膊上,磕了鼻子。她吓了一跳,夸张地往后一仰头,邱行说她:“小萝卜头。”

  邱行拎着梯子过去的时候,林以然正站在树下仰头往上看,旁边还有两个小孩儿在一起看。津津跑到她身边站着,握上她的手,悄悄说:“我把梯子叫回来了。”

  林以然一下子笑出来,邱行听见了,问:“梯子自己回来的?”

  津津往林以然身后躲了躲。

  “树上有什么?”邱行问林以然。

  “有只小猫!”有个小男生指着树上喊,“王耐家的小猫崽!就在那!”

  王耐是这里的一个学生,把小猫揣在兜里带来了学校,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爬上了树,又不敢下来,在不知道树上哪里尖尖地叫着。

  邱行仰头看了看,林以然凑近了指给他:“就在那条粗的横枝后面。”

  “知道了。”邱行说。

  他把梯子支在树下,踩到最高的一阶,小猫见有人过来,一害怕躲得更高。

  “你小心。”林以然和邱行说。

  邱行胳膊能够着树枝,腰一挺,整个人一荡,踩着树干就上去了。

  下面响起一道道低声惊呼,林以然的心也跟着邱行的动作一荡,紧张地看着邱行。

  邱行爬树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事,前几年他跑大车时整天往几米高的货厢上跳,现在不跟车了也时不时得爬上跳下,并不费劲。

  小猫蹲在一条树枝上不敢再动,四只小爪蹲在一起,喵喵地叫着。

  邱行非常轻松地抓住小猫,他单手握着,小猫凶凶地咬他虎口,力气不大,磨牙一样。他一只手拿着小猫不方便动作,一转身先坐在树干上。

  下面的学生欢呼地仰望着他,只有林以然皱着眉,依然紧张。

  邱行的神情轻松,坐在树间低头看着下面。

  他在学生们心里本就高大的形象一时间变得更加伟岸起来,快要发光了。

  林以然爬上梯子,朝他伸手,要接下来小猫。

  邱行没给她,微微扬了下眉:“说谢谢。”

  林以然怕他掉下来,说:“你快给我,赶紧下来。”

  邱行不回话,也不给她。

  这是邱行很少有的幼稚时刻,不像平时的他。下面学生只知道两人在上面说话,又听不见说什么。

  林以然说:“谢谢谢谢,快给我吧。”

  邱行便伸手下去,林以然双手去接,小猫软软的身体落入手中的同时,邱行说:“客气什么。”

  林以然站在梯子上双手捧着小猫,邱行坐在树上,眼里平和又轻松地看着她,带一点玩笑意味。

  在那一刻林以然感到自己非常心动。

  她爬下梯子,让自己不再看他。

  那一天里,林以然总是不断想到坐在树上拿着小猫的邱行。

  雨后的世界仿佛比平时要清透一些,像是给画面加了一层清新的滤镜。那画面里的邱行和平时不太一样,却莫名地符合林以然心里的他。

  表面粗糙硬朗,实则柔软善良。

  林以然本来想要再和他生气一段时间,可又感觉快要坚持不住了。

  她房间的蚊帐邱行已经挂了回去,床铺间带着一点洗衣液的淡淡香气,窗纱也刷过了。

  邱行在她的房间住了几天,把能收拾的都收拾了。

  “我后天回去了。”邱行说。

  林以然过来给他送充电器的,点头“嗯”了一声。

  “我跟你说的事你心里想着点,别我走了你就忘了。”邱行又说。

  “什么事?”林以然看着他。

  邱行回答得倒也直接:“咱俩的事。”

  林以然扭过头去,不想回话了。

  邱行说:“你想好了告诉我。”

  林以然端了一会儿,又端不住,还是老实地回了句:“好。”

  大山里的夜晚寂静得只有虫鸣,世界仿若也在白天劳作,在夜晚得以喘息。

  黑夜使焦热的暑气消退,使灵魂净化,使躁动变得安宁。

  然黑色的巨幕之下并不能永远宁静,它时常意外突生,裹挟着不安撞散人的梦。

  林以然听见哭声时似乎刚睡下不久,她和学姐几乎同时睁开眼睛,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津津哭着跑进学校,喊校长,又喊小船老师,小徐老师。

  她哭着说,奶奶怎么也叫不醒了。

  林以然和学姐对视一眼,心重重地坠了下去。

  津津的奶奶身体一向不好,津津说睡前还好好的,晚上她想起夜,叫奶奶陪她,却怎么也叫不醒。

  怕黑的女孩儿一路从家里跑来学校,黑再也不觉得怕了,心里的害怕已经被占满了。

  需要有人把奶奶送去医院,学校里除了校长还有一位男老师,校长腿不好,只能陪着下山,不能背人。

  邱行说:“我去吧。”

  原定后天下山的邱行,去津津家背上昏迷不醒的奶奶,提前下了山。

  场面乱糟糟的,津津一直在哭,林以然牵着她的手,不让她跟着一起下去。

  邱行和那位男老师一同下山,林以然担忧地看着他。

  邱行走前摸了摸她的头,说:“缺东西跟我说,抽空给你送。”

  林以然点点头,让他一定小心。

  “走了。”邱行说。

  校长在天亮前也下了山,学校里的老师只剩下学姐和林以然。津津哭了一夜,眼睛肿得厉害,窝在林以然怀里,声音已经哑了,小声地问:“小船老师……校长能把奶奶带回来吗?”

  林以然经历过,她回答不出。

  “也不知道他们安全下山了没有,下了这么多天雨,滑得很。”学姐担心地说。

  “能。”林以然笃定地说。

  林以然从六年前刚上了邱行的车,直到现在,她永远无条件地相信邱行。

  担心固然有,但无论任何状况中,只要有邱行在,就一定是可靠而安全的。邱行对她来说代表着绝对的安稳,他总能把动荡的世界托住,并且不慌不忙。

  所以林以然的心中并不十分恐慌和怀疑邱行是否能安全到达,她只是看着年幼的津津,对这个敏感细腻的小女孩的未来感到茫然无力。

  校长当天晚上回来,说津津奶奶醒了,可山下村镇医院治不了她的病,要转去县医院。

  津津又哭起来,校长摸摸她的头,说要给她爸爸打电话。

  没有人照顾津津奶奶,校长是男人,也不方便。村里两个热心的大婶主动说要去帮忙照顾,校长帮着收拾了不少东西,当晚又陪着下了山。

  小徐学姐问校长,知不知道是哪里的病。

  校长叹了口气。医生说是肝的问题,而且不能治了。

  津津问:“肝有什么病?”

  林以然仍然回答不出,因为同样是肝癌让她失去了妈妈。

  生老病死是人生永恒的课题,人都不能逃离。

  只是津津还太小了,她眼睛里装满了恐惧。一个没有妈妈,爸爸又不在身边的留守儿童,失去了唯一的奶奶就等于告别了相对安稳的生活,从前的一切都只是童年的梦了。

  从此生活破碎,一夕之间世界分崩离析。

  就像林以然和邱行都经历过的那样。

  校长过了两天回到山上,继续给孩子们上课、做饭。他说过几天要带津津下山去。

  校长回来先说完津津奶奶的事,然后和林以然说邱行已经回去了。

  林以然点点头。

  校长从左右衣兜里各掏出一瓶东西给她,说:“小邱让我给带上来。”

  林以然接过那两瓶驱蚊水,突然之间非常想要写点什么。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又残忍,又温柔。

  几场大雨过后信号一直没有恢复,邱行的短信隔了大半天才延迟地发过来。

  当时林以然正和津津一起坐在门前,各坐着一个小凳子,静静地看天。

  手机难得地振动,林以然这几天一直把它揣在兜里,便拿出来看。

  邱行的两条消息相继出现在屏幕里:

  【回去了,抽空过来。】

  【照顾小孩别一直跟着共情,想沈姨了就跟我妈说话,她说不要我了也得要小船。不管和我什么关系,你外头都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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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邱行来了这一次以后,和之前有了什么不同,那就是之前林以然不回他消息,也没接过他电话,邱行来过之后林以然会在有信号以后给他发个消息。

  之前手机放在房间里几乎不怎么带,现在会随身揣着。

  学校里的气氛和之前大不一样,大家都知道了津津奶奶的事,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善良,在津津离开前,他们不像以往那么吵闹了,无论多大的孩子都变得安静,看着津津的眼神里带着属于孩童纯真的怜悯。

  津津变得沉默下来,总是跟在林以然身边,牵着她的手,一下了课就紧紧黏在林以然身边。

  小徐老师逗她说:“你是小船老师的小尾巴吗?”

  津津仰头看着林以然,黑亮的眼珠里写满了很多情绪,林以然摸摸她的头,她就把脸埋在林以然衣服里,悄悄地哭了。

  她黝黑的小手攥着林以然的衣服,把衣服攥得皱皱的。

  林以然和学姐对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小孩子感到害怕时总是下意识想要得到大人的庇护,可是一直庇护着她的奶奶已经不能再护着她了。

  等到津津被校长带下山了,学校里的孩子们才偷偷地说:“她奶奶快死了。”

  小孩子对死亡了解还不深刻,只知道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但是大部分还没有切身经历过,所以它遥远而未知。

  孩子们天性里的善良使津津在的时候他们绝口不提,可它毕竟不是发生在自己家里的事,所以当津津不在山上了,这里又很快变得吵闹和欢乐,只是在提到津津的时候,他们会同情地看一眼津津的座位。

  大人却不能这么快把情绪抽离出来,无论是林以然还是学姐。两个柔软善良的女生想到津津总是难过。

  *

  津津的奶奶没有坚持太久,她很快陷入了肝昏迷状态,昏迷之前不停不停地摸津津的头。沟壑纵横的眼角不断落下浑浊的眼泪,干枯的手指把津津的小手攥进手心,喃喃地念着:“津津啊,津津啊……”

  她在医院死去,第二天火化,骨灰葬回山上。

  津津爸爸风尘仆仆地回来,又匆匆地离去,走时没有带走津津。

  一个四处漂泊的建筑民工,住的是工棚,吃的是工地大锅饭,以他的生活条件,把津津带走对一个小女孩儿来说或许更加充满危险。

  一个年轻男人,蹲在地上搂着年幼的女儿,哭得绝望而悲戚。

  最后他把津津留在了村子里,托付给一个婶子家,让她帮忙照顾,每个月给钱。

  寄人篱下和居无定所都不好过,可相对安全的山上村庄,总好过跟着单身父亲漂泊在都是单身汉的环境里。

  或许是受她自身经历的影响,林以然心里也不想让津津和她爸爸走。

  她想起高考后那个惶恐度日的暑假,那些逃亡一样的日子就是来自她的爸爸。

  小孩子会一夕之间长大。

  津津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失去了奶奶,离开了自己的家。爸爸走时还给她留了点钱,把从前家里的钥匙给了她,让她记得照看房子。

  她变成了半个大人,不再是什么事都要找奶奶的小萝卜头了。

  有时林以然和学姐会把她留在学校住,校长也说让她平时就住在学校,放假了才回去。可婶子不让,说她收了钱,让孩子住在学校算是怎么回事。

  津津说姚奶奶对她好,会给她洗衣服,给她蒸黄粑。

  姚婶子不是一个人生活,她家里还有男人,她丈夫是个本分人,五十岁左右,平时也不多话。

  有些话不能说在明面上,可心里又难免有惦记。

  有一天津津住在学校时,小徐学姐关上门给她讲了很久的话,让她要知道保护自己,不要和姚爷爷单独在家。不是说姚爷爷是坏人,可也不要轻信别人。

  林以然补充说:“遇到任何害怕的事情,不要藏在心里,可以告诉老师和校长,不要怕。”

  津津一直听得很认真,也不问为什么。

  “记住了吗宝贝?”小徐老师问。

  津津点头回答说:“都记住了。”

  *

  时间很快过去。天气渐凉,山上温度低,冷得也早。

  每天早晚需要穿上外套,林以然没有,她上网买了两件,还给孩子们也都买了些。

  只要不连续下雨,信号就还算稳定。

  林以然每天跟方姨联系,方姨非常想她,林以然会给她打电话,陪她聊聊天。

  她也会给邱行发消息,邱行偶尔打电话过来,林以然也会接。

  “衣服拿上来了吗?”邱行问她。

  “拿上来了,正在穿。”林以然说。她坐在后院给邱行打电话,身上裹着外套,仍是冻得鼻尖凉凉的,可这里信号更好些。

  邱行又问:“够吗?”

  “够了。”

  邱行“嗯”了声,说:“我下周过去,你都缺什么?”

  林以然说:“你别来,太远了。”

  两个人打电话时和从前一样,彼此非常熟悉,加上现在的关系不冷不热,所以电话里说的都是些常规话题,也没什么过格的话。

  邱行走了后再没提过他们俩的事,这么长时间了,由于他态度过于平静,林以然有时甚至会想,他是不是已经放下了。

  “我这什么也不缺,你忙你自己的事就好。”林以然说。

  邱行没出声。

  林以然以为信号断了,确认了下:“邱行?”

  邱行先“嗯”了声表示还在,又问:“你是觉得远还是不想让我去?”

  “这不是一个意思吗?”林以然笑笑,“因为远,所以不想让你来。”

  邱行语气淡淡的:“你是不想看见我吧?”

  林以然惊讶地睁着眼睛,没想到邱行突然这样说。

  相对冷静的关系和一直平静的对话,让林以然心都快凉了。上次邱行说的一番话林以然已经装在心里了,可邱行后来的表现又让林以然不确定他是不是变了主意。

  这时邱行问的这话虽然有点莫名,却让他看起来没之前那么淡定。

  “怎么说到那去了?”林以然眨眨眼说。

  “你一直不让我去。”邱行说。

  林以然说:“你哪有时间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忙。”

  “以前我不忙?”

  他说的是林以然在学校的时候,那时林以然会让邱行去找她,通常只要她提了邱行就会抽时间过去。

  现在邱行已经说了几次要过来,林以然都拒绝了。

  “以前才多远,”林以然哭笑不得,“现在你过来要多长时间?又要坐飞机,还要转车,还要上山。”

  邱行又不吭声了,只“嗯”了声。

  这明显是带点情绪了,林以然笑起来,说:“你别不讲理。”

  邱行说:“我去吃饭了。”

  他俩打电话时邱行虽然话不多,可邱行却不主动挂电话,都是等林以然先说。他这反差让林以然笑出了声:“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邱行又说,“饿了。”

  他说完却不挂断,林以然觉得这样的邱行有点点可爱。

  “你闹脾气啊?”林以然不太确定,因为这和邱行本人实在违和。

  邱行竟然没有否认,只说:“我哪有身份?”

  说完又硬梆梆地补了一句:“我不敢。”

  林以然像是心头被拨了一下。

  她低着头,看着空空的地面,慢慢地问:“你想要什么身份啊?”

  上次被邱行从树上摘下来的小猫后来就放在学校里养,这时它晃晃悠悠地走来,在林以然腿边蹭了蹭。

  林以然伸手摸它软软的猫,听见邱行说:“合理身份。”

  小猫躺倒在地,露出它软绵绵的肚皮,林以然轻轻碰碰它的肚子。

  “我还以为你不想这事了。”林以然说。

  “我不着急,”邱行说,“我等着。”

  一个电话打了好一会儿,信号也很给面子,始终没有断。

  小猫在林以然周围转了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走了。等林以然回到房间,一直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已经冻得很凉。

  林以然想到刚才电话挂断之前邱行说:“我机票买完了,你让不让我去下周我都过去。”

  “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邱行说,“所以你缺什么告诉我。”

  林以然睡眠向来稳定,这一晚却很久都没能睡着。

  她心里像被投了石子的水面,变得水波粼粼,细碎地反射着光点。

  她和邱行现在的相处状态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她们一直熟悉而默契,要么彼此疏离客气,要么缱绻亲密。

  却从来没有过现在这个阶段,彼此带着试探,有一点点暧昧。

  即便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可因为之前的分开,她们需要重新开始建立一段关系。

  这让他们真正像是一对还未开始恋爱的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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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恋爱,林以然几乎每次有网了,一打开朋友圈就能看到李仟朵在明晃晃地晒她的小幸福,全然是一个在热恋期里晕头转向的小女孩儿。

  林以然有时能一连串地收到她好多消息。

  她找了个比她大很多的男朋友,很强壮,肌肉厚厚的,能把她当个小孩儿哄。

  林以然替她觉得高兴,希望她能一直幸福。

  邱行来的那天,他一早就给林以然发消息,说自己要去机场了。

  林以然没再让他别来,只回了条:【好的,注意安全,落地了告诉我。】

  邱行:【知道了。】

  林以然又说:【我不缺什么,你别背好多东西上来,很重。】

  邱行仍是回了条:【知道了。】

  林以然提前把房间收拾好,这次因为提前说了,所以给他单独收拾了一个房间。林以然把自己的床具拿了一套给他铺上,又准备好了洗漱用品。

  她白天把手机揣在身上,偶尔看一眼,在等邱行的消息。

  可从午后等到天将黑,一直没等到邱行说他落地。

  虽然知道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可随着时间越来越晚,林以然还是有些担心。

  “怎么了?”学姐走过来,站在旁边问她。

  林以然摇摇头,说没事。

  “到哪里啦?”小徐学姐笑着问。林以然说了邱行要来,学姐还让他给带个快递上来。

  林以然说;“我不知道,打不通电话。”

  “那可能是没有信号,没事。”学姐说。

  林以然“嗯”了声,点点头。

  小徐学姐继续去忙,林以然又试着打了一遍电话,仍是打不通。

  等到天彻底黑下来,手机上还是什么消息也没收到。尽管一直跟自己说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林以然还是坐不住了。

  现在她突然理解了邱行第一次过来的时候为什么看起来非常生气。

  这种找不到人的感觉实在不好,让人的心始终不能落地,总是悬着。

  到了晚上九点,林以然彻底等不下去了。

  她穿上外套,拿着手机出了门。

  “林老师,去哪?”校长见她要出去,问她。

  林以然说要往山下走,去接一接邱行。

  “你别下去,天黑了,你自己下山不安全。”校长劝她说。

  林以然心里乱,不想多说,便点点头,说:“好的,那我就在路上等等。”

  校长又嘱咐她半天,说如果她想下山的话自己陪她下去,不要一个人走山路。

  林以然答应了,自己出了学校。

  晚上的大山和白天完全不同。

  白天的山青翠绵延,充满生机。而夜晚的山笼罩上一层绝对的黑,除了黑以外没有一点光亮,近处的树林是阻隔视线的屏障,远处的大山仿若吞噬一切的黑洞。

  眼前除了黑以外什么颜色都没有,可林以然却完全不觉得可怕,心里根本没有这件事。

  她顺着山路往下走,心里想了很多种联系不上邱行的可能,越想越觉得不踏实。

  *

  邱行背着登山包,在山道上快步走着,因为走得快出了汗,身上只穿着短袖,外套绑在书包带上。

  他一只手上拿着手机照明,另一只手还拎着个袋子。除了天黑有些看不清路,他上山并不费劲。

  林以然听见下面有声音,但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停住脚步,手机的光往下面晃了晃,仍是看不到。她不再动作,几乎是屏住呼吸,仔细听声音。

  等到声音离得越来越近,林以然的心才逐渐落地。

  她能确定这就是邱行。

  邱行转过一个弯后,突然有道光落在他身上。

  林以然不平稳的声音传来:“邱行。”

  邱行立刻意外地抬头,用手电照着往上看,看见林以然正站在上面不远处。

  “你怎么下来了?”邱行问。

  林以然穿着冲锋衣外套,运动裤,站在比邱行高一点的地方,不再走了。

  她收起手机的光,深吸了口气说:“你吓死我了。”

  她声音里已经带了点不明显的哭腔,也像是下山呼吸不平稳,总之是带着情绪的,不是平静的。

  “怎么了?”邱行问。

  林以然吸吸鼻子说:“我一直联系不上你。我不是说让你落地了告诉我一声吗?”

  这时她的哭意就有点明显了。

  邱行顿了下,接着几步快速上来,到得林以然跟前,直接把她抱起来。

  邱行手上还拿着东西,因此动作间声音有点大。林以然骤然被抱高了,也没觉得害怕,手搭着邱行的肩膀,触到的是带着邱行体温的衣料。

  邱行尽管穿着短袖,可整个人都如同冒着热气。

  这让被他抱起来走的林以然整颗心都稳稳地落了地,再不觉得动荡。只觉得鲜活、滚烫。

  邱行抱着她走了一小段路,到得一段稍平坦的路面,把林以然放下。

  林以然落到地面,身上的冲锋衣摩擦出一点声响,她直接被邱行抱在怀里。

  她的头发散乱地搭着邱行的胳膊,邱行按着林以然后脑勺,安慰地搓搓。

  林以然把脸扣在邱行肩膀上,被邱行的气息包裹起来。她双手攥着邱行的背包带,觉得一切都归了位。

  “飞机晚点四个小时,我今天一直给你发消息了,你没回我。”邱行解释说。

  林以然脸仍是扣在他身上,闷闷地说:“我没收到。”

  邱行侧脸贴了贴她的耳朵,但是没有亲她。

  林以然是被邱行拉着手上的山。邱行走在他前面,林以然被他牵着,稳稳地带了回去。

  邱行对她说:“以后晚上别自己下山。”

  林以然也不顶嘴,乖乖地答应道:“好的。”

  “你愣不愣?”邱行又说,“摔了你都打不出去电话找人。”

  “我很小心。”林以然说。

  邱行侧过头,把她往前拎拎,问:“你刚才碰见的要不是我呢?”

  林以然没说话,邱行又问:“碰着个男的,不是我,你害不害怕?”

  稍微考虑几秒,林以然诚实地说:“害怕。”

  她这么老实,邱行也不想说她了,就不再说话,只牵着她上山。

  林以然冰凉的手心被邱行焐得暖洋洋的,她拇指搭着邱行的虎口,邱行的手很粗糙,可林以然被她握着,觉得就该是这样的。

  邱行先是飞机晚点四个多小时,接着是找不到来这边的车,到了山下天已经黑透了。按理说他今天不应该上来了,拉他过来的司机也劝他晚上别上山,邱行根本没当回事,下了车直接就上山了。

  也幸好他上来了,要不林以然就得一直下到底,估计到那时候已经真哭了。

  到了学校门口,林以然把手从邱行的手里慢慢抽了出来。

  邱行回头看她一眼,学校门口的小灯虽然不亮,可也足以看清人了。邱行没说什么,走了进去。

  别人都已经睡了,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进给邱行准备的房间。

  林以然关上门,邱行把拎的袋子放在桌上,把包摘了放在地上。

  袋子里是邱行路过市区时看到一下面包店,下去买了好多面包、盒装饼干和奶茶包,包里装的是给林以然带的衣服和毯子。

  “说了不让你拿太多东西。”林以然声音压得低低的,怕影响隔壁房间的老师睡觉。

  邱行把外套从包带上解下来,随手往床头一搭,无所谓地说:“不累。”

  “方姨还好吗?”林以然问。

  “身体很好,胖了,不让说。”邱行笑了下,又说,“就是想你。”

  “我也想她。”林以然弯了弯眼睛,说,“她现在好可爱。”

  邱行“嗯”了声,和林以然说:“包里有她给你带的东西。”

  方姨给带的是两套内衣,还有两条带暖腹的保暖裤,还有个小小的热水袋。

  林以然抱在怀里,准备直接拿走了。她心里暖洋洋的,确实很想方姨,她知道自己被像女儿一样关爱着。

  至于邱行带来的其他东西先不拿了,放在这里明天再收拾。

  “给你烧了热水,你简单洗洗,早点睡。”林以然和邱行说完,抱着东西就要走了。

  邱行站在床边,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意思。

  林以然心情很好,带着一点点笑意地问他:“怎么啦?”

  邱行也笑了下,摇了摇头。

  他笑起来很帅,从以前到现在林以然一直这么觉得。邱行平时看起来硬朗,笑起来会变柔和,也会变年轻,有时笑得张扬了会像个非常阳光的学生。是他原本该有样子。

  此刻邱行笑得虽然没那么开朗,却也眉眼都很柔和,非常英俊。

  “你干嘛?”林以然笑笑地问他,“要说什么?”

  邱行先是没说话,见林以然一直看着他,便笑得更明显了点。

  林以然微微挑起眉,疑惑地等着他说。

  “我想抱你。”邱行以一种命令口吻,虚张声势地对林以然说,“你抱我一下再走。”

  林以然彻底睁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这实在不像邱行能说的话,从前几天那个电话开始邱行就时不时令人感到惊诧。

  “你……”林以然看着故意把话说得理直气壮的邱行,情绪复杂地不知道要说什么,既感到难以置信,又有点莫名地解气,同时心跳还有点怦怦起来了。

  林以然转身就走,边走边说:“你梦里抱吧。”

  她说完推开门就走了,反手把邱行的门一关,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邱行眼里的笑意一直有,林以然回去之后,邱行拿着洗漱用具和毛巾,去后面的简易洗澡房冲了个冷水澡。上山出了不少汗,不洗睡不着。

  等到都收拾完已经过了一会儿,邱行躺在床上,周围都是林以然身上那种他熟悉的味道。

  是一种令邱行觉得安宁和舒服的味道。

  邱行闭上眼睛准备睡了。

  这时门轻轻响了一下。

  邱行睁开眼睛,虽然也看不清东西,但还是坐了起来。

  不等他问怎么了,一股带着凉意的气息朝他温柔地罩过来,林以然凉凉的头发挨上邱行的侧脸和脖子。

  林以然俯身抱着他,身上穿着柔软的睡衣,带着清新的香气。

  邱行抬手搂住她的腰,却没用力扣着,没用让她走不了的力道。他笑了下,问她:“你这么心软以后不得吃亏?”

  “吃亏是福。”林以然绷着下巴,不知道想到什么了,语气硬硬地说,“再说我也不心软,我心里都记着呢。”

  “行,”邱行又笑笑,没亲她,顺了顺她的头发,说,“以后不让你吃亏。”

  林以然又抱了他几秒,之后站起身,咕哝着说:“谁跟你有以后了。”

  说完转身走了。

  邱行没扣着她,看着林以然走出去又带上门,屋子里回归彻底的黑暗。

  周身被黑暗笼罩,可邱行的世界已经越来越亮了。

  从前邱行像是活在泥潭,又像是独处在一个孤寂冷清的洞里,他被隔在世界之外。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被阳光暖暖地照着,被一道视线坚韧而长久地注视着。

  当他环顾四周,发现绿草蓝天如幕,云朵乘着小河,日光洒满山林,人间亮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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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林以然就把邱行给买的面包和饼干都给孩子们分了,只把茶包留下了。

  学姐说:“人家邱行挺费劲给拿你拿上来的,你倒是大方,都给分了。”

  林以然摇头笑笑,很笃定地说:“他不在意。”

  “要是我男朋友就会有点小心眼,觉得我没重视他的心意。”学姐感叹说,“不过他应该不会买这么多,就买一个两个,这样我想分都没得分。”

  林以然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邱行为了她拎着袋子挺费力地提上来是真的,但是她都给分了邱行毫不介意,这也是真的。

  她就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这里她是个老师,这里有很多穷苦孩子,邱行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林以然其实还藏了私,她还有一个小小的芝士包没分,那是她给津津留的。

  津津早上一来上学看到了邱行,先是愣了下,接着用很小的声音叫了声“邱叔叔”。

  邱行路过,随手在她头上按了一把,就当回应了。

  津津以前就不是特别开朗的小孩儿,现在比从前更安静了。

  一个寄宿在别人家的敏感女孩儿,她只会变得更内向,更懂事,更少说话。

  像一个躲在壳里的软体动物,缩在一边,不太想主动去触碰世界。

  晚上放学以后,林以然把津津留下,像有小秘密一样地把津津叫到自己的房间。

  她把芝士包放到津津手里,还冲了一杯奶茶。

  津津轻轻地推回来,说:“小船老师吃。”

  “津津吃。”林以然用勺子搅着奶茶,香甜浓香的味道散出来,充满整个房间,让傍晚的小房间里随着暖黄色的光蔓延开一种温柔甜蜜的味道。

  津津小心地打开包装纸,用手指捏下来小小一个角,很注意地手指没有碰到其他部分,把剩下的向林以然递过来。

  林以然没接,只朝她笑着轻轻摇头,说:“瞒着别人特意给你留的,你自己吃。”

  津津没再推拒,乖乖地坐在床边,有些不好意思,小口小口地咬着吃。房间里有包装纸的细微声响,还有林以然搅杯子的声音。

  不等津津吃完,门被推开,邱行走了进来。

  “偷着吃什么了,这么香。”邱行只扫了她们一眼,不太在意地说。

  林以然说:“我们喝奶茶。”

  “好喝?”邱行随口问道。

  津津回答:“好喝,谢谢邱叔叔。”

  邱行进来拎水壶的,要给林以然烧水灌里面,本来拎着都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住了。

  他站那,看了眼她俩。

  “你管她叫什么?”邱行下巴朝林以然侧了侧,问津津。

  津津愣愣地看着他,眨了眨黑溜溜的大眼睛,说:“叫小船老师……”

  “不叫老师呢?”邱行又问。

  津津茫然地问:“那要叫什么?”

  邱行挑眉:“她要不是你老师你叫她什么?小船阿姨?”

  津津立即用力地摇头,同时闭着嘴巴发出二声调“嗯嗯”的否认声,头发都跟着甩了起来。看得出来拒绝得非常用力了。

  林以然在旁边已经笑得不行了。

  津津看看她,执着地说:“她就是小船……就是小船。”

  邱行说:“那为什么我是叔叔。”

  津津求助般地看向林以然,声音更小了:“那不然呢……”

  “就是,那不然呢?”林以然看向邱行,满眼都是笑意,跟津津说,“以后你就叫他小邱。”

  邱行扬了扬眉,看着她。

  林以然朝他弯着眼睛,笑得眼睛亮晶晶的。

  邱行就那么转着头看她笑了一会儿,之后说:“都行。”

  林以然到山上来以后确实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在这个闭塞安静的大山里,她反而比以前要打开自己,变得更成熟,也更开阔了。

  山林洗去了一些她的沉静,她不再是常穿着长裙披肩长发的忧郁气质,现在经常扎着马尾,穿着运动装,就像六年前刚上邱行的车的时候。只是现在比起六年前,她要更干练,没那么青涩和沉默。

  她确实已经长大了,笑起来漂亮得晃眼。

  当晚,林以然睡前和学姐去小河边散了会儿步,回来别人的房间都关了灯,学姐和她道了晚安,先进了自己房间。

  林以然开门之前先往邱行那边看看,邱行似乎已经睡了。林以然正要打开门,突然听见邱行喊:“林小船——”

  不等林以然过去,他又扬声喊了一遍:“林以然。”

  林以然连忙跑过去,开了门低声说他:“你喊什么?”

  邱行坐在床边,双手拄着床沿,看来一直在这坐着,明显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林以然关了门,朝他走过来,问:“怎么了?”

  她出去转了半天,身上凉丝丝的。邱行往那一拄,也不说话。

  “别人都睡了,你那么大声干什么……”林以然站在他面前,低头问他。

  邱行不吭声,只仰头看着她。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林以然能看得清他的轮廓,还有他的眼睛。

  “没有事我回去了?”林以然轻声问。

  邱行淡淡地说:“抱我了吗?你就回去。”

  林以然诧异地看着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几乎被气笑了。

  可邱行说得一本正经,还注视着她,似乎一直在等她回来抱这一下。

  林以然不说话,邱行就看着她。

  邱行从前从来不问,他们以前的关系也用不着问,是想抱就抱的关系。其实邱行一直喜欢抱她,在他们仍亲密时邱行时不时就抱着她走。比如刚拖过地的时候,比如她没穿拖鞋的时候,还有刚做过要去洗澡的时候。

  邱行总是一只手就能把她托起来,单手抱着走来走去。

  见林以然只是站着,没有抱的意思,邱行又说:“算了。”

  当带着山林潮气的亲吻落下来,邱行先是没有动作。

  可林以然并不是十九岁的女孩儿了,她是会亲吻的。她轻轻含着邱行的嘴唇,邀请般地吮了一下。

  她的头发落在邱行脸上,带着细痒的凉气。

  邱行突然把她拉下来用力地和她亲吻时,林以然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她柔软的身体乖顺地靠着邱行,并不抗拒和他的亲密。

  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邱行吻了她很久,像是想把她扣进怀里,想把她揣回他的生活里去。

  林以然承接着她熟悉的、凶巴巴的亲吻,她感觉到了邱行的克制和他的欲望,他的沉默的占有欲。

  当亲吻停止,邱行放开林以然,眉眼深沉,呼吸比平时要重。

  “让你抱,让你亲了?”邱行说。

  林以然还坐在他腿上没有起来,邱行额头顶着她肩膀,体温很高。

  “我帮你?”林以然轻声问他,声音里也带一点点不平静。

  她的手顺着邱行的腹肌滑下去,不等碰到裤沿,被邱行拨开了。

  “不。”邱行拒绝得干脆。

  林以然看着他,邱行沉声说:“不这么开始了。”

  林以然眨眨眼,明白了邱行的意思。

  她感觉到邱行的认真,突然觉得心里像是被蚊虫蛰了一口,同时又觉得有一点心酸。

  *

  邱行似乎并不急于开始下一段关系,他说了等林以然回去,在那之前就只是等着。

  这次邱行下山之前跟林以然说:“你什么时候准备回去了提前告诉我,我过来接你。”

  林以然点了点头,说“嗯”。

  邱行看了眼教室的方向,又和她说:“那个小姑娘,你要放不下就带走吧,如果她爸同意,她自己也愿意的话。”

  林以然惊讶地看着邱行,震惊于他竟然猜到了她心里想过什么。

  “不用有压力,不管你想资助她上学还是干脆带回去,都不算什么事。”邱行说,“顺着你自己的心就可以了。”

  她善良又博爱,心里有一片温柔的池塘。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邱行更了解她,邱行愿意提供条件让她继续做别人心软的神。

  林以然眼睛慢慢红了。

  “别的回去再说。”邱行摸摸她头发,说,“走了。”

  邱行跟来时一样,外套挂在背包带上,只穿着短袖下山了。

  林以然站在山上看他走远,邱行拐了个弯就看不见了。

  林以然站在原处,这里天高云阔,风清气朗。

  这里的生活简单又纯粹,孩子们的情感天真而直接,晚上星星很亮。她在这里写下了许多文字,灵感磅礴地冲刷着她。

  这里什么都好,可她还是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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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行这一年一直在忙,没有几天闲下来的时候,他经常到处出差,不出差的时候厂里也总有事找他,所以回家的时间也不多。

  方闵状态还不错,没有人刺激她,生活平稳,每天养养花、看看书,偶尔稍有些糊涂,但没有严重发病的时候。

  天气渐渐冷了,邱行回来时觉得屋里温度不高,穿睡衣外面还得再罩个外套。

  晚饭后保姆回了家,家里只剩下他们母子。

  方闵披着外套,坐在沙发上看一本书,邱行盘腿也坐在沙发上,怀里放着个抱枕,在回消息。

  “小船那里冷不冷?”方闵突然问。

  邱行没抬头,回话:“冷。”

  “肯定冷,山上温度低。”方闵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邱行说:“不知道,没告诉我。”

  “你不会问?”方闵瞥他一眼,虽然语调慢声细语,话音里却隐隐地有些嫌弃,“真没用。”

  邱行没反驳,只笑了声。

  邱行在手机上敲了敲,发了条消息出去。

  邱行:【我妈因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说我没用。】

  这个时间林以然已经躺下了,外面很冷,她缩在被窝里,怀里还有个热水袋。

  林以然看到消息,笑了笑,回复:【告诉方姨我月底回去。】

  邱行:【我接你。】

  林以然:【不用,我自己回就行。】

  “月底回。”邱行说。

  方闵把书拿开,确认地问:“真的?”

  邱行点点头,方闵笑着说:“太好了,我实在想小船。”

  邱行笑笑,把手机放在一边,靠着沙发背,安静地陪他妈妈一会儿。

  邱行是个孝顺儿子,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方闵从来都是个温柔的母亲,邱行小时候那么淘气她都不怎么批评他,现在她也从来不会因为邱行没时间陪伴自己而有什么怨言。

  她想小船,想邱行,却从来不打电话催他们回来,她总是静静地等。

  邱行躺在那仰着头看她,眼尾的纹路藏不住,然而她依然美丽而知性。

  邱行从来没怪过她把自己留在过去,她只是太爱她的小家了。

  “妈。”邱行头往那边挪了挪。

  方闵从书里挪开视线,问他:“怎么了?”

  邱行像个在跟母亲撒娇的儿子,动作间亲近而依恋。他从十九岁开始就很少这样了。

  没有母亲在儿子这样靠过来时会不心软,她笑着抚了抚他的额头。邱行看着她说:“换个地方生活,行吗?”

  方闵不解地看着他,问:“换到哪里去?”

  邱行说:“别的城市。”

  方闵怔然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应声,也没摇头。她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做取舍。

  邱行只是跟她商量,没有催着她想。

  邱行回来只待了两天就又走了,有人找他谈合作,厂里也还有事,他得趁这段时间把该办的事都办完,然后腾出几天时间去接林以然。

  “邱啊,小李结婚你给当伴郎不?”毛俊撞撞邱行肩膀,笑嘻嘻地问。

  邱行说:“我去不了,你帮我带个红包过去。”

  “啊?你不去了?”毛俊问。

  邱行说:“我那天有事。”

  小李是厂里一个技工,一直跟着邱行他们干了,月底结婚。

  “说有事就有事了?”毛俊说他,“你这老板多不讲究啊。”

  邱行笑着说:“红包到了就行,我没那么重要。”

  山上还有个要回家了的小老师,谁的婚礼邱行也不去了,只等着接她回家。

  然而小船老师向来独立,也不爱给别人添麻烦。

  *

  邱行前一晚又熬了个大夜,回来已经后半夜了。

  他刚签的一个合同,对方是他爸的朋友,邱行叫韩叔。在东北做有机农业和肉牛养殖的,邱行物流公司刚一做起来,对方直接把他公司运输线条全给邱行了。

  不光是他公司,还有他们那区域的酒窖和水果,也牵过来都要包给邱行。

  邱行这些年攒了不少人脉,他接触过的行业都要都伸一手,交下不少人。

  昨天韩叔来这边办事,邱行晚上请吃饭,对方还带了几个人,都是本地的生意人,有两个邱行也认识。

  不是谈生意的局,席间气氛轻松,就是随意吃个便饭。但也都喝了酒,邱行陪了几杯。

  席间韩叔说邱行野心大,比他爸心还野。

  邱行笑着说:“谁不想挣钱啊,叔。”

  “那是,人为财死。”旁边有人搭了一句。

  这人稍微有点喝多了,说到“死”有点不好听,尤其刚提到邱行他爸。

  但邱行看着没当回事。

  过会儿韩叔接了个电话,告诉了位置。

  转过头跟邱行说:“我姑娘,你还记得不?”

  邱行点头说:“记得,比我小几岁。”

  “在香港上学,马上毕业了。”韩叔笑起来双下巴很喜庆,他开玩笑地对邱行抛了个眼神过去,“你给我当女婿得了。”

  邱行夸张地往后一躲,笑着说:“别闹了叔。”

  “那闹什么?一会儿韩亦来了你看看,认识认识怕什么的,小时候你俩还在一起玩呢。”韩叔也喝了点酒,半多不多的。

  邱养正这个儿子不怪他当初挂在嘴上吹,确实好。这些长辈从邱行小时候就了解他,到邱养正出事没了,邱行不但没垮,现在事业还有模有样,又有脑子又上进,长得也好,要真给谁家当女婿那半点没得挑,家里多少产业他都能撑得住。

  邱行见他不只是开玩笑,还有点当真的意思,也敛起了玩笑神色,认真地说:“我快成家了,叔。”

  韩叔笑着问:“不想给我当半个儿子?”

  “真快成家了。”邱行讨饶地笑笑,诚恳地说,“要不说我野心大呢。我二十八了,我得让人跟着我过好的生活。”

  韩叔斜眼睨他,并不见生气,还问:“怎么算好生活?”

  邱行低头看着桌面,想了想,回答说:“至少一辈子自由,想干什么干什么。”

  *

  后来韩亦真来了,韩叔刚开始没提,后来喝多了,把他那点遗憾的小心思跟自己姑娘提起来。

  韩亦隔着她爸看邱行,跟邱行说:“你是我爸相中的第一千零八个女婿了。”

  邱行笑了下就算打了招呼。

  晚上韩亦开车把邱行送了回来,他爸在车上还说这事,邱行到了地方赶紧下车了。

  邱行两点回来,洗漱冲澡一共花了十分钟,一觉睡到上午十点。

  睁眼看到手机上有条消息。

  小船:【在干什么呀?】

  消息是九点发来的,过去一个小时了,邱行回复:【刚醒。】

  邱行下午还有事,所以醒了就没再睡。

  起来收拾完去厨房跟着一起吃了个午饭,厨房师傅听说他昨晚喝酒了,还给他煮了汤。邱行吃完饭拿了个橙子,边走边吃,回房间都吃完了。

  昨天穿的那身衣服塞到洗衣机里,衣兜裤兜都摸了,也没摸着车钥匙。

  洗衣机启动开始进水了,邱行走出来,他拎着外套正摸兜找钥匙,门突然开了。

  邱行不在意地回头,以为是厂里人找他,却在回头的一瞬间定住动作——

  林以然拖着行李箱,行李箱上放着旅行袋,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背对着他吃力地拖进来。

  邱行错愕地看着,林以然进来后带上门,转过身来。

  邱行还保持着拎衣服的动作,愣在当场。

  林以然穿着白色羽绒服,头上戴着浅驼色的毛线帽,整个人看着清丽又暖洋洋的。

  她摘了身上的背包放在地上,弯着眼睛问:“你怎么一直瞪我?”

  邱行把外套扔回椅子上,皱着眉问:“自己回来了?”

  “我怕你去接我,故意说得晚几天。”林以然笑盈盈的,“你忙,不想折腾你。”

  邱行已经走了过来,看起来还有点没回过神,脸上仍然惊讶着。

  他把林以然那些东西拖到角落放着,问:“昨晚睡觉了吗?半夜的飞机?”

  “没睡。”林以然诚实地说,“就在飞机上睡了一小会儿。”

  邱行放完东西兜着林以然后脑勺把她按自己怀里,林以然很配合地让他抱了,不过还是垂着眼睛说:“也没说让你抱啊。”

  邱行没说话,抱了半天才放开她。

  “吃饭了没?”邱行低头问。

  “在飞机上吃了,不饿,不想吃东西。”林以然说。

  她脱了羽绒服,摘了帽子,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头疼,想睡觉。”林以然说。

  “睡。”邱行走过来一掀被子,示意她进去睡,然后走到衣柜前去给她找睡衣。

  “——邱行?”

  门外一道女声传进来,张扬地喊着:“邱行在吗?”

  邱行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惊讶地扬了下眉。

  “邱行!”韩亦喊道,“我爸他女婿!”

  林以然睫毛一颤,倏然抬起。

  邱行推开门:“这儿。”

  “可找着你了!”韩亦把车钥匙往邱行手上一扔,“昨晚你车钥匙掉我车上了。”

  邱行双手接住,说:“谢谢。”

  “不客气,你都是我爸女婿了。”韩亦转头就走,摆摆手,“咱俩什么关系。”

  正常人家特意过来给送趟钥匙,邱行至少得给送到门口。

  但韩亦刚走两步邱行直接把门一关。

  林以然站在床边,眼睛睁得圆圆的,看起来有点茫然,眼神里细看还有点不明显的慌。

  本来都准备睡了,这时林以然又把羽绒服拿了起来,默默地套上一只袖子。

  “干什么去?”邱行走过来,把她刚穿一半的羽绒服又给脱下来。

  林以然眨着眼睛,看了邱行一眼,又把帽子拿了起来。

  “别动。”邱行托着她腰一抬一放,把她抱到桌上坐着,两只手扣在她两边,挡着她说,“别动。”

  林以然一声不吭,只轻轻地推他。

  邱行不知道这错乱的一幕应该怎么解释,他眼见着有点手足无措的意思。

  “你……”林以然疑惑地看着邱行,视线空荡荡的,“你要给谁当女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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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这么等我吗?”林以然轻轻地问。

  邱行挡着不让她动,手抓着林依然的手按在桌沿,不让她拿衣服拿帽子。

  “不是这么回事。”邱行看着她说,“都能解释。”

  “怎么解释啊?”林以然下巴绷着,抬着脸看他。

  邱行说:“我不认识她,我只认识她爸。”

  林以然抿着唇,点点头:“对,你是她爸爸女婿。”

  “没这事。”邱行说,“喝多了瞎说的。”

  林以然像是不敢相信,惊讶地看着邱行:“喝多了都攀上亲了?”

  “我没攀,”邱行越描越黑,认真地说,“我真不认识。”

  “你车钥匙都掉人家车上了……”林以然明显不认同,“昨晚不还在人家车上吗?”

  邱行马上说:“我没开车,他们顺路送我回来。”

  “顺路?”林以然抬起手,食指向下点了点,难以置信地问,“顺到这里?你确定吗?”

  这是大郊区,都快出城了,邱行说的每句话都让人无法相信。

  林以然原本是平静的,这会儿让邱行几句话解释得眉心都揪了起来,往后推推邱行,从桌上下来,不想听了。

  邱行赶紧攥住她胳膊,彻底蒙了:“你不信我?”

  林以然从听见那声“女婿”开始,一直都是轻声慢语,没有特别激动,也没有气急败坏,始终是柔柔的。她虽然在反驳邱行,可却没有要哭的意思。

  这时却因为邱行的这句话,瞬间红了眼睛。

  与其说林以然在怀疑邱行,不如说她只是心里有一点小小的不是滋味。她当然知道邱行不是那样的人,如果邱行真的是一个那么随便的人,他们俩也不至于到了今天还处在当前阶段。

  她只是有点点不高兴,脾气再好的女孩子也总有小气的时候,不过是想让哄哄。

  然而随着邱行这一句句解释,林以然却真的没那么踏实了。

  说到底她也没有身份质疑邱行,邱行就算真和别人好了,当了谁的女婿,也都是应该,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

  “我信。”林以然话音一落,眼泪随之掉下来。

  林以然声音闷闷的:“我听你解释呢……可你也没解释好啊。”

  她一哭邱行更慌了,给擦掉眼泪:“哭什么。”

  “我最相信你。”林以然吸吸鼻子,带着重重的鼻音说,“可你本来就用不着和我解释,你是自由的。”

  邱行皱起眉:“什么自由不自由的,说哪去了。”

  “我一直摸不透你,你对我好,我觉得你喜欢我,可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林以然低着头,眼泪直接落在地上,“说不定你就觉得别人合适了。”

  情绪一起,那些一直埋在心里的难过和失落、不安的念头就都卷了上来。

  林以然抬起眼来看着邱行,和他说:“上次我来这里是带着戒指来的。”

  她眼泪汪汪地说起这个,把邱行心都攥紧了。

  邱行给她擦眼泪,但林以然的眼泪一直在落。

  从他们夏天分开以来,林以然表现得还算从容,她一个人去了那么远的山上,后来邱行去找她,说等她回来。

  几乎从邱行说了那些话,林以然就已经原谅了他。

  邱行在她的生命中不可替代,对她来说,邱行代表着很多很多。不只是因为邱行为她做的一切,除了那些共同经历过的时间,还有爱情。

  长大以后的林以然能够直观地感受到她心中的爱情。

  所以当邱行水旜和她的将来,林以然虽然没有一下子就答应下来,但她心里早就默认了。

  可这不代表之前的伤心都不存在了,实际上林以然每次想到邱行一次次的拒绝,她都依然觉得难过。

  上次林以然孤注一掷地带着戒指来,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

  如今这些情绪都被勾了起来。

  “我把你给我的钱都花了。”林以然说。

  “花。”邱行回头去找手机,一只手还攥着林以然胳膊,从床上捡起手机,打开手机银行,“现在就转。”

  林以然推开邱行的手机,不让他转,摇头说:“我不要了。”

  邱行没顾她拦,账户里的钱只留了个零头,整数全转她卡里了。

  “还有我爸……还有林维正欠的钱,我都要回来了。”林以然一边掉眼泪一边说,“我没给你,都花了。”

  “行。”邱行把手机扔回床上,“没问题。”

  “我买了个房子。”林以然说。

  邱行点头,全无意见。

  “我以前想把你给我的钱都还给你,我不要你的钱。”

  林以然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可后来我不想还了。我把你给我的和我妈妈留给我的,全都花了……以后我就有家了。”

  不管她说什么邱行没意见。

  “你和我妈妈一起给我的小家,我想住进去。”林以然说。

  邱行还是点头,说:“住。”

  “剩下的一点点钱,我买了那对戒指。”林以然接着说。

  邱行闭了下眼睛。

  “你没给我戴。”林以然用力吸了口气,流着眼泪说,“我都说了你戴上我就跟你结婚……你都不给我戴。”

  邱行心都让她的眼泪给烧个窟窿。

  “我错了。”

  “你没错,”林以然说,“你是自由的。”

  邱行又重复了一次:“我错了。”

  “所以你真给别人当女婿,也没什么不可以。”林以然抽着气说,“你没给我戴戒指。”

  邱行放开她,转身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林以然很少这么哭,今天莫名地把这半年多以前的卫屈全想起来了,还压不下去。

  “我都想过就在山上再也不回来了……像学姐一样。”她低着头说话,没看到邱行走回来,她说,“在外面流浪。”

  中指被凉凉地套上个金属圈,林以然呼吸一顿,错愕地看过去。

  “别流浪。”邱行捏着她手上的戒指,转了转,“我错了。”

  林以然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问:“……什么意思啊?”

  邱行说:“戒指戴上了,不用结婚。但是什么时候你想结了,你说句话马上就结。”

  林以然低下头,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碰了碰戒指:“哪来的?”

  “买的。”邱行说,“你要不喜欢再买别的。”

  林以然看了会儿戒指,又掉了滴眼泪。

  邱行心一突突,说:“别哭了,我都出汗了。”

  “谁让你戴了,我也没同意啊……”林以然抬头的同时把手背到身后去,睫毛挂着小水珠,几根几根一撮,“当时不给戴,现在戴也不算数了。”

  邱行没说要给摘下来,只是把她眼泪都给擦掉,然后搂怀里抱着。

  “说什么都行,不哭就行。”邱行嘴唇碰碰她的脸,“我当时脑子抽了,别跟我计较。”

  林以然把脸埋在邱行肩膀上,手还藏在身后,拇指轻轻拨她的戒指。

  时间悄悄走过,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

  卫屈随着眼泪都流出去了,林以然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偶尔还抽抽答答的。

  邱行拆了包她以前留这的擦脸巾,弄湿了给她擦脸,擦完让她换了睡衣,然后把她往被子里一塞。

  林以然一夜没睡,情绪又大起大落,躺在邱行的床上,看着没什么精神。

  邱行从身后抱着她,刚才心慌意乱的劲还没过,然而这样抱着她,心里觉得很踏实。

  “我再让你解释一次。”林以然背对着他,慢慢地说,“这次你好好说。”

  “嗯。”邱行握着她的手,放在她肚子上,亲了亲她脖子。

  “那女孩儿她爸是我一个叔叔,对我挺好的。”邱行说。

  林以然“嗯”了声。

  “昨晚他喝多了说的这事。”他又说。

  林以然问他:“那你怎么说的?”

  “我没答应,”邱行说,“我说我快成家了。”

  林以然先说“哦”,过了一小会儿又说:“好。”

  邱行说:“睡吧。”

  外面雪花飘得杂乱无章,落在地上又很快就化了。

  室内温暖干燥,枕头暄软,床上铺的是林以然喜欢的滑溜溜的毯子。

  她缩在邱行怀里,背后是邱行的体温。

  “房子还空着,我没有钱装修了。”林以然又说。

  “有,”邱行说,“我挣。”

  林以然手指在枕头边无意识地画,戒指在她眼前一闪一闪的。

  “我也有钱,等稿费到了我就开始装修了。”林以然说,“到时候把方姨接过来,让她和我一起生活。”

  “我呢?”邱行问。

  林以然闭上眼睛,声音小小的:“你要是表现不好,就把你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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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休学两年,别退学。”

  辅导员表情凝重,苦口婆心地劝邱行:“学校给你保留档案,等家里事情解决了你再回来。你别冲动,万一家里事情解决了呢?别到时候回不来了,多后悔。”

  辅导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人很随和,从军训开始就非常喜欢邱行。

  邱行去做新生代表,在前面讲话,她还拍照片发了朋友圈。

  邱行看起来没有特别狼狈,只是神态明显非常憔悴,短短十几天瘦了很多。

  “谢谢老师。”邱行坐在沙发上,眼神有些发直,看起来死气沉沉的,说,“我退学。”

  退学不是小事,要签字,还要告知家长。

  邱行说:“我没有家长,我自己做主。”

  辅导员知道他家里发生的事,心里难受得掉了眼泪,造化弄人,一个这么神采奕奕前途无量的学生,突然就什么都没有了。

  最终学校没能拗过邱行,邱行结束了他短短的大学生身份。

  高速公路和天连在一起,永远没有尽头。

  邱行曾经不吃不睡地在连续开了一百个小时,他麻木而僵硬地跑在路上,眼睛看着前方,并没有觉得累。

  还债成了唯一需要他做的事,除此之外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没有意义。他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也看不见未来的形状。他成了一个还债机器,机械地开着一辆破车,蚂蚁一样搬运东西。

  肩膀疼得抬不起来,脖子僵得转不过去。邱行就像感觉不到一样,不愿意停下来。

  在南方一个农村,别人欠了他三车的货款,赖账不给了。

  邱行从车上抽了根钢管,拎着进去,比着老板的脑袋,眼神里那股谁也别活的意思没掺半点假。

  小个子老板本来还想赖着不给,回头一看邱行眼神,还是怂了。

  邱行拿着钱,在办公室过了遍验钞机,钱数没差,他拿着钱和钢管一言不发地上车打火开走了。

  在大庆的那个半夜,车冻得打不着火,前后没有一辆车驶过。

  邱行手指冻得不能回弯,他有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座上,车上冷得像个冰窟。玻璃上厚厚的霜挡住视线,他看不见外面的月亮。

  腿已经没了知觉,邱行脑子很沉,不想动了。

  其实邱行牵挂并不多,他妈反正留在过去了,她连邱养正都还没有失去,当然也不会失去儿子。

  即便她没有丈夫没有儿子,国家也不会让一个精神障碍者没人管,她会在她自己的小世界里安然度过余生。

  时间缓慢、冰冷地流逝,邱行在接近死亡。

  如果一个家里父亲死了,母亲疯了,儿子冻死在野外路上,这新闻必定轰动一时,简直是人间惨案。

  邱行静静地仰着头,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血流速度在减慢。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摸出手机,用他僵硬的手指拨了110。

  他只是有点累了。他不会真的把他妈交给国家去管,毕竟她还有儿子。

  要是有一天她清醒了,再得知儿子也没了,那就真的一辈子醒不过来了。

  不至于。

  林以然刚上他车的前几天,邱行其实经常注意不到她。邱行多数时间都沉默地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关注不到周围。

  她就像个安静的小动物,总是抱着腿坐在副驾上,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面,也不和邱行说话。她眼睛里常常悲戚而忧伤,有时很惊慌,但是不怎么哭。

  邱行把她放在路边,开车离开。

  后视镜里,她变得越来越小,背着包在原地站着,灰尘扬起来把她卷在里面。

  其实她非常害怕,但她从没央求邱行留下她,她体面而坚韧,不让人觉得她脆弱。

  邱行没有条件做慈善家。

  然而独善其身的邱行却还是在林以然向他求救时,几乎没有考虑地让她发了位置过来。

  林以然打开门看见是他,那一瞬间如同得救了的眼神,让邱行再无法把她丢下。

  她开始缓慢又不动声色地在他车上安家。

  把破旧的车厢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铺上干净的床单枕套,给自己腾出个安逸的小床铺,里里外外都香香的。

  她寸步不离地跟着邱行,像个尾巴。无论邱行去多脏的地方,多乱的环境里,她都在不远处安静地注视他。

  一个那么爱干净的小姑娘,有一次去了个实在脏得难以忍受的服务区洗手间,回来半天了还是皱着鼻子,默默地把自己毛巾拿了出来挡在脸前,闻毛巾里香香的味道。

  邱行当时笑了声,她还转过头来,不知道邱行笑什么。邱行当时的神情非常柔和,她还愣愣地看了一会儿。

  等到和邱行渐渐熟了,他们之间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

  她无条件地信任邱行,眼睛里永远相信,毫不犹豫。

  邱行不占她便宜,比她有分寸,可在这样封闭的空间里二十四小时地在一起,他们还是变得暧昧了。

  她全然没有意识到,她太小了。她依赖邱行,盲目地信任他。她总是把目光柔软地投过来,毫无防备的,干净的,甚至是依恋的。

  如果不是邱行一直在抻开这段关系,如果邱行不是个坦荡的人,那他们早就不纯粹了。

  她总是把头发在头顶绑起来,脖子边会有些碎头发,这么绑头发让她看起来像个小孩儿,显小,好玩。

  她越来越习惯在车上生活,给自己买大T恤和拖鞋,整天穿着人字拖上上下下。

  有一次不等从车上跳下来,刚伸出一条腿,拖鞋从脚上掉下去了。

  她无言地看着那只拖鞋,犹豫了下,还是喊了已经走了几米的邱行。

  邱行回头,看见她坐在上面,光着一只脚,正蒙蒙地看着自己。

  邱行笑着走回来,弯腰把那只鞋捡起来,站直了往她脚上一套,林以然赶紧抬起脚晃了晃,让自己穿稳了。

  邱行眼里的笑意一直没收起来,当时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没过脑子,胳膊一抬,直接把她抱了下来。

  她落地以后明显还蒙着,看着邱行,脖子边的碎头发被风一吹像跳舞一样飞来飞去。

  那是邱行第一次想吻她。

  邱行并不想恋爱。

  他没条件恋爱,所以在之后邱行有意拉开了他们的关系。小姑娘满脸写着单纯和天真,嘴上不说,但是敏感地感觉到了邱行的推开,并且不太愿意。

  邱行不会再丢下她,会让她好好上学,好好长大。但是不会和她恋爱,他身上背着太多东西,他自己没有明天,也不会拖别人下水。

  可邱行就算再理智、再执拗,他毕竟年轻。

  在前面那些年里,邱行唯一彻底动摇的的一次,只有那天晚上。

  那一晚一切都脱了轨,酒精、打斗、奔跑、黑暗,在经历了这些让人理智动荡的时刻过后,林以然两次不顾一切地吻上来。

  她紧紧地抱他,呼吸发颤,在他怀里发抖。

  短短几秒钟的挣扎过后,情感终究是冲破了理智,邱行顺从于自己的内心,抛开了脑子里所有的一切,亲吻了她。

  那是个没有替代性的夜晚,它独一无二,不能重来。

  有太多特定条件存在,少了任何一个,这个出格的夜晚都不会发生。

  当邱行放任它发生的时候,他是真正决定背起一个女孩儿的所有。她的感情、她的生活,包括她的债。从此他多了一道身份,多了责任,尽管未来并不明朗,但他一定努力。

  那也是这几年里林以然唯一能够撬动邱行的一次。

  可她当时太慌了,她只想不计代价地留下邱行。她没有做出正确的判断,也不想拿他们的亲密去绑架他。

  她的眼泪把邱行心里的火全浇熄了,她提出的荒唐交易让邱行迅速冷却下来,刚才考虑的一切都变成了笑话。

  他挣扎过后决心全部拿出来的感情并不值钱,别人根本没想要。

  等到邱行恢复清醒以后,林以然就再也没机会让他改变主意。

  邱行态度算不上热切,却好好地陪着她。

  在她上学以后,邱行跟老林借了三十万,堵上了林以然的债。这三十万也让邱行背上了人情,债好还,人情不好还。

  这些林以然都不需要知道,她只需要好好上学,过她原本该过的生活。

  林以然也确实争气,她又聪明又努力,那么优秀,在学校里闪闪发光。

  她就像个正在打开的花朵,逐渐舒展开。

  她的光芒遮不住,可她却心无杂念,从始至终心里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写东西,另一件就是邱行。

  几年时间过去,她长大了很多,变得成熟知性,气质温婉。可她看着邱行的眼神始终没变,是一种柔软而专注的凝视,含着她直接的情感。

  邱行不舍得把她折下来揣兜里,她就应该在开阔的地方自由地绽放。

  可她缺心眼一样,推也推不开,赶也赶不走。

  他们的第二个三年就像情侣,林以然已经不怕他了,把他摸清了。

  邱行其实对她没有底线,林以然可以做任何事。当她知道了这点,她变得放肆起来,把自己当成恋人,代入着女朋友的身份。

  她在邱行身边变得开朗,每天笑盈盈的。

  她把邱行的世界照得清澈明亮,可邱行没有想让她长久地留在这里。

  然而这实实在在的六年过去,邱行也没那么坚定了。他偶尔觉得就这么生活也没那么糟。

  林以然带着戒指来的那天,邱行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她突然把戒指摆在他眼前,邱行没接。

  当时他两只手都是洗不掉的黑油,就如同他已经回不去的人生。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之后推开了林以然的手。

  推开的动作他用的是手背,他连戒指盒都没碰,怕把它染黑。

  林以然没有掉眼泪,只是匆忙而慌乱地回去了。

  她极力掩饰着眼睛里的受伤,一个女孩儿主动带着戒指去让别人给她戴上,都没能送得出去。

  她的感情明明白白地捧在手里送到邱行面前,邱行没要。

  之后一段时间里邱行无数次想起林以然当时的表情。脆弱的、不安的,甚至是难以置信的。

  那是个特别轴的姑娘,她认定的事就一直坚持。就像她认定了邱行,她这几年里想尽一切办法也不松手,软硬兼施,邱行每次表现出要后退的意思,她的眼神里就充满惊慌。

  邱行不断地想起林以然的眼睛。

  她其实特别害怕别丢下,她有的实在太少了。

  邱行身上穿着工服,有活等着他干,他却坐在一摞轮胎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人过来和他说话,问他:“邱哥,发什么呆呢?”

  邱行突然站起来往外走,说:“我出去一趟。”

  “干什么去啊邱哥?”别人问他。

  “有事。”邱行说。

  邱行脱了工服,拿上车钥匙直接出去了。

  在他彻底把一些事情想清楚之前,他已经连戒指都买完了。

  售货员面带笑容地问他:“准备送人吗,先生?”

  邱行说:“嗯。”

  对方又问:“想选个什么款式呢?是婚戒吗?”

  邱行想了想说:“订婚戒指吧。”

  最后邱行挑了个简单的款式,不带钻,有一点低调的设计感,很符合她的气质。

  婚戒得她自己挑,邱行想。

  戒指邱行一直揣在兜里,那么轻的一个小盒子,却沉甸甸地坠着邱行。

  自从买了戒指,邱行之前的那些犹豫就想不起来了,脑子里出现的都是一些平淡安定的画面,未来渐渐有了形状。

  高中同学结婚,回来了不少人,几个关系好的聚在一起,提前一晚吃了顿饭。

  要结婚的这对谈恋爱谈了四年半,终于要结了。

  周可可坐在邱行旁边,问他:“你什么时候结啊?”

  邱行靠着椅背,说:“管好你自己就行。”

  “我稳定着呢,我等小黑毕业就结。”周可可谈了个小男友,还在上学,整天秀恩爱。

  邱行兜里揣着戒指,语气还挺狂,笑了下说:“那我也快了。”

  “你做梦吧,你连个女朋友都没呢。”周可可嘲讽他,“天天蹲你那修钞敡里连个女孩儿都看不着,谁跟你好啊。”

  “那你就别管了。”邱行说。

  周可可过会儿认真地问他:“我跟你说认真的,我给你介绍个?”

  邱行马上说:“用不着。”

  “我真有个朋友,我觉得跟你挺合适,特别温柔,脾气可好了,气质型的,长得也漂亮。”周可可自己越想越合适,笑着说,“真的,认识认识?”

  邱行听得眉都挑起来了,心想这我还用你介绍。

  周可可见他不说话,急了,撞撞他胳膊:“啊?”

  邱行笑着问:“林小船?”

  “谁是林小船?”周可可反应了会儿才明白,“以然啊?”

  她瞪了邱行一眼:“我有病啊介绍她给你!你俩本来就认识。”

  邱行脸上还是带点笑,周可可接着说:“再说也没戏啊,以然跟我上届一个男生好上了,我想问问还没碰上面呢,我回去得让她请我吃饭。”

  邱行一顿,转头看她。

  “那男生是我们学校一个大神,去年在国外拿奖那个文艺片《苦伏》,就是他写的剧本,贼牛。”周可可还挺满意,点点头说,“他俩挺配呢。”

  邱行停顿片刻,问她:“你哪来的消息?”

  周可可把手机拿起来翻了会儿,往邱行手机上发了张图。

  上面是一条朋友圈截图。

  ——想起一场可爱的探讨,关于爱情。

  周可可说那男生非常优秀,儒雅非凡,他俩郎才女貌,简直天造地设,没这么配的了。

  邱行在第二天就见着了。

  林以然从他车前过去,头都没转。她披着男式运动服,旁边男生为她撑着伞,她身上一滴雨点都没落。

  她浅浅地对旁边人笑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她被照顾得很好,男生也很有风度,林以然没走稳的时候也只是虚搭了下肩膀,没有过分的动作。

  他们走在一起看着半点不违和,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

  “我带戒指了。”

  “找别人戴去。”

  “我找谁戴?”林以然震惊地看过来。

  “跟谁聊爱情了找谁戴。”邱行说。

  林以然满脸不解:“我跟谁聊了?”

  “不知道。”

  邱行当时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自己很讽刺。

  他思来想去地挣扎才下的决心,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他并没有那么不可取代,别人比他更合适。

  “一边说所有只针对我,转头还能跟别人聊聊爱情。你算是把我玩明白了。”邱行笑了声说。

  伸手去摸手机的时候,邱行下意识先摸的戒指这侧。

  戒指在兜里揣着,碰着的一刻邱行被尖锐地硌了一下,他立即把手拿开了。

  那天林以然未水旜口的那声“博士”邱行看懂了。

  他并没有觉得受伤,别人是不是博士和他没关系。

  邱行只是突然清醒了,这些天那些关于未来的想象、那些一时上头的情绪,都散了下去。

  就像六年前,在邱行决定抛开一切去接住一个女孩儿,把自己无论好的坏的全部都给她的时候,发现别人根本不想要。

  那是一种把所有热切的念头一瞬间从脑子里拔出去的冷静,能够直观地感觉到自己在一瞬间里变得清醒。

  其实邱行也只是自认清醒。

  他当时没认清,在那些复杂交织着的情绪里,他那天之所以那么刻薄,首先摆在第一位的是占有欲作祟。

  她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实在太和谐了。邱行也觉得那样很好,那是他认为她该有的生活。

  可那是他的小船。

  *

  外面的雪下了一天,飘飘洒洒。

  邱行下午的事推了,手机调了静音,哪里也没去。

  林以然在他怀里睡得非常安稳,刚开始背对着,后来翻身过来,一只手轻轻地抓着邱行衣服。

  她刚才哭得凶,睡着了眼皮还肿着,看着可怜。

  邱行靠近她,轻轻地吻了吻她眼睛。

  林以然睡着之前一直在摸自己中指上的戒指,睡着了还虚虚地攥着手,拇指无意地碰着中指。

  她稳稳地靠在自己怀里,像一条孤独的小船终于靠了岸。

  邱行这一下午想了很多,关于她,关于未来。

  从今天开始,他的人生彻底开始了新的阶段。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它不但不让人感到压力,反而使人的心中产生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静。

  是一种温暖的包裹感,像是被洗涤晾晒过的棉织物包围起来。是被陪伴的,是安全的。

  从此他心甘情愿地背起一个女孩儿的一生。

  会更努力,会尽他所能。

  而无论他的生活是好是坏,处于何种境地,她都得一起分担。

  这是她自己撞进来的,也是她自己不肯出去的。

  那不管未来是什么形状,她都得接着。

  他们如今是恋人,以后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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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以然这一觉睡得太久,醒了天都已经擦黑了。

  中间隐约醒了两次,邱行一直在身边抱着她,林以然睁眼和他对视上,邱行会把她再往怀里搂搂,林以然就又睡了。

  等到真正醒过来,邱行没再让她睡,说她:“别睡了,小猪。”

  林以然被叫小猪了也没不高兴,满足地舒了口气,抻了抻胳膊,说:“真舒服。”

  邱行陪着躺了这么长时间,早都躺僵了。

  他在林以然脑门儿上亲了一下,坐了起来:“起来吃点东西去。”

  林以然还缩在被子里,看着邱行不说话。

  邱行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林以然还在躺着。邱行很喜欢看她睡觉睡得很舒服之后这种带着点满足和呆的模样,笑了笑,走到她旁边,弯腰问她:“你能不能起来了?”

  林以然说:“起来要换衣服,很冷,不想换衣服。”

  “那不换了,就这么出去。”邱行说。

  林以然笑起来:“那怎么行……”

  邱行把她连人带被抱起来让她坐着,问她:“想吃什么?”

  林以然坐在那里想了想,诚实地说:“我什么都想吃。”

  她在山上待了半年多,吃的一直是学校里的饭菜,对外面世界的食物的确非常想念。

  邱行觉得想笑,还心疼,摸摸她头顶:“走。”

  林以然真就穿着睡衣被邱行带出去的。

  洗漱过后,邱行往她身上罩了件巨大的长羽绒服,把她从头一直裹到小腿,这是厂里今年发的,某品牌的男款,充绒量很高。又把去年冬天她放在这的一双雪地靴找出来,之后把林以然的毛线帽往她头上一戴,牵着就走了。

  林以然本来拒绝,可当邱行把羽绒服给她裹上她就拒绝不了了。

  有一种穿着睡衣裹着棉被的感觉,尽管有些有损气质,可实在太舒服了。

  邱行带她去吃的粤菜,门口的迎宾非常热络地一直提醒林以然慢一点,小心地滑。她和邱行牵着手,人家还是不断提示她。

  林以然一头雾水,道了谢,和邱行去了楼上的包间。

  服务生为他们带上了门,林以然才脱了外套,在把帽子从头上摘下去的那一刻才突然明白了。

  她看着邱行,睁圆眼睛,小声说:“他们以为我怀孕了!”

  邱行拿手机扫了菜单出来,笑着把手机递过来。

  她这身穿得确实像。

  “我再不跟你瞎闹了,”林以然哭笑不得地说,“坐地铁别人都要给我让座了。”

  邱行脸上笑意还在,说:“你管别人干什么,你自己舒服就行了。”

  林以然摇摇头,还是有一点点女神包袱。

  当天晚上,林以然洗澡出来,头发已经吹干了,披在背上。

  她涂了身体乳,整个人都香香的。

  邱行已经洗完了澡,正倚着床头坐着等她。

  林以然先去吃了粒维生素,又去把手机插上充电器。她磨磨蹭蹭的,邱行也不催她。等到林以然都忙完了朝他走过来,邱行便自然地张开胳膊。

  林以然低着头,坐在他腿上。

  她和邱行面对面,林以然的手轻轻地抵在他肚子上,手上戴着戒指。

  情爱在他们之间再熟悉不过。

  他们向来契合又亲密,在过往的那些年里,他们无数次拥有彼此。

  林以然看着邱行,她知道今晚对她来说注定难扛。

  他们都半年多没做过了。

  “邱行。”林以然忐忑地叫他。

  邱行抬眼:“怎么了?”

  “你……”林以然咬了咬嘴唇,“你打算几次啊?”

  邱行表情不变,也不好好回答,只说:“有话直说。”

  林以然凑近了些,在很近的距离内看着邱行,眼神里有一点点讨好意味,轻轻地问:“你能……别太重吗?”

  邱行扬起眉,一副无动于衷的意思:“怕疼?”

  林以然没吭声。

  倒也不是怕疼,邱行虽然凶,但也不至于让她多疼。只是邱行真放开了的话,林以然每次都要很狼狈。

  她抬起手,环住邱行的脖子,轻声说:“不怕疼……但是不想哭了。”

  邱行一只手放在她后背上,上下抚了抚,动作挺温柔,话却挺冰冷。

  “不太可能。”他说。

  不等林以然再说什么,邱行侧身拉开旁边的抽屉,下巴侧了侧,示意她:“不查查?”

  林以然赶紧摇头:“不用,不用。”

  邱行点点头,从里面摸了一盒出来扔在床上,抬手关了灯。

  林以然深吸口气,为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夜晚感到紧张,手却紧紧地抱着邱行,一刻也没有松开。

  当邱行俯身过来的时候,林以然主动地吻住了他。

  亲密的事他们做过无数次,可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

  从这次开始,他们再也不用担着一个交换的名头,此后每一次旖旎都不再关乎其他,仅仅是出于爱。

  林以然下午已经睡了那么久,那晚上就别睡了。

  邱行这次其实不凶,他心里装着满溢的情感,他是难得温柔的。

  可后来林以然还是哭了。

  在结束以后的温情时刻,她抱着邱行流了眼泪。

  “怎么了?”邱行伸手下去,摸摸她肚子,“疼了?”

  “没有。”林以然回答说。

  “那哭什么?”邱行像六年前第一次那样,亲亲她的额头,又亲亲鼻梁和嘴唇,“老婆。”

  林以然呼吸一顿,接着把脸藏在邱行脖子边,眼泪落得更凶。

  邱行手托着她脖子,无声地哄。

  “你干什么……”林以然鼻音重重的,“我耳朵都麻了。”

  邱行便笑起来,侧过脸在她耳朵上碰了碰。

  林以然轻轻地缩起脖子躲了躲,叫他:“邱行。”

  “嗯?”邱行抬起头,看着她。

  林以然在不算完全黑暗的环境中,一如既往如水般注视着他,她以这样的视线看了邱行很久——

  “我爱你好多年。”她看着邱行的眼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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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林以然半年没下山,她有些自己的事要忙。

  回来后先去老师那里报了到,她提前把自己这段时间创作的几部短篇小说和一个长篇发了过去,老师把她扣在学校两周,还跟另外几位大咖一起,叫了各自的学生,组织了一次改稿会。

  老师的一位导演朋友也参加了,看上了林以然那部大山题材的长篇小说,有意想拍成一部电影。吃饭的时候半真半假地提了两次,被老师给挡了回去。

  “不着急,先放一放。”老师后来私下里跟林以然说,“好东西想留也留不住,现在还有点早。过早地接触名利会让人变得浮躁,这可能会截杀一个作家的路。你现在还没有能站住脚的东西,再积累几年。”

  “好的,老师。”林以然说。

  “你别觉得我挡你的路,你是我学生,我得让你少走弯路。”老师讲话慢悠悠的,和林以然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捷径,路都得一步一步踏实着走,你虚着踩过的地方,以后早晚也得在上面跌跟头。”

  林以然认真地听着,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我今年没对外招博士,就一个博士生名额。”老师朝她笑,说,“于老师的硕士生想来我这里读博士,于老师亲自说话我都给拒绝了,我说我要带自己的学生。你的审核材料记得交。”

  林以然双手合十放在脸前,感激地对老师笑笑:“我肯定好好读。”

  “他那个学生我也没看好,我不喜欢年轻的孩子写东西靠扭曲的性观念伪造深刻,几页写一次生殖*器,太糟糕了。”老师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还是自己的学生怎么看怎么喜欢,她看着林以然的眼睛里带着欣赏和慈爱的光,说,“你会走得更远,走慢一点、稳一点。”

  林以然确实没那么多杂念,她本质上非常简单。

  可能因为这几年里邱行把她保护得很好,把她托在手里,虽然不经常在她身边,但是邱行隐隐地为她筑了一个安全的巢。她安安稳稳,不受任何伤害,心里总是有底气,因此让她本就平和强大的心境得以延续。

  她对外在事物并不在意,名声也好、赚钱也好,林以然都没什么执念。

  毕竟这些年里她唯一执着地想要的也只有一个邱行。

  如今她连邱行也得到了,就更是别无所求。

  学校的事忙完后,林以然直接回了方姨家。

  林以然回去后方姨拉着林以然的手,牵着出去逛街,给她买衣服,又牵着手一起去逛公园。

  方姨就像一个母亲思念自己的女儿一样思念着她。

  她们两个在家是非常快乐的,做什么也不觉得无聊,一起看书或者逛花市买点新的植物回家,也觉得很有意思。

  保姆说她们就像母女,林以然抱着方姨的胳膊,笑着枕在她肩膀上。

  邱行只要一有空就回家,以前频率没这么高,现在隔几天就要回家一次,方姨看他都不耐烦了。

  这天林以然早上起来说想吃离家很远的一家餐厅里的坚果披萨,两人中午就过来了。吃完午餐正好在这边的一个超市逛逛,买点东西。

  邱行打电话来时林以然刚拿了个推车,把外套脱了放在车里。

  “邱行?”林以然接起电话。

  邱行问:“在哪呢?”

  林以然说了超市名字,又说:“在跟方姨买东西。”

  “我下高速了,过来找你们。”邱行说。

  林以然笑起来:“好的,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你在几楼。”

  电话挂了后,方姨看过来,问:“他又回来了?”

  “嗯,说一会儿来。”林以然回答说。

  方姨略带惊讶地问:“不是刚走两天?”

  林以然都替邱行感到不好意思,说:“谁知道他了……”

  方姨看看林以然,没说什么,转开脸笑了笑。

  自从他们俩确定了关系,邱行表面上变化不大,还是平时那样,只不过是打电话频率变多了,回家也多了。

  除此之外别的变化也就他们俩之间知道了。

  趁着有劳动力,两人买了好多东西,连一部分过年要用的都买出来了,结账时几大兜东西。

  邱行没一点意见,任劳任怨地帮忙拿。林以然要帮他拿,邱行用胳膊挡了一下,没让她拎,说:“一会儿出去冻手。”

  “没关系,要不太重了。”林以然说。

  邱行仍是没让她碰,只说:“不用。”

  到了家,车停到小区外面,邱行依然自己拎着满手的东西。

  刚才买了虾,晚上要做油爆大虾,快到楼下,方姨想起家里蒜可能不够了,转身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蒜。

  “我去吧。”林以然说。

  方姨摆摆手:“我去我去,你们先上楼。”

  “过来开门。”邱行叫她。

  林以然赶紧来了,帮她把单元门打开。邱行进去的同时低头在她嘴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林以然笑着问。

  邱行就当没听见,径自走了进去。等到进了电梯,他又是一歪头,在林以然脸上亲了口。

  林以然仰起头看了眼监控,哭笑不得地跟邱行说:“这有监控呢。”

  邱行无所谓地扬扬眉:“有怎么了?”

  “让人看见笑话你。”林以然说。

  “笑话去。”邱行说。

  在只有他们俩的时候,确定关系以后的邱行要比之前开朗多了,有时会有点无赖兮兮的,有他小时候的影子。林以然拿他没办法,同时心里又觉得喜欢。

  “你不是说这周有事吗?昨天还说今天要见人呢。”林以然问他。

  “改天见了,”邱行看她一眼,“跟我回去?”

  “我要陪方姨,我答应她年前不走了。”林以然摇头说。

  电梯开了,邱行示意林以然先走,在后面说:“就可一个陪啊?分我几天。”

  林以然笑得弯了眼睛,一边开门一边说:“不要。”

  邱行两手都占着,林以然在前面开门,门打开,她正准备回头再跟邱行说话,却猛地皱起眉——

  屋子里漫着浓烟,林以然迅速回头看了眼,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即把正要进门的邱行往外一推。邱行没防备,被她推得退了一大步,后背磕在电梯间上,咣的一声。

  “林以然!”邱行拧着眉喊她。

  等到邱行站起来冲进去,林以然已经在厨房了。浓烟裹着她,林以然站在火中,像是要被火吞进去,那一瞬间邱行心脏骤停。

  “你别过来!”林以然背对着他,剧烈地咳嗽着。

  邱行没听她的,冲过来要把她拉出去。

  到得近前才看到林以然手上拿着个小小的灭火器,只有几秒的时间,橱柜上的火已经灭了。

  气溶胶迅速熄灭火势,厨房里已经没了明火,但是温度仍然灼人,浓烟也呛得人进不去。

  邱行抓着她胳膊,用力把她扯开。

  林以然扔了手上空了的灭火器,回身的一瞬间直接抱住邱行,一只手按着他后脑勺,咳嗽几声后安抚他:“没事没事,邱行,别害怕……”

  邱行用力在她后背按了一把,把她扣在自己怀里两秒,接着去洗手间拿了两条湿毛巾,一条挡着脸,一条裹在手上去关了燃气灶。

  从林以然开门到邱行关了燃气灶,总共也就十几秒钟时间。

  邱行拖着林以然的手腕出了房门,两人站在楼道,邱行把林以然紧紧扣在自己怀里。

  林以然能够感觉到邱行在发抖,这是她第一次明明白白地看到邱行慌。

  “我在家里放了六个灭火器呢,你别害怕,邱行……”林以然压住咳嗽,心疼地安慰他,“这个灭火器可好用了,你看刚才一下就灭了!”

  邱行一个字都不说,只把脸埋在林以然肩膀上,抱着她的手一直在抖。

  林以然摸他的头,也拍他的背:“邱行你别害怕。”

  *

  保姆烧了油锅是准备炸酥肉的,小半锅油烧起来要一点时间,她去洗了拖布准备等下拖厨房的地面。

  这时来了个电话说快递到了,她放下拖把就下楼了,去小区后门拿快递,把锅忘得一干二净。

  保姆是个很好的人,今天一时疏忽,她哭着对方闵道歉,方闵和她感情不错,可也有些生气,毕竟今天的事实在危险。

  邱行一句话也不说,他从关了火后一直这样,一声不吭,脸色极难看。

  还是林以然让保姆先走了,后面的事再说。

  学校当时有安全宣讲,退役消防员过来给学生和老师们讲课,科普了很多灭火常识,结束后推销灭火器,说几秒钟就能灭整个房间的火。当时学院里没几个学生买,都是凑人数来的,这种推销产品的宣讲他们都不当回事。

  只有林以然直接买了十个,三百块一个,买灭火器花了三千。

  同学说她交智商税,这种东西哪能用得上,花了这么多钱都是白费。

  林以然当时笑笑说:“用不上就更好了。”

  她把方姨家里每个房间都放了一个,邱行住的那里也放了,自己的宿舍和租的小房子都有。

  邱行怕火,林以然当时也没想能用得上,只是觉得家里放着安心一些。

  今天林以然无比感激自己当初花的三千块钱,不然今天厨房的火已经不好灭了。橱柜已经烧了起来,油锅也非常棘手。

  她当时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只想快速把火灭了。紧急之下根本没想过危险和害怕的事。

  可即便她已经最快速度地灭了火,这件事还是让邱行接下来两天状态都不对。

  把家里该收拾的收拾完,跟房东谈好了赔偿的事,找人过来重新量尺安装橱柜,墙壁和地面找家正过来清理。

  邱行把这些都处理好了,除此之外就不太说话了。

  尤其不和林以然说话。

  “邱行?”林以然走过去,坐在邱行旁边的沙发上。

  邱行只坐着,并不吭声。

  林以然又去摸他的手,只觉得他手凉。

  “你不跟我好了?”林以然轻声问,“真不理我啦?”

  邱行也不攥她的手,也不抽回来。他只是非常沉默地坐着,眼睛里沉沉的。

  林以然哄了两天也没能把他哄好。

  邱行白天不和她说话,晚上睡觉却要紧紧地抱着她。

  林以然有几次都是被邱行胳膊勒醒的。

  这件事的确令邱行非常不安,他常常在夜里醒过来。他总是做梦,梦见他爸,也梦见林以然。

  林以然单薄地站在火里的画面反复出现在他眼前,那场景让邱行心空了一块,怎么抱着她也觉得填不满。

  曾经一场电火把邱行少年时的一切都带走了。

  如果火卷上林以然,那邱行未来的一切也没有了。

  夜里,林以然再一次被勒醒,是邱行从身后抱着她的姿势。

  她听见邱行粗重又急促的呼吸,连忙去碰他胳膊。

  “邱行,醒醒……”林以然轻轻地叫他。

  邱行过了半晌才猛地醒过来,醒来便用力地抱她。

  林以然拍他的胳膊,安抚他:“没事了,别害怕。”

  邱行把脸贴在林以然脖子上,呼吸灼热地烫着她的皮肤。

  “林小船,”邱行声音有点哑,在夜晚有种直白的脆弱,邱行抱着她说,“你别站在火里,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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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诉数据造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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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林以然从来没听过邱行说害怕,这时听他如此直接地水旜来,只觉得心疼。

  “我不会的,你别害怕。”林以然把手覆在他胳膊上,轻轻地拍他,和他保证说,“以后我见火都躲得远远的。”

  邱行恢复沉默,只用力地抱她。

  其实邱行还是跟她生气了。

  林以然当时第一反应是把邱行推了出去,然后自己第一时间冲进去,这让邱行心里堵着气,不想理她。

  好容易在做了噩梦之后愿意和她说话了,林以然赶紧哄:“别不理我了吧?”

  邱行不吭声,呼在她脖子上的气息热热的。

  林以然又小声说:“我再也不了。”

  邱行仍是不说话,林以然又温声温气地哄了会儿,之后翻身过去,缩在邱行怀里,把脸贴在他心口处。

  邱行把她头发顺到身后去,以免被她压着。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在任何时候。”林以然慢慢地承诺道,“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会和你一直在一起,还有方姨,我们好好生活。”

  邱行手放在她脑后,终于“嗯”了声。

  “我会一直陪你。”林以然说,“到我们都很老的时候。”

  邱行嘴唇在她额头上久久地贴了会儿,问她:“说话算话吗?”

  “算。”林以然肯定地说。

  被人晾着好几天,林以然一再保证,这才算是把人哄好了。

  经历过这件事情之后,这个保姆肯定是不能再用的,其实以方闵现在的状态也用不上别人照顾,她就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只是邱行和林以然平时都不在,长期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总归是不放心,所以等过了年还是得再找一个。

  年前这段时间林以然不走,所以先不急着找。

  邱行走了后,家里又剩下她们俩。

  有一天林以然用山楂和一些其他水果煮了酸溜溜的果茶,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边看剧一边喝茶,一人一边地盖着毯子。

  看的是个空气感日剧,剧情淡淡的,使人的情绪也淡淡的,很舒服。

  剧里刚好演到一个独住的妈妈,在女儿回来时开心地给她做菜吃,女儿感叹到有妈妈好幸福。

  “就是。”林以然看看她们俩这个舒服的状态,认同地说。

  方闵抬起手摸摸她的头发,慈爱地看着她。

  林以然往后仰仰头,去蹭她的手心,眼巴巴地看着她,过会儿轻声问:“和我一起生活,好不好呀?”

  方闵看过来,和她对视着,看着这个柔软善良的女孩儿。

  林以然又说:“我想每天都这样,不想只有放假才能回家。”

  方闵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可也没有拒绝,只是说:“那样你会多很多麻烦。”

  “不会。”林以然说,“是你会多很多麻烦,要照顾我,过两年可能还会有一个小女孩儿来这边上学,偶尔会来家里住。你照顾我们吧,好吗?”

  方闵看起来还是有些犹豫,但明显已经松动了。

  林以然转回去,轻轻地说:“有妈妈的地方才算家呢。”

  她没有妈妈了,可方闵从心里把她当女儿,她失落地水旜这样的话,方闵就像一个心疼女儿的母亲,只想达成她的心愿,把一切都给她。

  当天晚些时候,林以然悄悄给邱行发消息。

  小船:【邱行。】

  邱行:【在。】

  小船:【方姨说年后和我走啦。】

  小船:【我们要一起装修去,还能逛街买装修材料,挑窗帘挑沙发。】

  小船:【我们说好要在阳台做一个大花架,你得把现在的花都给她搬过去,她房间里也做一个。】

  邱行看了半天,才回了条:【啊?】

  林以然看了眼在切水果的方姨,窝在沙发里回复:【她答应和我过去住了!】

  邱行当时在和人说事,抽空看手机,看到消息的时候惊讶了一瞬,回复:【这么厉害?】

  林以然心里非常开心,笑着回复说:【当然了,我是谁。】

  邱行的消息过几分钟才来,林以然看了眼。

  邱行:【我老婆。】

  林以然一下子背挺直了,扣下手机,不跟他说了。

  真不害臊。林以然想。

  年前,外地的朋友们都回来了,关系好的要聚一下。

  在正式聚之前,林以然先联系了周可可,说想和她吃个饭,她带男朋友来。

  周可可在电话里很高兴,还说:“没问题,我就不带见面礼了,都是熟人。”

  林以然看了眼邱行,笑着说:“好的。”

  然而吃饭当天周可可临时有事,这顿饭就没能吃成,周可可在电话里和她说:“明天要和邱行他们吃饭,估计得喝酒,我看看后天状态,不然咱们后天见?”

  林以然只得说:“那也行……不过可能到时候你就不想见了。”

  “不会的,不会喝成那样。”周可可说,“等着我哈。”

  周可可到现在都以为林以然是和学长在一起了,上次邱行问她山上学校的位置,她都没往这上面想。

  这一面没能提前见成,因此周可可毫无防备,当高中同学吃饭当天,她看见邱行牵着林以然的手进来,说这是他女朋友的时候,周可可嘴巴都闭不上了。

  林以然看到林以然,朝她摆手打招呼,抱歉地笑笑,叫她:“可可姐。”

  “不是……你俩什么意思啊?”周可可瞪圆眼睛,难以置信,“闹呢?”

  邱行牵着林以然走进去,让她坐在周可可旁边的位置,自己坐她另一边。

  “以然,你怎么想的啊?”周可可完全不能接受,学校里不管是林以然那个大神师兄,还是林以然同专业的方庭昭,不管哪个对周可可来说都比邱行好接受。

  她问林以然:“邱行是不是骗你了?你别让他忽悠了。”

  林以然笑着摇头,对她说:“我一直喜欢他。”

  “你喜欢他什么?”周可可崩溃道。

  林以然回答说:“好多。”

  “我看你是被骗了。”周可可说。

  林以然认真地看着她,诚实地说:“我喜欢他六年了。”

  周可可不可思议地看着邱行,问他:“你凭什么啊,邱行!”

  邱行耸耸肩,一副不想多说的嘚瑟样。

  周可可虽然嘴上说林以然被骗了,可酒喝了一会儿之后,周可可再说起他俩的事,明显就有些走心了。

  她没有再说更多话,只是眼睛湿漉漉的,看看林以然,又看看邱行。

  觉得这样很好。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优秀的人,会好好对待生活。

  *

  这一年的春节,一家三口平静地在家里过。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过节,只是今年似乎和以往意义不太一样。

  从今年开始,他们真正是一家人,生活从此开始变得安定,无论走得多远,身后会有一个小家。

  年后方闵如她答应的那样,离开了她生活了很久很久的这个城市。

  或许她心里仍然有牵挂,她依然思念她从前的三口之家,可随着她的状态变得越来越稳定,她渐渐愿意放下养正。或许也不是放下,只是把他放在心里,愿意更多地去陪伴她已经长大了的儿子,和温柔的小船。

  养正在过去,可他们得向前看。

  然而思念不会停止。时间和空间不会阻断一对相爱的伴侣,随着时间长久流逝,爱不会消亡,只是会变得有些遥远,有一点陈旧。

  偶尔在她清醒的时候,她依然感激邱养正曾经给她的家,和安定的生活。也正是因为他的爱太坚实了,所以她才不够坚强,失去的时候才会溃败和崩塌。

  可如果能重来,她仍毫不犹豫地选择和他相爱那二十几年的时光。

  尽管说是一起生活,不过邱行还是在林以然住的小区里,在同一栋的隔壁单元,又买了个小两居室。

  林以然不同意他买,但是没能阻止。

  邱行说她需要有自己的空间,关系再好再亲近,也会有想自己待着的时候。

  林以然觉得邱行考虑得太多了。

  邱行没几天就买完了,手续办完,钥匙往林以然手上一放,让她俩直接把两个房子一起装了。

  “你想在我妈那住就住,想回你自己那就回。”邱行和她说,“你什么时候想自己待着了也行,那个房子就是你自己的,你不用和任何人分享。”

  林以然虽然觉得其实她不需要,可她的心里涨得满满的。邱行总是想最大限度地给她自由。

  “我原本想把它当成我们的小家,一起住。”林以然看着邱行说。

  “那是沈姨留给你的家。”邱行说。

  林以然又说:“可我也用了你给我的钱。”

  邱行眉毛一挑,反问:“那不是天经地义吗?”

  林以然一下子笑出来:“什么啊……”

  邱行在她嘴上一啄,说:“挣钱都给老婆花。”

  邱行原本转给林以然的钱,林以然都给他退回去了。因为邱行做生意钱总要挪来挪去,而且林以然也没打算要他钱。

  但是邱行还是动不动就往林以然卡上转一笔,后来林以然就不往回转了,邱行转过来她就收,等邱行要用了反正还会管她要。

  他不嫌麻烦林以然就也不嫌,这么转来转去还觉得挺幸福的。

  那年夏天,林以然硕士毕业,直接在她老师门下读了博士。

  对此邱行完全没有意见,林以然读一辈子书他都支持。

  林以然的那个房子,在邱行的坚持下,只有一间做了卧室,其他两间装修成了书房和工作间。

  她只有一小半的时间在这边住,其他时间都在方姨那里。

  邱行还是经常出差,好多工作他脱不开手,但是在外面每一天都给林以然打电话,早晚报备,中间还发消息。

  邱行:【要出门了。】

  小船:【好的。】

  邱行:【等会儿出去办事,中午给你打电话。】

  小船:【好的。】

  邱行:【你没别的说了?】

  林以然能够想象到邱行凶巴巴的表情,忙回复:【想你了呀。】

  邱行:【后天回。】

  晚上邱行早早回住处,给林以然发视频。

  林以然在老师家,不方便接,给他挂了。

  邱行:【需要一个解释。】

  林以然笑着悄悄回:【在老师家。】

  邱行:【可以。】

  小船:【么么。】

  等到林以然回家喝了方姨给她热的牛奶、洗了澡,都收拾好了给邱行发视频。

  邱行也刚洗了澡,头发还有点湿呢。

  林以然先乖乖地叫了声老公,邱行装模作样地“嗯”了声。

  “今天在老师家吃饭,然后她来了客人,就留我们一起在那聊聊。”林以然说。

  “你们?”邱行抓住重点,“还有你那个师兄?”

  “是的。”林以然倒是诚实,笑着补充,“还有一个学姐。”

  “师兄送你回家的?”邱行又问。

  林以然知道他其实没多在意,就故意逗她,所以一直笑盈盈的:“是的,车上装着四个人呢,我最先到家的。”

  邱行问:“你驾照什么时候考完?这个月能不能?”

  “能!”林以然态度非常端正,“以后再也不让别人送了。”

  邱行故作满意地说:“可以。”

  邱行不在家的时候,晚上睡前他俩都得聊会儿。

  有时聊到林以然困了也不挂断,邱行就在电话那边陪着,直到她睡着。

  “困了,老公。”林以然闭着眼睛说。

  邱行说:“睡。”

  听着邱行沉稳的呼吸,林以然就安然地睡了。

  直到她睡着有一会儿,邱行才把视频挂了,在手机上敲了几下,之后锁屏把手机放在一边。

  林以然夜里醒来,看见手机上邱行挂断视频之后发的一条。她笑了笑,身上穿着邱行的T恤,翻个身便继续睡了——

  【睡吧。我爱你。】

  这一年林以然生日那天,方姨给她做了一桌菜。邱行晚饭前才赶回来,正常昨天就应该到家了,但是飞机因为天气原因飞不出来,邱行坐了一天高铁回来的。

  林以然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和他闹情绪,反而不断劝他别回来,坐高铁时间太久了,让他等飞机能飞了再回,明天再补一样的。

  邱行不听她话,还是在晚上之前赶了回来。

  饭后,邱行和林以然回到她的房子。

  邱行把蛋糕摆在茶几上,旁边放着两个相同的黑色盒子。

  房间没开灯,只点了蜡烛。

  林以然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许愿,邱行蹲在茶几对面看着她。

  烛光映着林以然的脸,她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下愿望。

  蜡烛吹灭以后,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夜灯,依然是昏暗的,但是暖洋洋的。

  邱行蹲在对面,下巴朝着那两个盒子点了点:“挑一个。”

  “只挑一个吗?”林以然眨眨眼睛,“我以为都给我呢。”

  “只给一个。”邱行说。

  林以然抉择半天,两个盒子分别拿了下,最后思考半天,挑了个轻的。

  “选好了?”邱行问她。

  “嗯嗯。”林以然点头。

  邱行就把另一个收走了,林以然视线跟着他的手,直到邱行揣了起来,林以然才低头看自己手上这个。

  她屏息凝神地打开,里面放着个车钥匙。

  林以然立刻合上盖子,递给邱行:“我要换。”

  邱行失笑:“选好了就不给换了。”

  “我要那个,”林以然指指他的兜,“通融一下。”

  “不。”邱行说。

  “换。”林以然把自己这个强行往邱行手里塞。

  邱行笑着抬手,不跟她玩。

  他们都知道邱行另一个盒子里装的什么。

  林以然思考半天挑的一个,没想到挑错了。

  戒指轻,于是林以然挑了个轻的。

  谁能想到邱行是连盒一起装的。

  邱行兜里揣着的那一盒,里面装着一只钻戒。

  如果林以然刚才选中了这盒,在她打开的一瞬间,邱行会开口水旜准备好的说辞,向她求婚。

  林以然退也退不回去,想换邱行也不给换。

  她又是商量又是哄,邱行都不为所动。

  “拿来。”软的不行来硬的,林以然抬起下巴,命令邱行,“我都要,给我。”

  邱行被她逗得一直笑,实在好玩。

  他伸手过去在她脸上托着捏了捏,说:“行。”

  邱行从兜里拿出来,给了出去。

  林以然接过,双手拿着。

  她知道打开盒子的一瞬间会发生什么,她却没有急着打开。

  她只是专注地看着邱行,邱行温和地回视着她。

  “我刚才许了一个愿望。”林以然和他说。

  她没有先打开盒子,而是看着眼前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男人,看着他的眼睛:“在我人生灰暗的那年,有人为我重塑了一个世界,我始终感激。感激他,也感激命运击碎我的生活以后把他给我。”

  她看着邱行笑了笑,温柔又坚定地说:“这是我爱他的第七年,我想和他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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