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距离,让我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和宫林隔着遥远的几层铁栅栏做成的校门之间的距离。可是那个距离对于我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我们能看见彼此的脸,能呼喊出彼此的名字。她抓着铁门,晃动着铁门,一对自小都未曾改变的大眼睛因为疾病的缘故,略有恐怖地凸出,露出一种呆滞的神情。全封闭私立高中的门卫把她的信交到我手上。我还来不及等到回家,就迫不及待地把自行车停在路边,靠在车身如饥似渴地读她的信。
走廊里又冷又干燥,我每走一步,记忆就像一行行的当初宫林信中写给我的话语,告诉我她在高中全新的体验。
“新学校的校舍好豪华,校服也很美,就像《流星花园》里那样,不瞒你说,我们这样的学校里,真的有F4那样的男生。”
“我们班上的人,都是要出国的,所以对于学习,他们都是应付应付就行了。他们周末都有豪车来接,有时候他们会让司机顺便也送我回家,那种感觉太华丽了。”
“下次放假,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拍大头贴,买衣服,吃章鱼烧吧。”
我站在走廊的尽头,我没有她的门禁卡,宫林的世界像是收缩了,紧紧地封闭在冰冷的一丝光线里。我迟疑地抬起手,不知道是应该敲敲门,还是应该在那个门禁机上按什么按钮来验证我的身份。我一无所有,只有这样虚弱的身体和幻想着能早日逃脱,从梦魇中醒来的思维。于是我无力地把手贴在这扇冰冷又粗粝的合金大门上,大门上镶着黄金的正方形门牌,刻着金光灿灿的字——“CEO宫林”。
我穿着一身像充气球一般浮肿的红白色运动校服在城市花园的电影院门口徘徊,等待宫林。走神的当儿,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宫林。她化妆了,头发也弄卷了,随意地披在肩头,鲜红的嘴唇上露出我不熟悉的笑容。她伸出手闪了闪,是电影票,三张。我疑惑不解地望着她,而那一刻,人群中走出了一个穿着黑衣,带着黑框眼镜的老成的男生,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他手里捧着一盒热腾腾的章鱼丸子,两听可口可乐,拿了一听递给宫林。
宫林皱着眉头,不情愿地带着娇嗔的声音把可乐退还给黑衣男,说着:“太冰啦,我会不舒服的!”
黑衣男便和蔼地笑着说:“时间还早,我们先去吃吧。”他的眼神,有一种我看不惯的狡黠。
我们三人并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宫林递给我一支竹签,让我一起吃章鱼丸子。我木讷地点点头,却盯着他们看着,黑衣男戳起一个丸子,小心翼翼地把一只手托在下面接着,对着嘴巴轻轻地吹吹,再送到宫林嘴前,说:“来,吃,小心烫啊。”宫林吃完后,找不到纸巾,黑衣男还殷勤地用自己的袖口帮她擦擦嘴角。
当我努力微笑着,说临时有事先告辞了的时候,宫林几乎都没有看我一眼。倒是那个男生,斜着眼睛看了我许久,又尴尬地喝了一口可乐,他吞咽可乐的声音在我如今的记忆里像是一阵惊雷般噪响。而他又忍不住看了我好几眼。
几个礼拜后,黑衣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我的手机号码,联系了我。然而,我果断地切断了他的邀约。在十七岁的我看来,这并不是维护自己挚友的恋爱,更不是为了显示我自己的清高。我只是单纯地觉得,恶心。对,这种深切的恶心之感就像闹鬼一样,十五年后还能如此令我清晰地感受到生理上的不适。好像十七岁的我,把对宫林的厌恶全部都叠加在了这个男生身上,让他变成两倍可恶程度的宫林,膨胀而扭曲的宫林。这样的话,至少那时,我一点都不怪宫林,我毫无对宫林的不满,所以我们波澜不惊的真挚友情,在十七岁以后,又那么美好地持续了五年。
我还没来得及想好下一步的举动,合金的门自动开了,缩进了一边的凹槽里。空荡荡的大办公室里,只有宫林一人坐在有三人大的圆弧形会议桌前,她抬着头,头顶的白炽灯有十倍的亮光,不知道是灯光的问题还是梦境过度的神秘,宫林的脸上,没有五人,是一片白色,空白色,虚无色。可是她的声音却在这间屋子墙壁上每一个细细密密的声音口里飘散出来,让宫林无处不在。
“是你呀,你怎么又来了?”那个声音说,是一个非常非常充满童真的稚嫩声音,这个声音,和十二岁的我一模一样,只是她因为有过敏性鼻炎导致的嗡嗡的鼻音,才让我勉强区分出来。要是换成别人,就一定听不出。
“是我呀,宫林。” 2/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