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戚挽听了医者的话,笋管探去宽解江檀的衣裙,欲将她裹缠于厚衾之中,冀她发汗。
可她却在她著的那件红绸舞裙顺着胛骨松滑而下时,被彻底慑住。
从前的从前,在戚挽交识江檀之前,她从未窥见过一个女人的身体竟会这般的斑驳。
她也曾睹过姐姐和姨母们的身体,光洁绵软如雪锻,绸一般的滑触,嫩如芳春之荷,白无瑕如初脱之璧,那才是女儿家该有的身体。可江檀的身体却并不似这般。
绵延玲珑如山峦的脊背和腰肢,凛凛凸俏的蝴蝶骨,江檀的身形很是纤纤,亦如她著红绸舞裙时那般瘦销。可让戚挽瞠目的,是那冰肤上错落的伤痕。
像是在泥沼里摔打过的娇花,并未抑病而死,却坚韧如松竹般重焕生息,那一背的伤痕,有掐、有咬、有烫,冰雹打过的雪地一般,凌乱而错落。最触目惊心的,是肩头那道深而长的创痕,像是刀劈所留,泛着浅而狰狞的红棕色,戚挽颤巍着指,去勒那道噬入皮下的深疮,指尖抚过那道浅凹的片刻,她的心也跟着在震颤,而后是袭撞而来的无可舒抒的痛惜。她的身体原这样美,若是没有这些癞痕,她的身体本可更美,会是她心中最完美的身体。
月色冷如薄纱,泄进镂花洋布帘,勾缠上少女细小的尾指,缀成白礼裙上的一段影纱。冷月披着梦中的江檀,慰款着她难得的佳梦,又柔抚那瘦纤而斑驳的脊背。跪坐一侧的戚挽将泛着药苦的膏脂搽过她身体上每一处明眼可见的伤痕。
夜已入深,倦困袭来,戚挽便和衣缩睡在她的身侧,她衾角延出的温柔乡里。
那是素昧平生的二人第一次抵首而卧,却不曾交颈,可心已缠枝,浑如璧生双花,近如知心爱人。
细云滤筛日影成金雾,不怀好意地破开香眠的少女曲卷的鸦睫,虚虚漆渡着侧枕的少女静好的眼廓,宛如丹青圣手跪承佛陀不经意地赐予,临下神来的一笔。
戚挽自沉睡中苏醒之时,已是第二日晌午。身上那件礼裙不见了踪影,贴身的是她常穿的那件粉绸细带蕾丝花边睡裙。她自暖衾中醒坐而起,指揉惺忪的睡眼,碎阳洒了一身的金屑,垂顺而乌黑的长发流泄满肩,素颜姣澈,怠懒如春困的猫儿,温驯而乖巧,惹人心爱。
本还在梦呓,可在醒转过来自己不知何时已被人易了装时,戚挽睡意乍消,几欲变色的须臾,却恰恰瞥过那撑坐在窗下西洋撒花软椅上的江檀,已泯笑睇了她许久。
江檀斜斜歪在椅窝里,身上择的是戚挽的一件睡裙。只她骨骼更立、更凛,那裙子著她身上要比戚挽稍见窄小,周身每一寸骨节都被勒的分外刻显。许是身材尤高挑,于戚挽可及小腿的裙衬她不过略至膝骨。江檀晃荡着修长细直的双腿睐着眼打量着那梦醒的公主。修长的双指间夹了一支细长的象牙石烟滤嘴,滤管上是一支燃了一半的纸烟。
江檀媚眼噙了笑望那床上坐着的小丫头,红艳的唇瓣间闲闲吐出奶白色的烟雾。即是不带妆,她的媚眼也足以撩弄人心,戚挽堪知她何以那般受上层男士的欢迎,只因她实在是美,美得张扬而热烈,分毫不知敛,野性难收,恰是支咄咄逼人的红玫瑰。
看着那只睁着怯眼把她望着的“猫儿”,江檀的薄唇间嘘出最后一口奶雾,而后就指掐灭了烟头,坐回了戚挽的身旁。
“你这小孱头,胳膊上没几两肉却将我勒的那么紧,你说,你是不是恋慕我?”
她话音轻佻,媚眼又辗漪秋波,戚挽深堕其中,心中滞了一滞,而后有两朵霞云立时飞上了雪腮,羞恼噎在喉深处,嘴里咕哝着半晌未憋出一字。
瞧着她那副窘态,江檀却骤然笑出了声,笑声愈朗愈纵,亦如从前戚挽曾在人群之中见到的她那笑,嚣张且不羁,视这凄怆而褴褛的生命于万般不屑的无忌与恣意。
于是在戚挽愕然间,江檀趁势逼近,红唇不染而妖,在少女素净泛粉的唇尾旋儿上烙上了一枚热吻。
“喂,丫头。”
她辙又雌狮子一般倾身将她压紧,周身凛凛着危险,她以纤指挑起她下颌,似在欣赏一只被她按于利爪下的小兽,微眯的眼中淋漓着灼灼的张嚣,细细赏审着那种皎如盘月的脸。
“江檀不是谁都能爱的女人,若要爱,必报她以赤诚,爱至永亘。”
她撤了身,又自掌中的皮质暗红色烟夹中摸出一只香烟,放在唇边点燃。
“丫头,适才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适合去爱,爱太假,而你太真。” 3/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