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大的渔船的阴影下,隐隐现出女人的身影。她背着乳儿,乳儿似乎又长大了许多,压得女人微微弯下柔嫩的细腰,然而一种生命的纤维却顽强的支撑住女人瘦弱的身体,她挺起身子,紧咬着唇,看着远处拥抱着的父子俩,眼角涌出一串苦涩的泪。
大龙眼睛湿润的看着海仔,无言的拍了拍他的肩,直到看到从船后射出的一串火爆爆的目光,他才警觉的抽回手。老人紧紧抿着唇,沉沉的走过来,身边像罩着一团冷气,在大龙壮实的身前停住,大龙感到冰冷中一种复杂的感情涌上来。
这是两个力的对峙,也是两个灵魂的对峙,老人眼中的火苗一跳一跳。像是地底的火山突然爆发,老人闪电般猛的打出一拳,重重的击在大龙的胸膛上,大龙猝不及防,踉跄后退几步,晃了晃,又稳住身体。老人微张着嘴迟疑了一下,大龙反扑过来,一拳击倒老人,老人拖着沉重的身子爬起来,脸上掠过悲惨的一笑,摇晃着身子又站到大龙面前,这时他的目光竟出奇的平静,眼底积郁了几十年的怨懑在一拳之间抛进了大海,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长辈的温情。
大龙愧疚的看着老人从怀中摸出一只蓝晶晶的瓶子,递到眼前,大龙接过来,在老人的示意下,扬起脖子咕咚咕咚的灌进嘴,一股炽热的酒气在他胸腔顿时蔓延开来。老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掌,接过酒瓶,两双手顺势紧紧握在一起。
八
清早。
在平坦而又广阔的原野上,孤零零的立着几根歪歪斜斜的木柱,一股浓浓的夹杂着海鲜气息的水雾,从水天相接的苍茫的海平线上涌过来,掠过木柱,弥散在整个原野上。
渔村仍在沉睡中,一间破旧的板屋门“吱吜”一声,门露了个缝,从门缝伸出一只满是青筋和皱纹的瘦手,拉开门,水雾便扑腾着溢进板屋,屋内传出两声轻咳,接着一杆渔网挂着粗粗的渔线,从屋内探出来,老人站到屋门外,对着远方雾汽蒙蒙的天边观望了片刻,拖着迟滞的步子向海边走去。
几天来,老人好像再生了一般,尽管他仍到村后那只孤坟前伫立好久。
海仔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小木船旁,他弯着身,双臂的肌肉隆成一块一块,脖子上的青筋也爆爆的,口中呵着气,双腿使劲瞪着海沙,将船向海水中推去。
小木船一丝一丝移动,船底在海滩上留下长长的痕。
一只粗糙的满是筋骨的手掌,按到船沿上。海仔和老人并肩一起,各一咬牙用力,小木船就在两股推力下,缓缓滑向大海。
海面空荡渺茫。老人“吱吜吱吜”的摇着撸,身上散发出一团热气,而静静坐在船尾的海仔,却感到四周寒冷的水汽像细针一样,从他的皮肤扎进他的骨头里。
远方的海平面上,隐隐现出一个苍白的球体,喷洒出白茫茫的光,海波就在这白光中动荡着。
这时的海出奇地平静。老人停止摇橹,开始往海水里下网,海仔也撒下鱼线。
长长的银灰色的鱼线,拖在海面上,海仔小心翼翼的放着,手中拉着的好像是久已失落的希望。这希望不会再失去啦!因为你拥有了一片海,一个真正男子汉的海。也许你还会遇到挫折,还会动摇和苦闷,但你的性格因为挫折而成熟,你将不再局促在小湾里,你可以站在岩石高处,对着茫茫的大海,思考着一切的永恒。
海仔激动起来,觉得周身兴奋的血液渗出皮肤般的快感。
老人静静的眯着眼,他似乎聆听到一种奇异的音乐声,从心底深处悄悄上升。它徘徊着,激荡着,盘旋着,先是缓慢的节奏,应和着心脏的韵律,最后终于从这韵律中超脱出来,以高亢悲怆的古朴的长调叩击着胸怀,叩击着海空,它扭曲起来,挣扎起来,他那失落在大海中的儿子的身影,就在这扭曲的乐调中走过来。音乐不断上升,从一个云端荡向另一个云端,儿子便在这云端间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唱出一支悲怆的新生之歌。
“海仔,想听一个故事吗?”
老人微微颤抖的嗓音,惊住了海仔,他认真的点点头。
九
不知什么时候,海平面上那团苍白的球体渐渐隐去了,天空爱斄下来。一块巨大的铅云浪一般卷叠起来,向四面飞散,另一块铅灰的云团又飞驰而来,这样一层云一层云的叠加起来,终于布成一个庞大的云阵。一边是孤零零的小木船,一边是疯狂密集的云阵,在这样悬殊的力量对比下,人没有慌乱,也没有恐惧,他们以沉默和冷静应对着眼前突然袭来的攻击。 5/7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