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菜必须是鱼。鱼是生产队鱼塘里养的,春天塘里水大,去鱼种场购来鱼苗,用尿勺把鱼苗泼进鱼塘里。上一年留种的大鱼也开始产籽,丰水河和茫茫的湖汊、田垅里的野生鱼也会进入鱼塘。这些鱼长到腊月就肥大了,生产队趁冬天水枯就会“干塘”,年前的几天,把它们打捞上来。鱼分到了家,乡亲们自是舍不得吃,把它刮鳞破肚除腮后,整条下锅先煎后用清水煮,快熟时放入自家的大蒜叶、红辣掓,主厨尝一尝锅铲上的汤,忍不住大叫一声:好味道。然后捞出整鱼装盘。主厨会用碗盛点锅里的底汤端给老人和小孩吃,青壮年劳动力只有咂巴几下嘴巴,往口里吞几口口水的份。经过一个晚上的自然低温放置,鱼和鱼汤就结冻了,放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坏。这盘冻鱼上桌,没有一人会动筷子去吃它,老辈传下来说,这鱼是“听事”的。东家再热情地说:吃鱼,吃鱼!是不会有人真动筷子去吃。如果东家一边水斣鱼,一边把这盘鱼挟烂了,才知东家家境稍宽又豪爽,才有人敢破例吃几筷子鱼,吃鱼之事也会成为新闻传遍亲友之间。这“听事”的鱼要过了正月十五再下锅煮一次,东家一家人才会享用。
村里人请酒就这些菜。菜传统而经典,百吃不厌。菜准备好了,接下来就是请客了。
我记得我的童年里,村里人没有钟表。他们凭日头和星星听鸡鸣狗叫看天色估计时间。
请酒一般是中餐和晚餐。请客的事,东家提前二天就通知了客人,到了这一天,东家就会挨家上门正式请客,顺序是由远而近。客人就是散漫,不会准时到场,东家就再催一遍,口中还会说,某某到了,某某到了,就等你一个人。其实家中没到几个客人。到了第三遍,不知是东家真急了,还是一种催客风俗,东家就会在村巷中大声呼叫着客人的名字,如果同时有几个村里人请酒,呼叫声就会此起彼伏,客人就会循着声音出来了。东家就会感叹地说:做酒容易,请客难呀。客人也会回应说:是啰,是啰。
客人到齐了,东家就会安排客人座位,八仙桌最上面是主席和陪席二个最重要的位置。乡人之间都是宗族或本家,辈份大的人坐主席,同辈份年龄小的坐陪席,依次坐下座,右座和左座,每条板櫈坐两个人。出现辈份大而年龄小的事也时有发生,各方又要谦让一番,最后一般按风俗由辈份大的坐主席。安错了座位,是会得罪人的。
客人上了桌,一般东家会带头敬酒,然后同饮或互敬。酒杯是很小的“牛眼杯”,酒是乡人合伙酿的谷烧酒,度数很高,有人形容地又叫“五步倒”。那时,乡里人不会出去做生意,也不见什么子弟考上大学,生产大队部才有几份报低,大家坐在一桌的谈资很贫乏。一桌子客人浅浅又文雅地吃一口菜,然后放下筷子,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天。大家种着生产队里的田地,牵养着队里的耕牛,赚着生产队的工分,黄鳅黄鳝一样长,彼此没有矛盾,苦也不觉苦,穷也不觉穷,总能客礼相待,感觉乡里人都是幸福的。酒桌上谈论得最多的话题就是,某某儿媳妇真能干,日头下种自留地,月光下纺棉花;又有人说,某某最宠小儿子,小儿子读一年级放学回家,还要掀起衣服喂几口乳;宝宝长大了,好吃懒做,也没有什哩用。一桌子的客人又众口一词地说:父母是条龙,宠谁谁是虫。离婚是一件不亚于原子弹爆炸的事,十里八乡有人离了婚,会成了酒桌上的谈资,离过婚的人会让乡當们蒙羞而抬起不头。
村里人请酒虽然要三请四催,但是新姑爷头一次来拜年,要在岳父家吃住七天,本家的男人都会被邀请来作陪,这种请新客酒例外,村里人不用去催请,说一次后却会主动提前到场。
吃了东家新客酒的各位村里人,照例会回请新姑爷和岳父。几天下来会昏天黑地,聪明点的新姑爷会装醉,也就少受很多罪;老实点的新姑爷不会装,推辞不了敬酒,只得实醉过去;半憨半乖的姑爷自持酒量大还会主动挑起酒战,媳妇娘家人从不会上当,就会用车轮战,喝得新姑爷烂醉如泥,还要软口认输才能过得去。岳父家的人把新姑爷抬回家,就会有如茶水、盐水、枫树叶煮水等醒酒汤待候;醉得太凶了,就要准备肥皂水或童子尿催吐,新姑爷问是什么,不好说是童子尿,就说是马尿,姑爷心里想呀,本地根本没有养马,哪来的马尿,自是不信,竟肯喝了下去,吐了个翻肠倒肚,昏昏睡了,不再折腾。后来就有人形容喝多了人是喝马尿。 2/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