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大无可奈何,只得再三央告道:“今日是我女婿请客,不干我事,改日专治一杯与你陪话。”又将许多钱钞,分赏众丐户;又抬得两瓮好酒,和些活鸡活鹅之类,教众丐户送去癞子家,当个折席。直乱到黑夜,方才散去。
玉奴在房中气得两泪交流。这一夜莫稽在朋友家借宿,次早方回。金老大见女婿,自觉出丑,满面含羞。莫稽心中未免也有三分不乐,只是大家不水旜来。正是:
哑子尝黄柏,苦味自家知。
却说金玉奴只恨自己门风不好,要挣个出头,乃劝丈夫刻苦读书。凡古今书籍,不惜价钱买来,与丈夫看;又不吝供给之费,请人会文会讲;又出货财,教丈夫结交延誉,莫稽繇此才学日进,名誉日起,二十三岁发解,连科及第。这日琼林宴罢,鸟帽宫袍,马上迎归,将到丈人家里,那街坊上人争先来看。儿童辈都指道:“金团头家女婿做了人也。”
莫稽在马上听得此言,又不好揽事,只得忍耐;见了丈人,虽然外面尽礼,却包着一肚子忿气,想道:“早知有今日富贵,怕没王侯贵戚招赘为婿,却拜个团头做岳丈,可不是终身之玷!养出儿女来,还是团头的外孙,被人传作话柄!如今事已如此,妻又贤慧,不犯七出之条,不好深绝得。正是事不三思,终有后悔。”为此心中怏怏,只是不乐。
玉奴几遍问而不答,正不知甚么意故。好笑那莫稽只想着今日富贵,却忘了贫贱的时节,把老婆资助成名一段功劳,化为冰水。这是他心术不端处。
不一日,莫稽谒选,得授无为军司户。丈人治酒送行。此时众丐户料也不敢登门吵闹了。喜得临安到为军是一水之地,莫稽领了妻子登舟赴任。行了数日,到了采石江边,维舟北岸。其夜月明如昼,莫稽睡不能寐,穿衣而起,坐于船头玩月,四顾无人,又想起团头之事,闷闷不悦。忽然动一个恶念:除非此妇身死,另娶一人,方免得终身之耻。心生一计,走进船舱哄玉奴起来看月华。
玉奴已睡了,莫稽再三逼他起身。玉奴难逆丈夫之意,只得披衣走至马门口,舒头望月,被莫稽出其不意,牵出船头,推堕江中。悄悄唤起舟人,分付:“快开船前去,重重有赏,不可迟慢!”舟子不知明白,慌忙撑篙荡桨,移舟于十里之外。住泊停当,方才说适间奶奶因玩月堕水,捞救不及了,却将三两银子赏与舟人为酒钱。舟人会意,谁敢开口。船中虽跟得有几个蠢婢子,只道主母真个坠水,悲泣了一场,丢开了手,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只为团头号不香,一朝得意弃糟糠,
尤瓦天缘结发终难解,赢得人呼薄幸郎。
你说事有凑巧。莫稽移船去后,刚刚有个淮西转运使许德厚,也是新上任的,泊舟于采石北岸,正是莫稽先前推妻坠水处。许德厚和夫人推窗看月,开怀饮酒,尚未曾睡。忽闻岸上啼哭,乃是妇人声音,其声哀怨,好生凄惨,忙呼水手找看,果然是个单身妇人,坐于江岸,便教唤上船来,审其来历。
原来此妇正是无为军司户之妻。金玉奴初坠水时,魂飞魄荡,已拼着必死,忽觉水中有物托起两足,随波而行,近于江岸。玉奴挣扎上岸,举目看时,江水茫茫,已不见了司户之船,才悟道丈夫贵而忘贱,故意欲溺死故妻,别图良配;如今虽得了性命,无处依栖,转思苦楚,以此痛哭;见许公盘问,不免从头至尾细说一遍;说罢,哭之不已。连许公夫妇都感伤坠泪,劝道:
“汝休得悲啼,肯为我义女,再作道理。”
玉奴拜谢。许公分付夫人,取于衣替他通身换了,安排他后舱独宿,教手下男女都叫他小姐;又分付舟人不许泄漏其事。
不一日,到淮西上任,那无为军正是他所属地方,许公是莫司户的上司,未免随班参谒,许公见莫司户,心中想道:“可惜一表人才,干恁般薄幸之事!”
约过数月,许公对僚属说道:“下宫有一女,颇有才貌,年已及等,欲择一佳婿赘之。诸君意中有其人否?”众僚属都闻得莫司户青年丧偶,齐声荐他才品非凡,堪作东床之选。许公道:“此子我亦属意久矣。但少年登第,心高望厚,未必肯赘吾家。”众僚属道:“彼出身寒门,得公收拔,如蒹葭衣玉树,何幸如之?岂以入赘为嫌乎?”许公道:“诸君既酌量可行,可与莫司户言之。但云出自诸公之意,以探其情,莫说下人,恐有妨碍。”
众人领命,遂与莫稽说知此事,要替他做媒。莫稽正要攀高,况且联姻上司,求之不得,便欣然应道:“此事全仗玉成,当效衔结之报。”众人道:“当得,当得。”随即将言回复许公。许公道;“虽承司户不弃,但下人夫妇锺爱此女,娇养成性,所以不舍得出嫁。只怕司户少年气概不相饶让,或致小有嫌隙,有伤下人夫妇之心。须是预先讲过,凡事容耐些,方敢赘入。” 2/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