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百货店里穿梭着,妈妈似乎回到了少女的时光,在彩妆店里还试了一个腼腆的散发着红晕光泽的妆容。她犹豫着给姐姐氏柔的礼物,总想着那些让她难以忘怀的,在巴黎都没有的礼物来。她认真又挑剔的目光扫过一件件五颜六色,精雕细琢的奥黛和与其搭配的镶着彩珠的手袋,这让我又一次想起了儿时看川端慨斏的故事。
那里有出嫁的女儿,带着和她父亲一起串起和编制的彩珠链子,却在新婚之夜被不小心弄断了,撒落在地上,撒落得满屋子都是。于是这对新婚夫妇就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开始拼命地趴在地上,把一颗一颗的珠子找齐了,重新穿了一条链子。夫妻两人都笑了,新娘说,虽然是完全新的组合和顺序了,但还是好看的,不一样的好看。
如果妈妈和我给姐姐的礼物不幸坏了,那姐姐还会想尽办法把它还原吗?姐姐会带上她的异国情人,牺牲彼此的良宵美景,去修复我们给她的礼物吗?哼哼,按姐姐的脾气,那礼物肯定就是躺在垃圾桶终老的命运了吧。
这么想来,我觉得妈妈那种精挑细选的神情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愈发妄想,愈发看着妈妈,就觉得我们俩都好傻。最后,妈妈给姐姐精选了一套淡雅的白色奥黛,上面镶嵌着零零星星细腻而又小巧的橙色蝴蝶,还配了一只同色系的镶珠手袋。我盯着那个图案,只差没水旜口了:“妈妈你生的金蝶宝贝女儿终于要飞走了。”哎我是多么恶毒啊。
最后,我在一家卖法式洋装的店里挑了一把打折的黑色花边伞送给姐姐。
收到邮件的时候,我深深地感到意外,因为过去了这么多年,如今我竟然还能通过同乡会朋友的连线,找到了在北法的姐姐。姐姐在邮件里说:“我其实已经没有在故乡时的任何生活习惯了,你要是问我中秋佳节是怎么度过,我或许都惭愧地对不上话来。当然,也许同在海外的氏英也很可能和我一样吧。”
“氏柔,我们今年中秋节一起去爸爸店里吧?你还记得吗,店铺对面的榕树,现在该是长得更加可怖了吧,那些丝丝缕缕缠绕的枝桠。”
氏柔很久都没有回复,在中秋来临前三天,她回复说:“那好吧。”
那天我在海边的秘密基地找到的氏柔,我们把已经缩水缩皱了的连体泳衣套在汗衫外面。我们互相帮忙着把长发在头顶扎成一个又小又圆的发髻,其余的碎发就任凭他们随风飞舞。小小的基地茅屋的顶上已经吊满了塑料或玻璃的瓶子,每只瓶子里都装了少许小碎件:金属螺丝,玻璃彈珠,没用的钥匙,钢丝,纽扣等等。当海风吹拂而来的瞬间,这些杂物就碰撞着瓶子的内壁,发出或是清脆有夹杂着沉闷的声音。这些声音太过于渺小了,渺小到它们都在我和氏柔咯咯咯的夸张大笑中消失不见。
我们看着自己,就像照着镜子,一样的发型,一样的泳衣穿法,一样把老旧的电话线拆下来打结按在不知哪来的塑料板上,把它们做成冲浪板和潜水脚蹼的样子。
现在,我站在榕树下,它确实变化了,这是一种微妙的变化,因为只有我才能发现,它的枝干已经悄无声息地和其中一根铁栅栏绕在一起,不分彼此了。这不是从前,是现在,是如今。
天色阴郁,雨下个不停,也许这难能可贵的中秋之夜,我们将无法看到让我们共沐幸福的满月了。
我早已被雨水淋湿的额头和肩膀突然间被救赎了。那是一片弥蒙而迷糊的阴影,随着有些残旧的木柄往上看去,是黑色的伞,伞的内侧,金属的伞骨和伞面交接的地方,已经锈迹斑斑。伞的边缘,那近似于牡丹那般,繁花锦簇的茂密边缘,这些花瓣边儿,在雨中轻微地震颤着。
我们看着自己,看见了记忆。
妈妈把鲤鱼的灯笼密密地绑在店铺黑色的遮雨棚上,这些灯笼是如此美轮美奂,紧紧簇拥在一起,红中透着金色的光芒,不见热情,只见美艳。仿佛这云间月下,在街道被柔美月光洒亮之前,这些鲤鱼灯笼,正在为月光的到来,尽心尽力地准备着自己的光辉。灰黑的云丝缓缓地褪去了,月光抚摸着红色漆器盘子里满满的月饼。那白糯米中透露出浅浅的绿粉之意,那四瓣梅花和福字的花纹,我和氏柔徘徊在盘上挑着月饼的手指,被月光照的晶莹焕白。
妈妈又点起烟来,此时屋里传来悠扬的一曲《因为你走了》。爸爸优雅地起身,轻轻地把妈妈手上的香烟拿了下来,然后他们开始在月下起舞,好像此时的月光,变成了他们脚下的琴键,在他们穿着凉拖的脚跟下,变幻演奏出世间最为曼妙的舞曲。 2/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