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他和她相视陪伴着入睡。
他问:“睡了吗?”
衣怜借着月光,能看清他一半眉目,道:“没。月光太凉了,睡不着。”
他将自己的床被轻轻披给她,自己悄悄拉了外裳搭在身上。
落衣怜一阵歉疚涌上酸楚的心间。
终言:“那天醉酒,我打翻了你的琉璃盏,你说那是皇帝送的。”
“嗯。呵,真是,玩笑话罢了,怎记得这么清。”
“因为那是第一次暴露身份,被吓得酒醒了。”他将目光侧向她,“民间能随便开天子的玩笑其实我一点也不诧异。当今圣上不早朝,不祭庙,是因为他不想当这个皇帝。”
“你在睁着双眼做梦吗?继续说,我想听。”
“他从生下来就被安排好了一生,他的爱好,他的诗书,他的妻子,他的地位,他的朋友……甚至,还有他的额娘。”他的声音哽咽了,夹杂着声声嘶哑。
“我也是。”衣怜说,“但是……和你不同,我没有额娘,也没有父亲。从出生便是个孤儿,这是被叫做命运的东西,我要报恩,要漂亮,要精通诗词歌赋,要唱曲,要跳舞,全部都是做给别人看……我永远看不见自己,只有别人心中的我的影子,令我模糊地感知到我,是存在的……”她恨恨地说道。
“怜,想摆脱这样的生活吗?”他问。
“……”她怎么了,她说不出口那个想字。一刹那,她想不起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似乎当下,便是她想要的。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自由,莫非这便是“真实”的感觉?——衣怜没想到这些,她怕被秦终言搅得心绪不宁,搅得心慈手软,但她已经左顾右盼了,像个落魄的孤雁。
他是游手好闲的帝王,她是倾城倾国的杀手。一个拥有世上最大的自由,一个渴望挣脱桎梏的自由。但他们却感觉从未自由过,仿佛没有人把它送给过自己。一个弱冠之年,一个碧玉年华,十数载光阴,逝去的似乎全部是假的自己,仿佛此刻她和他才是彼此真正的夙愿。
“不知。时光能够凝止在这一刻就好了。”衣怜捂住了双眼,躲避。
“好想为你解脱啊。好想从你出生时便陪着你,好想在你每次孤独时陪在你身边,好想看你笑,一点也不想让你哭泣……”他畅谈着,憧憬着,衣怜小时候多么漂亮可爱,他多想了解。可终言更想的是,在十年多的日子里,他能永远让她不悲伤。
“哦?是嘛,可如果我现在正在哭泣呢?”
昏暗的夜色里终言看不清她手指间流出的泪水,却能清楚地听出她毫不遮掩的哭腔。“怜,你怎么了?”
她只是拽起他衣裳的长袖,拥进怀里使劲哭了起来……可惜迟了,落衣怜早已经悲伤了十数载光阴了。更痛苦的是,她的命属于红衣会,已经不是忠不忠的选择了,根本没有选择。
蜷缩在角落里单薄的身影,令秦终言明白了心疼是什么感受。爱莫能助,无动于衷。少顷,他不管礼教束缚,直接抱住了她发抖的凉躯,将额头紧紧贴着她的头发,除此以外,他想不到任何方式表达安慰。
他边听着怀里的她低声啜泣,边道:“那个皇帝太任性,年少无知,甚至听信佞臣的煽风点火,冤枉了一位忠臣贤良。从此他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做皇帝,他没有资格。他逃出了长安城,自暴自弃,整日家吃喝嫖赌睡,他想忘记心头的愧疚,然而三年了,尤家八十口冤魂始终不放过他。他夜里常常做噩梦,梦到冥王骂他没有做人的资格,没有活着的意义……他也想解脱。”
衣怜的手指摩挲着枕下的匕首,心想:“如果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秦终言,多谢你的爱怜,只可惜,我不像你一般傻。”
“永别。”
她的泪水,自己都分不清是否是戏。
时而发狂地想杀了他,时而害怕地抓紧他,时而窒息似地想结束自己的贱命。
如此卑微的尘埃,竟也这般妄图活下去。
养尊处优,长成最美丽最诱人的妓女,只为化作一把利刃,伴君侧,暗杀。这难道不是她存在的价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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