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天许芒并没有认错人,她第一次、第二次看到的都是他。知道顾斯塔是班花后,许芒想起了大家一直以来对他的谈论,总算能将一切对应起来。
顾斯塔话很少,除了必要的交流外在教室里说的话一天不超过十句,基本上不会主动找别人说话。但大家并不觉得他高冷,因为顾斯塔有问必答,平时看到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会默默伸出援助之手,在路上看到有垃圾也都会顺手捡起。他不是生人勿近的“高岭之花”,而是话少心善的“沉默美人”。
除此之外,顾斯塔总是习惯一个人行动,独自去食堂吃饭、独自下楼跑操、独自回寝室,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也一个人安静地待在操场边缘。这样回想起来,许芒每次看到他好像确实都是一个人。
那时候她还总觉得他的背影很孤独,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以他的超高人气和低调性格,想跟他做朋友的人应该有很多,但他一直卫婉自然地跟大家保持着距离,开学至今没跟任何人走得比较亲近。
班上每个人都能跟他说上话,他与每个人的距离与关系都保持一致,不属于任何圈子或团体,不卷入任何人际交往纷争。老实说许芒其实有一点羡慕这种社交方式,但她已经习惯了传统的社交模式,总会不由自主地觉得一个人行动是孤独的,所以顾斯塔的背影在她眼中显得特别而孤独。
那时候他们毫不相关,许芒并没有多关注他,听到大家聊起他也只当是在聊今天的天气一样略过。
他们的交集只有一班和二班每周同时段的那节体育课,因为两个班的体育老师都选择就近在西操上课,所以大家基本上算是在一起上课的。具体表现为热身跑圈两个班一起跑,准备活动的拉伸操两个班也一起做。许芒的个子不算矮,排在第二排女生的最右侧,刚好是和一班相连的那一列。
一班体育老师的音量更大一些,导致本来就离他们班近的许芒好几次都听错口令跟着一班的同学一起转身。站在她身后的孙峻每次看她出错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旁边一班的男生被笑声吸引回头,看到独自转身朝着他们的许芒后也跟着笑了。意识到自己听错后,许芒只能尴尬地红着耳根转回身。
余光中顾斯塔听到动静后也回头了,但他一点也没有笑,甚至连视线都礼貌地没有看向她,而是不经意地出声提醒他们班的人该走了。或许不管是谁顾斯塔都会善意地随口一提帮忙解围,可因为他而顺利逃出大家注视的许芒还是很感谢他,耳根的热气被心底的暖意取代。
高一上学期许芒对顾斯塔的印象大概就是这样一个特立独行、成绩好、漂亮又善良的好心人,是她眼中一个遥远而不真切的存在。
那些年还没有开始实行新高考,依旧分为文理科高考。宁江学校是在高一下学期开始分科的,一班和二班大多数的同学都选择了理科,因此理科重点班还是设为两个,由其他班选理科的同学按年级排名依次填补两班选文科同学的空缺。
许芒跟大部分人一样选择了理科留在本班,客观因素是他们学校理科比较好,而且他们省的理科高考分数线比文科低,主观因素是与需要背诵大量知识的文科相比许芒也更倾向于选择主要靠理解做题的理科。
她们寝室有一个人选文科,所以换了一个新同学搬进来住。新舍友的名字叫徐倩岚,她是三班的第一名,理科成绩排在年级三十左右。许芒平时考的是二班前十,年级二十左右。新学期换了新座位,徐倩岚和赵灵玲坐一起,许芒跟孙峻坐在她们后排。
随着徐倩岚的加入,许芒和赵灵玲二人行的组合也变成了三人行。同桌之间往往会更熟一些,每次三个人一起走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赵灵玲和徐倩岚在聊天,说的大多是她们同桌间未完待续的、许芒不知道的话题。
鲶鱼效应指的是当平静的鱼池里突然多了一只鲶鱼,小鱼们的生活会为此发生改变。徐倩岚就像许芒生活中的鲶鱼,她活泼外向、性格好成绩也好,进入二班后很快和班上所有同学和老师都混熟了。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羡慕别人,反正许芒在不同时期都会有羡慕的人。徐倩岚成为了她日记里常常会提到的存在,她羡慕徐倩岚开朗外向的性格能够和赵灵玲一拍即合、羡慕她们之间越来越浓厚的友情、也羡慕她在学习上的游刃有余,不管考试难度怎样,她永远都在进步。
日记里用的词是“羡慕”,描写的都是徐倩岚闪光的地方,但许芒知道这种感情准确的来说叫嫉妒。人在写给自己看的日记里也会有所保留,下意识藏住不愿面对和承认的东西,仿佛不写就不存在一样。
高一下学期的许芒就这样陷入一场无人知道的无形战争里,以“羡慕”为名追赶着徐倩岚的脚步,努力变得和她一样。她想继续和赵灵玲做朋友,想成为她最好的朋友;她想认真学习考得更高一些,努力不让徐倩岚超过自己。
那段时间她把自己绷得很紧,总是担心自己的哪些话或者行为会让赵灵玲讨厌、担心哪个知识点自己没有掌握好,担心考试时失误名次下滑……许芒从来都不是一个自信的人,她最了解的就是自己的缺点,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不相信自己。
当深陷在比较中时,她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自己真正想要或者喜欢的是什么,而是被牢牢困在人际关系和自己创造的竞争里,过度在意着考试的每一个分数和身边人的每一句话。
让她从这种不太“健康”的状态里走出来的是一个人说的很简单寻常、而且并不是直接对她说的一句话。
期中考试出成绩时许芒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虽然她考了年级第十三名,但徐倩岚是第十名。
这是许芒第一次考得比她低,大概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一点,除了她自己。班主任在班上重点夸奖了徐倩岚的进步,夸她一步步稳扎稳打地从三十名进步到第十名,还说这次二班在年级前十里占六位超过了一班主要靠的就是徐倩岚。
闻声教室里掌声激烈,大家都在为她鼓掌。许芒也是鼓掌的一员,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很像是青春剧里的背景板,普通平凡得连配角都算不上,独自一人在不知名的地方计较着无关紧要的一切。
语文老师也夸了徐倩岚,因为她的语文又考了年级第一。在理科班里语文好的人很占优势,徐倩岚光靠语文就比许芒高了十多分。语文老师夸完徐倩岚后把印好的全年级优秀作文发了下来,他们年级的语文组每次考完试都会精选优秀作文印下来发给全年级的人,课上会专门抽时间用于作文点评让大家赏析学习。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有徐倩岚的,她的作文几乎每次都会被选为优秀作文。虽然是匿名的,但大家基本上都已经熟悉她的字迹和写作风格了,直接就能认出来。
像文采和阅读量这种需要靠时间积累沉淀下来的东西是许芒最羡慕的,徐倩岚每篇作文都能引经据典,再加上她从小练字所写出的一手好字,使得她的作文极具特色,是所有语文老师都忍不住赞不绝口的优秀模板。
这次果然也有她的作文,发下来的第一篇就是她的,满分60分拿了56分的高分。许芒习惯性先看徐倩岚的作文,看得十分认真投入,连自己的语文卷子被同桌孙峻抽走了也没注意。每次看完徐倩岚的作文后许芒都会不自觉放空一段时间,无力感在心底悄然蔓延,她的优秀总是会使她自惭形愧,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好。
旁边孙峻确定完许芒的卷子后激动地用手肘碰了下她的手臂,压住兴奋的情绪低声对她说道:“这次印了你的作文!”
许芒在座位上发了会儿呆后才听清他说的话,她迟缓地将手里的作文纸翻面,没想到徐倩岚背后印的就是她的作文。没等许芒有什么反应,讲台上的语文老师直接提到了她的名字,“这次语文组印了四篇作文,其中有两篇都是我们班的,除了我们的老熟人徐倩岚外,还有一篇是许芒的。”
话音刚落不少人都好奇地转身看向她,语文老师还在继续说话,“这次期中考试的作文主题是论放弃与坚持,同学们基本上写的都是坚持比放弃重要。”
“整个年级只有极少数人站在另一个角度写了放弃比坚持更难,所选的四篇优秀作文里也只有许芒写的是有时候放弃比坚持更需要勇气,这篇作文也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一篇。”
“下面我们请许芒同学上台朗读一下她的作文。”
其实许芒全程都是懵的,甚至没来得及紧张,就这样在大家的注视里生硬地上台念完了自己的作文。
紧接着是其他同学点评作文的环节,这一环节也被称为“作文批-斗环节”。比起优点大家更喜欢指出作文里的缺点,小到有多少错别字、哪个词语用错了、那句话有语病,大到整篇作文的框架和逻辑有问题……高一上学期徐倩岚还在三班时她的作文在二班也被指出过不少毛病,但现在当着她本人的面大家还是收敛了一些,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吹毛求疵。
这是许芒第一次被大家点评作文,原来被选为优秀作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她反而特别不习惯这种被关注的感觉。她已经能预想到大家会怎么说自己了,虽然很想当场逃离教室,但事实却只能硬着身板坐直默默祈祷大家“手下留情”。班里的很多同学都不太认识许芒,对她的印象只有成绩好和性格文静,所以也没有过多点评她的作文。
整节课都提心吊胆的许芒认真虚心地记下大家说的不足之处,其中她最在意的一点是——“跟徐倩岚同学比起来,许芒同学的字还需要再练一练。”
估计老天也喜欢在人的伤口上撒盐,许芒课间去上厕所都能听到其他班的人说她的字丑,让她原本就沉闷的心变得更堵了。
大课间跑操时她也还在想大家说她字丑的事,旁边的赵灵玲看出她的失落出声安慰道:“你的字那么可爱!水旙的都没长眼睛好不好,小芒你要相信自己。而且他们都挑字的问题,不正好说明你其他地方写得都很好,没地方挑刺才这样说。”
徐倩岚顺着接话,“对啊,你作文真的写得很好!字的话平时找点字帖练一练就可以了。”
“话说语文老师应该是真的很喜欢你这篇作文,在一班还特意叫顾斯塔起来念了你作文!”赵灵玲兴奋地补充道。
“……”想到一班也□□完她的作文了许芒只觉得更难受,两个班离得近她估计走在路上都会听到别人的吐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坦然面对大家的议论。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如她所料,回教室的路上走在她们前面的几个男生就是一班的,甚至正好就在聊她的作文。
“听说那篇角度奇特的作文是二班写的。”
“那篇字写得不好看的?哈哈哈……你不觉得她真该去练练字吗?看上去真的很像小学生字迹。”
“对啊字不好看内容也一般般,不就是角度不同吗?早知道我也反着写了。”
许芒握紧拳低头,正想走快点超过他们,赵灵玲像是看到谁了突然伸手拉住她。
“诶!顾斯塔!”前面的男生眼尖地叫住了不远处的人,自然地顺着在聊的话题跟他搭话,“你觉得你今天念的那篇作文怎么样?”
走在后面听清问题的许芒头皮发麻,心跳也跟着变得缓慢,有种公开处刑的感觉,心底拔凉拔凉的,烦躁和不安感快要将她彻底淹没。
“这篇作文很好。”顾斯塔的声音清润干净,带着安抚人心的温柔力量。像是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话,所以他有意提到了字迹,“作文的内容和字都很好,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审美不同、观点也不同。”
“我觉得她不需要练字,最起码不需要因为外界的声音而改变自己。”
他说得那么坚定直接,议论的人闭嘴了,她心底的杂音也消失了,世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那天许芒听了太多人说她字不好看要练练字,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好……
但顾斯塔说——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不用为了别人改变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那天跑完操回到教室后,许芒心底笼罩的乌云神奇般散开了。不再深陷于自卑的泥潭,她终于能够鼓起勇气真正认真地看看自己的作文。卷面工整、字迹整洁清晰,能轻易辨认出每个字,不会影响阅读。算不上好看,但绝对不会带来不好的阅读观感,批卷老师也不会因为她的字而扣分。
这样就够了不是吗?她只是写作文又不是参加书法大赛,为什么一定要因为别人说不好看就改变自己的字体呢?而且她以前也不是没有练过字,但从小写到现在的习惯已经定型,练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对她来说平时写作业时字也写得快,根本来不及思考字帖上的规则,其实重复的还是自己的字体,所以很难写成字帖那样。
她难道真的要因为有人说她字不好看就每天练字,每时每刻都在意自己的字有没有写好看吗?心底的答案是否定的,因此许芒决定放下了,不想逼自己强行练字来满足别人的审美。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忽略外界的声音,纯粹地从自我出发为自己做决定。
虽然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却像蝴蝶的翅膀无形中掀起了很多变化,一点点渗透入她的生活。许芒开始尝试松开紧绷的自己,在考试分数和人际关系之外腾出一点空间安置自我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许芒从初中开始就很喜欢看诗集,谈不上有多精通多了解,只是单纯喜欢诗句的美。海子、北岛、歌德、雪莱、席慕蓉、泰戈尔……她读过很多诗人的诗集,其中最喜欢的是俄罗斯诗人Mandelstam曼德尔施塔姆,在印下来的那篇作文里也引用了他的诗。
大概是因为曾在他的诗句里感受过自我,就连那份无法正确对待的羡慕也能在他的诗句“我悄悄地羡慕每一个人”*里找到共鸣,所以她经常会随手翻开一页他的诗集认真地读。
“作文批-斗大会”差不多过去了一周,许芒正巧翻到一句诗——
[当我还没有找到我自己,我不会崇拜脚下的大地。]*
指尖停在这页诗篇上,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那天顾斯塔说的“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最起码不需要因为外界的声音而改变自己”。他的话引导许芒走出了思想盲区,让她跳出自己的视角去客观地看待外界,重新思考自我与他人的联系。
跟这句诗一样给出了答案。
在真正寻找到自我之前,对大地的任何崇拜和羡慕都是盲目的。顾斯塔说的“最起码”大概也是这个意思,许芒可以选择练字,但不应该为了别人,而是自己真正想做才去做。
其实诗与他的话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深的逻辑,但许芒却莫名释怀了,总算能将自己从那场无形的战争中解放,接受自己与徐倩岚之间的不同,不再一味地仰视她、一味地想成为她。
人有时候就是会这样不受控制地被情绪所控制着生活,或许是羡慕、或许是恐惧和焦虑,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总会过去,总会在突然的某个瞬间一下子想通。
顾斯塔或许并不知道他说的话会给许芒带来多大的变化,但是她真的非常感谢他,甚至想找个机会到他面前亲口跟他说声谢谢。许芒在日记里没有写,可却记得很清楚自己就是在听到顾斯塔说了这些话之后开始默默关注他的。
当她有意识地留意后才发现,原来每天大课间跑操时自己的位置都能看到顾斯塔跑步的背影,原来每天中午她们吃完饭出食堂后都会和错峰晚一点才去吃饭的他擦肩而过。
以及这个学期一二班依然有一节体育课是一起上的,不怎么喜欢运动的许芒在自由活动时间通常都会和赵灵玲她们一起站在一旁聊天,她偶尔也会悄悄将视线投向远处独自站着的顾斯塔。
其他男生们大多都在打篮球或者打羽毛球,只有他总是一个人站在操场边缘,跟身后交叉细密的铁栏网一同融为背景。
某天,两个班照旧一起上体育课,因为快举行校篮球赛了所以打篮球的人变得多了起来,女生们也大多围在篮球场旁看他们打篮球。一班有个胖子在场上跑得很吃力,跟他一起打球的男生们有意无意地一直在嘲笑他,把场外围观的人也逗得笑声连连。
“胖哥赶紧给我球啊!傻站着干嘛?你该不会就跑不动了吧。”一个男的站在不远处干说话不动身,脸上丝毫不见着急,反而全是嘲讽。
另一队的人笑着从胖子手里把球抢过,顺势故意撞了他一下,“谢了胖哥,拿衣服擦擦汗吧,都滴我身上了,怪恶心的。”
“怪不得闻到场上一股味呢,胖哥挥汗如雨啊。”话音刚落又引起一阵哄笑声。
“胖哥继续跑起来向大家证明自己,人不能什么也做不好吧,学习也不行运动也不行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价值?”
男生们说的话越来越难听,站在一旁看打球的不少女生们都被逗笑了,但也有人觉得不太合适,忍不住皱眉道:“他们这样说话有点过分吧?”
“别提了,不是有句话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吗,这胖子是一班的倒数第一,每次都拉低大家的平均分,不然你以为一班这次考试为什么会输给二班?而且天气热起来了整个教室真的全都是他的汗臭味。”
“这样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味道。”
“你们看他跑起来确实好搞笑哈哈哈哈。”
……
没再听大家的对话,许芒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默默走到旁边的阴凉处站着。放心不下篮球场上被大家嘲笑的人,她还是有意识地往那边看去。直到看见场上有人故意向他扔球,许芒的脚不自觉往前挪了一步,还没走过去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及时出现挡在了男生的旁边。
没有人注意顾斯塔是什么时候来篮球场的,只看到他就这样被篮球重重地砸了一下,单薄的身形甚至被砸得不稳地虚晃了下,额前的碎发随之晃动。
场面一时间有一些静默,不知道顾斯塔倾身对他说了什么,看到胖子要离开时那些男生才回过神来嚷嚷出声,“诶胖哥别走啊,你走了我们缺人怎么玩?”
胖子的身子战栗了下,本能地停下脚步不敢再动,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往下流。顾斯塔往旁边站了一步挡住那些令胖子害怕的视线,他无声地跟胖子对视着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身后的男生们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胖子自私自利不考虑集体拖大家的后腿,说他不负责任地离开害大家都练不了球,顾斯塔平静地转身打断了他们的话,“我跟你们打。”
闻声男生们的脸明显黑了不少,拿球的人不爽地朝地砸了下球阴阳怪气道:“行啊,反正平时顾神考第一的分也是平均给胖哥的,既然顾神爱当英雄我们陪着演就好了。”
“论心胸和善良当然得看顾神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刚刚在欺负胖哥呢。”一群人嘲弄着哄笑出声。
顾斯塔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反应,冷白皮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透明,他淡淡道:“不打我走了。”
“打!当然要打,跟顾神打球是我们的荣幸。”男生们动起身来吹口哨打趣道,“托胖哥的福,广大女同学们也能一睹顾神打球的风姿了。”
旁边吃瓜看戏的女生们被提到,笑骂他们嘴碎乱说话,但视线却都十斚地落在顾斯塔身上,好几个原本在打羽毛球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也停了下来,走到篮球场旁一起看热闹。
许芒站在远处的阴凉地没动,目光随着终于能从他们那里离开的胖子缓慢移动,他走得很慢,仿佛每走一步都会花光身上的所有力气。
看着他落寞的身影,许芒不由得想起了初中班上突然转学的同学,后来她问了几个人才知道那人是因为在寝室里被孤立所以转学的。不管是否注意,校园暴力都或多或少地出现在我们身边,那种残忍而让人不敢靠近的暴力光是听到就足以使人难受,但当真正旁观时却依然没有勇气站出来。害怕被别人议论说是出风头,也害怕自己是下一个对象。
尽管无法否认与战胜自己的害怕,可她还是想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想到这里许芒转身找到自己放在花坛上的书包,从包里拿出了一包纸巾鼓起勇气走向坐在角落的男生。胖子没想到会有人走过来给自己递纸,没敢抬头看是谁,他将头垂得更低,飞快地抬手擦去眼角的湿润,颤抖着手接过了她给的纸巾。
本来有很多话想说,但能感觉到他现在不是很想被别人看到自己的样子,所以许芒把纸递给他后就安静地离开了。回到原地后她才望向篮球场,脑里还是顾斯塔刚才被篮球砸的那一下,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场上的大家重新跑了起来开始新的球局,明里暗里都在跟顾斯塔对着打,有意针对他想让他出丑。许芒看过去的时候顾斯塔正好被他们左右夹逼抢走了手里的球,男生们戏弄他打球走神,连一个球也守不住。
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顾斯塔是个新手不怎么会打球,可他依然坚持站在场上认真参与,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被激怒,始终平静如初。
见顾斯塔全程淡然地打球,女生们都在感慨他脾气好、定性强,尽管受制于他们却一点也不显弱。许芒很清楚正是因为他站出来了胖子才得以从篮球场逃离,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顾斯塔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
阳光明亮晃眼,风卷着热意与善意,男生在场上肆意尽力地奔跑,双眸澄澈而坚定,从他勇敢站出来的那刻起就足以让人难忘。
许芒站在一旁远远地望着他高挑的身形,忽然觉得心底充满了力量,那是一种柔软又踏实的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
注:标*诗句引自诗集《曼德尔施塔姆诗选》
不知道过了多久,体育老师终于吹哨让大家集合准备下课,从篮球场离开回队伍时路过胖子,顾斯塔轻柔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受到肩上的抚慰,胖子忍不住回想起了他刚才替自己挡球时告诉他的话,“不要相信他们的贬低。”
他说的不是不要在意,而是不要相信。
永远不要相信那些打击你、伤害你的话语。当他人排挤与谩骂你时,最起码自己不要顺从他们的话怀疑自我,一定要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想着他的话胖子默默握紧拳头,将总是佝偻着的脊背挺直了些。
在后面目睹他们短暂接触的男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听到体育老师统计参加篮球赛的名单时他故意高声大喊道:“老师,顾斯塔也想参加。”
话音一落班里的人都循声转身看向顾斯塔,没多想的人只是单纯惊讶于刚才他们都这样对他了顾斯塔居然还愿意一起打球。看出他们是故意的人也没说话,只是暗自在心底为被摆了一道的顾斯塔感到不值得。
反倒是顾斯塔本人一脸平静,丝毫没在意大家的视线,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故意提到他的人是谁。
“正好还差一个人,那就顾斯塔上了。”体育老师直接写上名字,麻利地确定完参赛名单后让今天的值日生整理好借的器材还到体育室,其他人解散下课。
离一班比较近的许芒将他们班刚刚发生的事尽收眼底,猜都能猜到他们是在针对顾斯塔,让他这个本来就不怎么会打球的人上场比赛,指不定平时一起练球的时候会怎么对他……虽然不知道顾斯塔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但她莫名觉得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不会那么轻易被欺负的。
听到自己班体育老师也宣布解散了她才回过神走上前收拾器材,今天刚好轮到她值日,许芒仔细地清点完班上借的器材后去体育室归还。
因为体育室在教室和食堂的反方向所以基本上没人走这边,她也是低头走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前面还有个人,估计是一班还器材的人。抬眸看清前方的背影,她的脚步下意识放慢了。
头顶的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地上满是斑驳晃动的光影,他的影子就这样落在她前方的不远处。敞开的校服随风飘摆着,顾斯塔白皙修长的手里拎着器材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
握紧手里相同的器材袋,许芒不自觉放轻动作静悄悄地走在他身后。连呼吸也是轻的,这是她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听到风从自己身边吹过的声音,第一次觉得整个学校居然那么安静,静到许芒担心顾斯塔会听到她的脚步声回头。
明明什么也没做,可心脏却不听使唤地一个劲乱蹦,所以她走得越来越慢,本来打算等到他出来了再进去的,不知道为什么从身后传来一阵闹腾声,好像有一群人也往这边走来了,已经走到门口的许芒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体育室。
隔着架子避开与他碰面,她迅速拎着袋子走到最里面放篮球。好在顾斯塔差不多已经放完所有器材,没过多久直接离开体育室了。听到关门的声音许芒才松了口气,虽然她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紧张。
在心底算着时间他应该走了有一段路程,许芒整理好器材袋放置完毕打算出门,手刚搭在门把手上就听到了门口闹哄哄的说话声。
“顾斯塔,我们劝你最好还是好好读书不要多管闲事。”
“是啊,不该插手的事聪明走远点,到时候惹得一身腥味别怪我们没有提醒过你。”
“你是聪明人,应该不需要我们说太多才对……”
原来刚才走在后面的那群人是特意来体育馆门口堵人的,听起来他们人还不少,站在门后的许芒忍不住觉得后背发凉。
一直没出声的顾斯塔开口第一句话是,“希望你们以后别做这种事了。”他的声音平缓舒徐,不胆怯也不生硬,比起警告建议的口吻更像是在认真跟他们交流。
但站在对立面的他们只认为他的话难听刺耳,“顾斯塔你是不是认为自己特别了不起啊?都什么年代了还装英雄搞正义。”
“你不要以为自己成绩好就可以高高在上地审判别人。”
“对啊,你不就是看不起我们吗?”
“既然那么瞧不起我们为什么还要答应一起打球?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怕我们的样子。”
他们的话音一句比一句高,感觉再说就要直接动手了。站在体育室里的许芒冷静地思考了会儿后把自己身后的书包摘下来放在一旁的柜子上,然后用力地伸手将书包推到地上,书包重重落地扬起灰尘弄出一阵不小的声响,由此告诉门口那群人里面还有人在。
听到体育室里的声音后外面的人集体噤声了,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是顾斯塔先说的话,“我确实看不起你们之前的行为。”
“但我不会因为这些就看不起你们。”他客观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一字一句无比认真,“我觉得你们打球很厉害,所以就答应一起打了。”
“我会好好练球不拖大家后腿的。”
他的话直白却真诚,门外的他们亦或者门后的她都顿住了。很少会有人站出来制止不对的事时直接说对我就是看不起这些行为,更很少会有人说做过坏事不代表就是坏人,他依然承认肯定着他们好的地方,不回避与他们的相处。
被屋里声音打断的他们冷静下来后气焰本就消了不少,现在更没有人出声接顾斯塔的话了,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说,“今天就算了吧,里面还有人,被看到了不好。”
“对,我们先走吧。”
……
稀稀落落的几句话音渐渐远去,他们没再为难顾斯塔,一个个都转身离开了。许芒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紧绷的背放松下来,这才想起来转身捡起地上的书包,她抬手轻拍了几下粘在包上的灰,等到人都走完了才开门出去。
体育课是早上的最后一节课,现在大家应该都在食堂吃饭,所以许芒走出体育室后直接朝食堂走去,脑子里还是顾斯塔刚才说的话。吃完饭下楼的时候她迎面遇到了错峰来吃饭的顾斯塔,体育课上明明发生了很多事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甚至在被那群人堵完之后他也还是照常回教室学习了。
许芒心底对他的佩服又加深了一些,收好自己的视线看向前方,自然无异地与他路过。平静的表面之下,杂乱的心跳连她自己都没有在意。
担心那些人后面还在找顾斯塔的麻烦,上体育课时许芒不放心地留意着他们那边的动静,却意外发现他们好像相处得挺融洽的,在篮球场上没有故意针对顾斯塔,也再没有说难听的话嘲笑胖子。
尽管不知道他们的态度为什么跟之前截然不同,总之结果是好的就好,许芒默默为顾斯塔松了口气。
直到某天傍晚吃完饭回教室自习的时候,许芒低头看了太久的英语文章眼睛有些酸涩,抬眸看向窗外打算放松一会儿。
天边的晚霞艳丽,连吹过的风都像是有形状的,一切美好而绚烂。
视线下移落在篮球场上,有人正站在三分线外练习投球,手里拿着球瞄准篮筐,跃身伸手将球抛出,篮球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球落地后他又跑过去捡起,运球回到原地继续投篮。一个、两个、三个……他就这样一个接一个不知疲倦地练习着。
虽然隔了很远基本看不清脸,但许芒还是凭借着他的身形第一眼就认出是顾斯塔在练球。
碎发和校服随风飘曳,躬身捡球、运球跑步、跃起投篮。男生的身形像篮球场上的剪影,在余晖的笼罩下显得清晰坚韧。
他跟那天在体育室外说的话一样在努力练球,实践与行动永远是最真实的答案。
大概从站出来替胖子挡球时他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不管是被他们针对还是其他别的。他始终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有勇气承担自己选择的结果,也有能力和毅力践行自己水旜口的话。
许芒好像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改变了,她相信顾斯塔的所言所行是能感染身边人的,因为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也从他身上收获到了力量。
之后她每天都能在相同的时间看到顾斯塔练球,晚霞与篮球场自然地融为一体,成为她窗外最美的风景。
他在篮球场上肆意地奔跑、专注地投篮,命中率也越来越高,从最开始站上场的篮球小白慢慢练习蜕变成为一班打篮球的主力。
从来没有发现过他每天都在练球的人看到他的进步时会感慨他有天赋做什么都那么优秀,但许芒比谁都清楚他付出了多少努力。
注意到许芒最近一到傍晚就望着窗外发呆,赵灵玲忍不住站起身跟着她一起看向楼下,“你每天都在看什么呢?”
下意识起身挡了一下她的视线,许芒的心突然紧紧提起。
越过她的肩头看到篮球场上练球的人,赵灵玲没认出来是谁,仅是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了,“居然有人那么无聊在练球,我们光是搞竞赛搞学习都没时间了。”
“别看了,继续写竞赛资料吧。”
还好她没发现什么,许芒松开紧绷的身体,没解释自己在看什么,淡淡地笑着摇头道,“我不打算走竞赛的。”
赵灵玲坐回座位恨铁不成钢道:“我看咱们两个班就你放弃得最果断了。”
高一下学期学校在晚自习和周末安排了各个学科的竞赛培训,旨在争取重点大学的自招和直接保送的机会。两个理科重点班的同学都被动员参加了,每个人必须选一门以上的竞赛课学习,导致那段时间大家的学习任务和压力都很大。
许芒没打算走自招,也没有期待过自己竞赛能拿奖,应付差事地随便选了一个初赛复赛全都是选择题的生物,主要重心还是放在平时的学习上。
不过班上很多同学都报了两科,一是觉得竞赛课也能学到知识,二也是觉得拿点奖履历会好看一点。
所以当许澜得知自家女儿“不上进”只报了一门时还特意打电话来说了她好几次,许芒本来觉得这种事她可以自己决定的,却没想到许澜那么在意。连续好几天晚自习结束都会接到她打来的电话,好不容易消停了一天在回寝室的路上又接到许澜的电话,许芒没忍住还是和她吵了起来。
没回寝室打扰舍友,她是在宿舍楼附近偏僻的一个凉亭接通电话的。
渐热的天气里,夜晚已经开始有虫鸣声了,窸窸窣窣吵个不停,让她沉闷的心情更加烦躁。
“我让你多报一门竞赛课你报了吗?”许澜二话不说直接质问。
“妈,我不是已经跟您说好我不走竞赛吗?”
“学校给了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懂得珍惜啊!大家都积极参加就你一个人不求上进。”
许芒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认真解释道:“我的精力是有限的,没办法兼顾学习和竞赛。”
“那么多人都可以,为什么只有你不行?”许澜越说火气越大,“而且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如果能拿奖呢,你以前参加竞赛不是都拿奖了吗?”
“妈!”许芒有些沉闷地深深喊了她一声,“竞赛没有那么容易,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好名次的,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
“我不是在故意跟你对着干,也不是不求上进畏惧失败。我没有放弃自己,只是换了一种选择,单纯不想花费太多精力在一件我不打算做的事上,我真的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在那个夜里,她比任何时候都坚定认真。许澜能听出来,隔着电话没再继续提这件事了。
这是许芒第一次“抗争”成功,其实她很少跟许澜争取什么,虽然有些时候她们意见不同,但她认真说完自己的想法后许澜都会听的,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后来她高考不想复读时也是许澜先妥协的原因。
跟许澜谈好后许芒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所以看到大家都扎堆报物理竞赛时也丝毫没有动摇。
赵灵玲和徐倩岚除了报生物外还报了物理。两个班有一半人都报了物理——因为年级第一顾斯塔选了物理。学校开班的时候也没想过报物理竞赛课的人居然是最多的,到最后甚至得在报名的人里选物理成绩排名靠前的来控制人数。
但一个学期过去后物理竞赛课的人也跑得差不多了,选两门竞赛课的都果断退了物理,只选了物理一门的也在想办法转去其他科目……主要还是因为物理竞赛课的内容太像天书了,整个班只有极少数人能听懂并跟得上,大家认清现实后清醒地放弃了对顾斯塔的“追随”。赵灵玲只坚持了一个月的物理竞赛课,哪怕退课了也还是有很长一段时间看到物理题就感到害怕,被物理竞赛打压得生理不适。
与大多数人相反,许芒反而在那个时候开始对物理感兴趣了。她也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只是在每次提到物理时都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不知不觉地想要靠近物理、了解物理。虽然隐隐觉得和顾斯塔有关,但她点到为止并没有去深究背后存在的联系。
篮球比赛过后各学科竞赛的初赛和期末考试都渐渐逼近,估计是因为大部分人的重心都放在竞赛上了,没怎么花时间搞竞赛一心一意学习的许芒期末考直接拿了班级第一、年级第二的好名次,赵灵玲她们见此也忍不住感慨早知道就不花那么多时间去搞竞赛了,老老实实学习提高成绩才是硬道理。
许澜高兴得合不拢嘴,暑假见到谁都要提一嘴她的成绩,班主任好像也是从这个时候才正式“看到”了许芒。该怎么形容呢,虽然许芒从小到大成绩都还不错,但老师们其实很少记得她,他们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活泼外向善于表现的尖子生上。许芒在班里更像是一个“透明人”,沉默寡言、安静寻常。
突然以“黑马”的身份被大家关注后她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听到班主任的夸赞和大家的掌声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刚从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挣脱没多久,她再次被推上一个无形的“舞台”,而这一次所有人都变成了观众。
之后的两年许芒都在努力“走钢丝”,站上去了就不得不维持住,应该没有人不害怕坠落,至少她是害怕的。许芒的日记本差不多变成了学习记录本,每天都在复盘自己的学习情况。
新学期九月下旬各科竞赛成绩也出来了,两个班基本上有一半的人都拿了奖,但拿一等奖的人不多,排名靠前且进入省队的全校只有唯一的一个人就是顾斯塔。
宁江中学最近几年才开始搞竞赛,顾斯塔是第一个进入省队的人,市里和学校都高度重视他这个独苗子,对他寄予厚望,期待他能为学校摘得奖牌。
按照要求进省队后要到省里参加集训,为接下来代表省参加全国物理决赛做准备,九月底去大概集训两周左右。月底正好是高二第一次月考,大家原本以为时间比较紧这次考试顾斯塔不会参加了,结果在考场上还是看到了他的身影。
“真正的狠人不会放过每一次拿第一的机会。”有人这样锐评。也有人说他是在珍惜仅有的几次考试机会,毕竟进全国决赛基本上算是半只脚踏进临大。在大家看来,顾斯塔美好而光明的未来已然确定。
正在努力维持成绩的许芒无暇在意顾斯塔,她将注意力都放在学习上,担心自己考得没上次好会有落差。
学校一般都是按照上次考试的排名安排座位,许芒考了第二名所以坐在了顾斯塔的后面。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她甚至能看到他后颈上有一颗不显眼的痣,隐在衣领边缘。他的肩很宽,坐在前面能将她完全挡住。
注意到旁边有人经过,许芒收回自己短暂发呆的视线,从笔袋里拿出考试工具准备考试。全部拿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没带橡皮擦,现在回去拿也来不及了她只好不抱希望地问了下坐在自己旁边的徐倩岚,“你有带多余的橡皮吗?”
“我只有一块诶。”她不好意思地摇头,卫婉地表示自己不能帮到她,随即转回头去继续看手里的复习资料了。
大家考试当然都只会带一块橡皮擦,许芒迅速接受这个事实,镇静地在脑里思考该怎么办,决定等会儿涂答题卡的时候小心一点避免涂错要用橡皮擦,实在不行再举手让监考老师帮忙借……
前排人突然转身的动静打断了她的思考,许芒不自觉绷紧后背坐直身子,视线里是一只骨节分明、白皙漂亮的手。意识到是顾斯塔后她直接顿住,僵硬地压低视线没敢抬眸,连呼吸都不自觉放慢了。
鸦睫半垂,顾斯塔也没有看她,伸手将半块橡皮放在她桌上后就转回去了,考试铃声正好在他转身的那个瞬间响起。
监考老师分发试卷,盖住了桌角那块他递给她的、刚掰下来的半块橡皮。
那是下午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许芒还没来得及还橡皮擦顾斯塔就已经走了,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甚至没能说一声谢谢。等她到一班门口问同学时才知道他考完试直接去省里参加集训了要下个月才回来,所以那半块橡皮就这样留在了许芒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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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顾斯塔的校园变得安静了很多,毕竟大家平时八卦得最多的就是他,所以现在都挺不习惯的,总觉得少了什么。
距离感好像就是从他离开那天开始变得越来越远的,他是物理竞赛省队队员即将参加全国决赛拿奖,未来直接保送全国最好的大学。而他们依然是普通的高中生,需要再熬两年通过高考才能获得“解放”。
许芒偶尔也会想起那天考试时顾斯塔伸到自己桌上的那只手,每次都会一同联想起曼德尔斯塔姆的诗句——
[比白净更白净,你的手,
比温柔更温柔,你的脸,
离开滚滚人群,你遥远。]*
她知道的,自己眼中的遥远变得更远了。
可能是因为新模块的物理知识陌生难懂,那段时间许芒的物理很不幸地遇到了瓶颈,在每周一考的物理周练里考出了历史新低,选择题十错六,还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谈话,说虽然卷子难度大但也不应该错那么多,让她多放点心思在物理上。
第二天物理老师安排评讲试卷,许芒特意在课前喝了一罐咖啡提神醒脑打算好好听课,但铃声响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来上课。课代表正打算去办公室找人,下一秒本该去首都参加全国物理决赛的人毫无预兆地走进了他们教室。
顾斯塔没穿校服,身着简单的白T恤搭黑色工装裤,站在台上一点也不怯场,自然得仿佛在自己班,好看的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
许芒跟底下的大家一起愣住,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许芒觉得他好像也在看自己。
有人说过,人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小的海。
她看到了最漂亮的海,也看到了那片海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短暂的呆滞过后整个教室像刚烧开的水直接沸腾了起来,大家震惊得直接前后左右议论出声。
“不是……怎么物理老师没来,顾神来了?”
“对啊,顾斯塔不是去参加全国物理决赛吗?难道时间变了?”
“太奇怪了,顾神为什么会在上课时间来我们班?”
“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加入周围人的谈话,许芒只是安静地坐在位置上,脑里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总感觉刚才应该是他感受到她的视线了所以才会看过来,当然也很有可能只是她的错觉。想着许芒没再在意,装作不经意地移开视线看向顾斯塔身后空白的黑板。
余光里顾斯塔直挺地站在讲台上,单手拿着一张卷子在看。不管底下再怎么吵闹,他的神情依旧淡然如初,双眸清澈平静,没有出声打断大家的交谈。
很快扫完卷子上的题目,他默默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着什么。注意到他的动静大家才意识到人还在讲台上,渐渐安静了下来。
黑板上的白色线条笔直清晰,顾斯塔正好画完题目给的示意图,他适时放下粉笔转身解释道:“陈老师有事不能来上课,这节课由我给大家讲一下这次周练的卷子。”
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顾斯塔简明扼要地直接开始讲题,低磁的嗓音不疾不徐,“第一道选择题考的是基本概念,考点大概在物理选修3-1的10到15页,A选项错在……”
来不及走神多想,大家本能地开始听讲,有人忍不住还是低喃着感慨了一句,“不愧是物理大佬,连知识点在哪页都记得那么清楚。”
同桌也表示震撼,“他手里拿的甚至只是一张写了答案但没有具体解析的卷子。”
“上节课他不是还没回一班吗?这卷子估计他也是刚拿到的。”
“没错,他应该刚回来,我在窗外看到他放门口的行李包了。顾神真不愧是顾神,真的太牛了,居然能立马现场讲解。”他们本来还打算继续往下聊,听到顾斯塔讲到选择题里的难题后都自觉地噤声认真听课了。
跟别人讲题与自己做题还是有很大的差别,顾斯塔按照自己的思路把这题讲完后班里的不少人还没反应过来,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见状,他不太确定地问了句,“哪里没听明白吗?”
大家沉浸在理解中,没人回答。于是顾斯塔放慢速度,把过程拆解得更细了些又重新讲了一遍,这次他一边讲一边侧身看向台下的某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黑板上,没人发现他看的具体是谁。
后面顾斯塔基本上都是这样讲题的,半侧身看向台下。他的节奏慢慢掌握得越来越熟练,详略得当,每次都恰好在大家模糊的地方停下来详细地解释说明。
这是许芒第一次那么全神贯注地上物理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喝咖啡后注意力更集中,这张卷子的难题错题她居然全部都顺利弄懂了,而且这部分一直堵住没理解的物理知识好像也神奇般通顺了,她终于成功走出瓶颈。
顾斯塔又一次在关键时期捞了她一把。许芒觉得,大概当感激的种子在心底种下后就会这样一点点生根发芽,从此以后收获积累的都是来自他更多的帮助。他或许是无心之举,但每一次她都会有意记住。
上完课后二班的人去打听才知道,原来物理决赛的时间没变,顾斯塔是自己主动放弃决赛回学校的。物理老师没来上课也是因为自己带的学生放弃比赛被校长约谈了,时间匆忙所以才让“始作俑者”顾斯塔帮忙代课。
大家听说这件事后更震惊了,议论声从看到顾斯塔回来开始就完全没停过。
“所以顾神为什么突然不参加决赛了?”
“对啊!那么难得的机会,而且他也一直都在认真准备,怎么毫无预兆地就放弃了?”
“顾神明明很有可能拿奖牌的……真的太可惜了。”
“我都替他感到不值,到底为什么放弃啊!”
……
独自坐在位置上的许芒也听到了大家的谈论,注意力没放在他放弃比赛上,而是突然记起来自己还没还顾斯塔橡皮擦。伸手翻找到一直放在笔袋里的、她特意去买的,跟他给自己的那半块橡皮一模一样的新橡皮擦,许芒拿起笔打算在便利贴上写点什么再一起还给他。
基本上所有人都在为顾斯塔感到可惜,大家都觉得他不应该放弃决赛。传统意义上来说好像做任何事坚持到底才是正确的,人们常常歌颂“坚持”的力量,认为放弃就是懦弱和逃避,认为放弃就是不对的。
没由来的,许芒想起了上学期的作文题目——论坚持与放弃。她并不觉得顾斯塔是“一时兴起”才放弃决赛的,相反她坚信他做出这个决定一定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考虑。
[有时候放弃比坚持更需要勇气,而勇敢的人先找到自我。]
许芒不知不觉就写下了这段话,想了想还是将这页便利贴撕下来揉成团攥在手里,她重新在下一页便利贴上面一笔一划、中规中矩地写下了“谢谢”两个字。
那个星期顾斯塔的座位刚好轮换到了窗户旁边,许芒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小心地将新橡皮擦和便利贴放在了他的桌上。
在二班代完课后拿上行李包先回了一趟宿舍,顾斯塔换好校服回到班级看到自己桌上的东西,没感到意外或者疑惑,就像知道是谁给的一样。
他先伸手拿起的是那张便利贴,修长的手指轻捏着便利贴一角,在头顶白炽灯的照耀下看清了上面的字。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放下手,顾斯塔翻开一本黑色外壳的笔记本,将便利贴夹在了里面。
另一边的教室里,许芒平复着自己有些快的心跳,从桌面上随便拿了一本练习册打开来做,将注意力集中在题上没有去想他看到东西后的反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不那么紧张。他给的那半块橡皮依然被她放在笔袋里,像某种纪念,也像好运符,顾斯塔回学校后她又能继续看到他了。
后来的一年里他们常常在一个教室考试、在领奖台上一起领奖,她的视线从来没有和他正对上过,但总是会不自觉默默落在他的背影上。
他是从未出现在她日记本里、却存在于她每一天记忆里的特殊存在。
三年的光阴在每次翻开书、合上书之间悄然流逝,空中飞扬的细微尘埃终会落回地面,每一条河流都有自己方向。
许芒在新教室里整理着已经陪伴自己参加完一次高考的复习资料,重来一年,她打算接受所有、迎接所有,坦率地面对真实的自我。
班主任特意将许芒安排在了高三重点班,期望她能成为鲶鱼激发起重点班的活力,在鱼池里展开良性竞争,让学校在新的一年再创高考佳绩。
复读的生活跟刚过去的一年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且许芒没在复读班,生活得跟以前更像了,连复习节奏都是类似的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舍友们都是复读班的,平时没办法经常在一起。高三大多数人的圈子都已经定了,许芒是新加入的学生并且性格内敛,很难那么快与别人熟起来,所以她在新集体里基本上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大概是因为过去两年看过太多顾斯塔一个人独行的背影,现在的许芒并不会觉得一个人行动有多么奇怪或者孤独了。
“认识”顾斯塔之后她的很多观念都发生了变化,她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有人活泼外向也有人沉默内向,没有哪种性格一定更好,只是大家获取能量的方式不同而已,外向的人从社交里充电,内向的人通过独处充电。
因此她没有再继续强迫自己一定要去社交、一定要和别人维持好关系,或者一定要“合群”。
她终于理解了顾斯塔的背影,不是孤独的,而是自在的,他一直在以自己觉得舒适的方式生活。许芒自己都没发现,她现在越来越像以前的顾斯塔了,早上最早到教室、饭点错峰吃饭、晚上最后一个回寝室,一个人在自己的时间线和节奏里自由地安排生活。
除了她以外,他们班上还有一个女生也总是独自行动,一开始许芒只以为这也是她的生活方式,可没过太久就发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发作业时大家会漏掉她、有什么通知时大家也会避开她、小组活动时她也总是落单……
高三新学期还有最后一次体测,刚开学的几节课体育老师特意给大家留了练习的时间,让女生两两一组练习仰卧起坐,虽然只是意思一下走个形式,但大家还是很快组好队一边练习一边聊天了。不认识什么人的许芒一眼看到了那个默默走到角落的女生,她在离垫子很远的地方背对着大家。
见到站在一旁的新同学,有人热情地过来跟许芒搭话,“你还没有搭档吗?要不要过来一起练习,我可以帮你压脚。”
估计是发现了她的视线,那人仅是瞥了一眼远处的背影便熟络地拉着她转身,“走吧!刚好我们都不太认识你,大家熟悉熟悉。”
那边的女生们注意到她们的动静跟着一起望向远处,几个人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随即也热情积极地扬声招呼许芒过去一起玩了。
往前走是能够让她融入这个新集体的好机会,可她分明感受到了她们的催促里带着一种回避和刻意。远处那个落寞的背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犹豫的时候许芒忽然想起了勇敢站上篮球场的顾斯塔,想起了他在一个个傍晚里不停练球的身影。
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永远不会错的。
许芒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她停下脚步礼貌出声道:“我看你们人数刚刚好,我就不过去了。”
说完她径直拿了一块垫子转身离开。那人本来还打算说些什么,看到她认真而坚定的神情最后还是没能水旜口。老实说她还挺羡慕她的,因为她有勇气走向人群边缘。既然做不到她这样,她觉得自己最起码不该拦住她。
带着垫子走到不远处那个孤零零的女生旁边,许芒扬起笑对她说:“同学,我们一起练习吧。”
目光中新同学就这样面带笑容迎着阳光背离人群走向自己,宋琳顿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受宠若惊地帮忙一起铺垫子,有很多话想说却紧张得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她反复斟酌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谢谢。”
谢谢你发现我的窘迫孤独,谢谢你选择走向我。
知道这两个字里蕴含的重量,许芒真心地摇头表示没关系。两个人相视一笑,宋琳心底的紧张因此缓和了不少,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许芒也跟她做了一个自我介绍,认识后她们开始互相帮忙练习仰卧起坐,宋琳练习得差不多后换许芒练。
躺在垫子上认真做了一会儿,腹部的酸痛让许芒放慢了速度,在某次躺下后她抬眸望着头顶一望无际的蓝天,突然觉得天空好辽阔、大脑好空旷,好像光是这样看着天空就能净化心底的所有不如意。
所以躺下后没再起身,她往旁边挪了一点位置,招手示意宋琳一起躺下,许芒一边邀请她一边由衷地感慨道:“天空好美。”
她的双眸清澈透亮,倒映着蓝天和白云,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美好。
宋琳扫了一圈远处聊天的人们,大家说说笑笑热闹非凡。曾经的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青春应该是她们那样的,所以当她被迫站在边缘后只感到孤独悲伤,只觉得她是被剩下的,她是被讨厌的。
直到看见许芒坚定地走向她,直到看见许芒独自躺在垫子上看天空。宋琳跟她一起躺下,忍不住问道:“你不好奇为什么大家都不理我吗?”
虽然这只是一句简单的问题,但许芒莫名觉得自己能听懂她背后的很多潜台词,是不是因为我性格有缺陷所以才没朋友、是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所以被大家讨厌、是不是因为我真的就是一个很糟糕的人所以才没有人愿意理我……
许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认真地说:“我会理你的。”
无论别人怎么看你,无论你是怎样的人,我都会理你的,这样就不是大家都不理你了。
宋琳预设过很多种答案,却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偏过头去压藏住自己眼底的热意,她听到身旁的人继续说,“不合群是一件很酷很勇敢的事。”
“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以后也能继续这样下去的。”
彻底平躺在垫子上跟许芒一起望向头顶的天空,蓝天和白云真的很美,微风爽快地拂去眼角的湿润,宋琳默默在心底嗯了声——
没错,这样的青春也没有什么不好。
从那以后她们成为了搭档,小组活动和体育课时都会一起组队。平时在班上看到大家漏发的作业许芒会帮忙拿给宋琳,收到班级通知时也会及时告诉她。
第一周换座位时宋琳不在教室,大家抱怨着她给人添麻烦,宁愿绕过她的桌子也不肯顺手帮忙,最后是许芒站出来帮宋琳推桌子的,大概是看她推得比较吃力,有一个男生过来帮她搭了一把手。落入眼眸的手臂肌肉线条,他很轻松地就帮忙把桌子推到了换的位置上。
没来得及开口道谢,他先一步爽朗地扬唇笑道:“不用谢,我叫林景恺。”男生双眸明亮,撑在桌上的双臂笔直,就这样倾身跟她对视了一眼,语毕干脆地转身回去推自己的桌子了。
回来看到自己的桌子已经有人帮忙推了,宋琳走到许芒桌边道谢,想起刚才那人说的话,许芒认真开口道:“是一个叫林景恺的人帮你推的。”
“林景恺?”宋琳有些惊讶地愣在原地,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年级第一什么时候那么热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许芒的错觉,好像换完座位后大家对宋琳的态度慢慢变好了,最起码没有之前那么刻意,宋琳还好奇地问过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同样疑惑地摇头。
可能是大部分人的善意都比想象中更容易激发出来,因此当一个人站出来后,原本犹豫的人也会跟着站出来,毕竟许芒也是受到顾斯塔的感染才变得那么“勇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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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时期除了人际交往问题外,还有一个永恒的话题就是成绩和排名。
暑假的一个多月里许芒没闲着,因为失败得太过刻骨铭心,所以每一分一秒都不舍得浪费。虽然高考失利主要是心态的问题,但她还是把自己考砸的理综认真复盘了好几遍。
那段时间她是把书铺在床上睡觉的,睁眼闭眼手里都拿着书,记忆是重复的过程,只要重复的次数足够多就一定能记住。她一次次重复着做题与翻书,基本上把教材里的重点全部背了下来,每个考点在哪本书的哪个章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开学半个月后学校安排了第一次考试,在一众刚开始一轮复习梳理高考知识点的高三新生里,知识体系完备并且多一年考试经验的许芒毫无疑问地空降年级第一。用大家的话来说她就是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她“人形课本”的绰号也流传开来了,课上老师提问时她不用翻书就能把考点直接背出来。
考年级第一原本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可许芒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一直没走出来的剧场里,不得不顶着大家的注视继续“走钢丝”。
其实自从在高一下学期考了年级第二后她就一直是这个紧绷的状态,艰难地维持自己年级前十的位置,害怕考砸后从“高位”掉下来会被别人议论,让父母老师失望。
许芒原以为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维持名次的压力,没想到站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而且估计是因为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次高考失利了,她变得更加害怕失败。
她并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有与她一样的困惑和压力,但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一次次陷在同一种恐惧里,那是一种好像不管怎么努力都填不满的无底洞。复读后在第一次考试里拿了年级第一的那个夜晚,许芒在日记里写:
[总是考第一的顾斯塔身上是不是也承受着压力,他会不会担心名次下滑?他也会害怕失败吗?]
班主任以前曾经告诉过他们,这个世界上是有吸引力法则的,意思是如果你非常想要什么、非常想知道什么,全世界都会听到你的渴望来帮助你。
学校在八月下旬开了高考表彰大会,将还没去大学的优秀高考生们邀请回学校领奖分享学习经验。
市理科状元顾斯塔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高挺的身形站在主席台上一如她三年来看到的那样漂亮帅气、平静自若。
许芒第一次觉得复读是个很正确的决定,能再次看到他,并且听到他的这次演讲。
“大家好,我是高2016级1班的顾斯塔。”尽管只是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台下掌声雷动,衬得喇叭里他的声音更加遥远。
遥远又变得清晰。
“高中三年我最大的收获其实并不是获得了怎样的成绩,”顾斯塔手里拿着演讲稿,平稳地念着自己认真写下的内容,“而是在寻找自我的途中越来越了解自己、相信自己。”
“我们每天都会遇到不同的问题和烦恼,在解决问题与整理情绪中反复重演固定的行为模式,却很少去感知自我。”
“所以我常常会问自己——我是谁,我想要什么,我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很喜欢的一本书里提到过这样一种说法,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丑小鸭和一只白天鹅,你是怎样的人取决于你对自己的理解与认同。”
“当你相信自己是丑小鸭时,你会感到不自信、恐惧和不安。当你相信自己是白天鹅时,你会变得自在平和。”
“希望我们都能发现并相信自己心底的天鹅,从容自在地生活。”
……
隐在台下的茫茫人群中,隔着遥远的距离望着台上的他,许芒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心底悄悄破土生芽。
好像确实是这样,她一直觉得身边优秀的人都是白天鹅,而自己是丑小鸭,总是担心自己奇怪、丑陋、不合群,总觉得周围的世界充满竞争与压力。哪怕或许在别人看来她也是“白天鹅”,但坚信自己是丑小鸭的她依然恐惧不安,所以不管考多少分、不管将考点背得多熟她都觉得自己会失败。
八月底学校放了月假,许芒回到家后才能上网,她第一时间搜索了顾斯塔演讲时提到的书,凭着记忆里的大致内容和关键词找到了书名——《走出恐惧》。
吸引力法则可以这样理解吗?当你非常想知道答案时,看到一切都可以当做答案,这本书好像就回答了她日记里的问题。顾斯塔也有他的恐惧,他通过书寻找着走出恐惧的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恐惧,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恐惧”保护着我们心底认同的那个“丑小鸭”,将我们困在幻境里不敢走出来。
许芒是在那个时候了解到“好学生心态受害者”这个词的,大意是说很多“好学生”身上都有相同的共性,他们勤奋努力、遵守规则、顺从听话,遇到问题最先做的是反思自己,总觉得自己哪里不够好。比起为了心底的目标而努力,他们更多时候被恐惧和焦虑推着往前走。
因为害怕别人的负面评价,所以他们努力地成为了别人眼中的“白天鹅”,却从来没有认可过心底的自己,就这样在恐惧中挣扎,在内耗里失去自信。
盯着屏幕上这一行行触及内心的文字,许芒在页面上点击了购买,将顾斯塔提到的这本书带到学校与自己最爱的《曼德尔施塔姆诗选》放在一起,每当学累了或者感到紧张焦虑的时候都会拿出来看。
书里总会有答案。
这个世界让我们认真学习未来好好工作,好像最重要的事就是学习和工作,我们很少有时间停下来寻找自我。
如果说复读后有什么是特别的话,许芒会回答,她开始意识到自我了。
她不再恐惧无法成为外界标准下的天鹅,不再一味地觉得自己是丑小鸭,而是开始寻找自己心底的天鹅。
她开始跟着顾斯塔的足迹,一步步走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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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并没能一下子就变得自信起来,每次考试还是会焦虑担忧,但许芒却没有以前那么消极自卑了。她学会了觉知自己的情绪,不作批判地接受一切。比起别人会怎么看她,许芒现在更在意的是自己怎么看自己。
她无比珍惜自己的感受,因为只有自己最清楚哪个知识点模糊不清、哪道题是怎么做错的、哪个题哪里没弄清楚。考得好心情是怎样的、考差了又会感觉怎么样……她珍惜着自己的错误,也珍惜着自己的焦虑,踏踏实实地复习着,真正意义上坦诚地面对自我的一切。
接受并抚慰自己心底的丑小鸭,在平时的学习生活里认真拾捡起自己的每一份进步,一点点肯定自我。
将《走出恐惧》完整看完时一个学期也过去了,这期间许芒的成绩在一定范围内波动起伏,在最后的期末考回到了开始时的年级第一。
期末考试前老师说了新学期会按照排名让大家先选座位,由此激励大家好好考试,同时也可以调整一下班里的结构,给予大家选择性。等固定同桌和小组之后再每周依次组内向后、组间向右移动,这样也能保证大家都会相对公平地坐在不同的位置上。
第一个选座位的许芒在靠窗第三排坐下,拉开书包默默整理自己的复习资料。刚拿出一本书就注意到第二个进教室的人直直地朝她的位置走来,许芒没多想,垂头继续从书包里拿书。
直到他在她旁边站定后许芒才抬眸看向他,帅气的五人让有些脸盲的她也能认出来他是上个学期跟她一起帮宋琳推桌子的那个男生。林景恺跟她对视上,扬起灿烂的笑容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许芒不太接得住他的热情,收回视线有些生硬地点了点头。
教室外有人实时播报选座位的情况,“年级一二居然坐在一起了!快选第一组这块风水宝地啊大家!”
“林景恺上学期就念叨着好奇新同学了,这回如愿坐到人家旁边可以直接向本人打听了哈哈哈哈……”
“谁不好奇空降的年级第一啊?直接把林景恺万年第一的位置拿走了,许芒真的好牛,实力完全碾压我们。”
“她之前成绩也很不错,虽然高考不知道为什么考砸了,重来一年当然更强了,对我们这帮新菜鸟来说就是降维打击。”
“但哪怕是考砸的成绩也已经可以去好学校了,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不会想复读的。”
“人家当然奔着临港大学复读的,目标不一样嘛。”
“可这样假如高考又考差了没考上的话不是会更失落吗?”
……
外面的议论声许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已经习惯左耳进右耳出了,倒是旁边的林景恺好像比她本人更在意这些话,直接站起身子伸手把窗户关上了。
他的动作太过下意识,忘记了旁边还坐着个人,许芒则是反应很快地低头靠墙给他让位置,两个人这才没有撞在一起。
“不好意思,”林景恺迅速收回手坐下,指了指窗户解释道,“风有点大。”
许芒没接话,依旧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林景恺没有让沉默延续下去,主动找了个话题问她,“下节课是什么?”
这下她总该说话了,他侧身耐心地等着。许芒其实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自从坐下后就一直没离开自己,抬手将物理书拿起来竖在他眼前阻断他直白的目光,她开口道:“学习吧。”
听出她话里无可奈何的语气,林景恺压住嘴角的笑意,没再继续逗她了,乖乖坐回身去,“好的,我知道了,是物理课。”
如果能重来的话许芒宁愿考第二,这样的话就能避开与他这个热情的话唠成为同桌了,想着她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敛神转移注意力低头刷题。
她的顾虑果然不是多余的,没安静太久旁边的人又找她聊天了。
“你不觉得物理很枯燥吗?”林景恺看了会儿物理复习资料后问她。许芒停下笔摇了摇头表示不觉得,见状他更好奇了,“那你觉得物理怎么样?”
在心底猜测着她短暂的走神时在想什么,他本来以为她这次会多说几句话,没想到得到的答案是——“不枯燥。”她一本正经地用他刚才问题里的词语回答他的问题,短短三个字莫名戳中了林景恺的笑点,看到她一脸认真的表情他笑得更开怀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笑成这样的许芒有点懵,虽然不理解但也不打算问他原因,正在她打算继续低头算题的时候,林景恺及时收起笑意清了清嗓说:“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平时是怎么调整考试心态的?”他这次是认真提问的,还特意补充说明道,“感觉你看上去心态挺好的。”每次出成绩他都有默默留意,许芒在考第一时很平静,没考第一时也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反应。
“很难调整。”许芒握紧手里的笔坦诚地回答。
因为刚才听过她类似的简单答案,所以他没觉得意外,反而能感觉到她的率真。大概这个问题也引起了她的共鸣,林景恺第一次听到她多说了几句话,“虽然很难,但我最近有试着告诉自己不要唯结果论,在心底降低成绩和名次的重要性。”
想起第一次高考睡不着的那晚,此刻坐在教室里复习的许芒心底莫名有很多感慨,喃喃出声,“其实考砸了人生也不会完蛋的。”
是在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
复读的一年时间已经过半,老实说许芒也开始有些疲倦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尤其是在大家的复习进度追上来后成绩都变得越来越好的情况下。
她知道有枯水期是正常的,没给自己更大的压力规定自己一定要在什么时候好起来,只是一边调整心态一边继续照常复习着。
直到顾斯塔又出现在她眼前,带着光亮和希望就这样再次出现。
以前许芒很少在心底提到顾斯塔,本能地压抑着自己对他的感情,不在日记里写,也没对任何人说起过他。顾斯塔对她来说就像一场雨,她能看到雨滴、听到雨声,她的周围都是雨。但她撑着伞,不敢触碰雨,害怕被雨淋湿。
在复读以后许芒才放任自己随意想他,想他的背影、想他给予她的勇气、想他无意间对自己的那些帮助,想他对自己带来的无数影响。
继上次表彰大会之后时隔一学期再次看见他,许芒才终于想明白,顾斯塔不是雨,他是避雨亭,是她撑伞走向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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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斯塔这次是跟着大家返校宣讲来高三重点班介绍临港大学的,他们学校上届考上临港大学的一共有五个人,今天来了四个人,二班有位同学没来,只有许芒以前的同桌孙峻来了,其他三个都是一班的。
孙峻一进教室就眼尖地看到了许芒,忍不住热情地笑着抬手朝她挥了挥。许芒移开不自觉落在顾斯塔身上的视线,自然地看向孙峻跟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看着走上讲台的一行人,林景恺突然凑近许芒问,“你们认识?”
以为他问的是孙峻,她回道:“我们以前是一个班的。”
“我说的是顾斯塔。”他说。
闻声许芒愣了会儿,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到顾斯塔,没等她出声询问,台上的老师已经开始介绍人了,她跟着大家一起看向讲台也就忘了他莫名的话。
来宣讲的他们精心准备了PPT在多媒体上展示,轮流上台介绍临港大学各方面的情况,让大家更了解临大。虽然耳朵在听他们的介绍,但许芒还是会时不时用余光瞥向站在讲台旁的那道熟悉身形。顾斯塔侧身认真看着屏幕,她只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
今天旁边的林景恺问题格外多,一直不停地写小纸条放到她桌上。许芒假装没看见,始终端正地坐直身子继续看向台上。
孙峻是第三个讲PPT的,直接一口气讲到了结尾,“以上就是临大的介绍,非常欢迎大家报考临港大学!”
“学长——”下面的同学不由得唏嘘出声,拖长语调哀嚎,“这不是我们报不报的问题,得分数过线了人家才要我们啊!”
“好啦好啦,”孙峻忍俊不禁地点头,“知道大家都喜欢临大,我们特意带了一些临大的周边和我们以前的学习笔记来送给大家!”
话音一落教室里又重新响起了欢呼声,孙峻就着火热的气氛扬声道,“下面有请临大物理系的大佬顾斯塔来随机抽选中奖的人!”
整场宣讲在此刻到达**,顾斯塔终于站上讲台正面对着大家,骨节分明的手底是厚厚的一堆本子。等到真正能看清他后许芒反而不敢仔细看他了,担心他会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所以她只是垂下视线看着他手底的本子。
“下面我随机报学号,大家直接上来拿就可以。”顾斯塔言简意赅地说。
许芒数了下,一共是十个本子,他们班有37个人,她能拿到奖的概率大概是0.27……在她默默计算概率的同时,顾斯塔也开始报学号了。
“1、3、13、26。”
每念完一个学号许芒都在心底改变计算公式中的分子和分母重新计算概率,她其实完全没管这样算对不对,也没有在意自己心算有没有算错,只是单纯找点事做让心底不要那么过于紧张。
“39。”顾斯塔突然念到。
暂时的静默过后,大家反应过来激烈地提醒他,“学长,我们班只有37个人!”
“对!忘记告诉你总人数了,我们班学号只到37号。”
低头看了眼手里与其他本子都不同的黑色外壳笔记本,顾斯塔等大家说得差不多后才出声,他掀起视线不留痕迹地扫过台下,“那就——”
“37号。”
一班原本是36个同学,许芒是新加入的复读生,所以学号排在最后,正好就是37号。她已经记不清现在算出的概率是多少了,耳里只剩下他低磁的嗓音在念“37号”。
林景恺率先反应过来,坐在过道的他直接侧头对许芒说了声“我去帮你拿”,说完将课桌下的大长腿迈开,他站起身就要上去了。
许芒及时伸手抓住了林景恺的校服衣角,语气郑重认真,“没事,我自己去。”
这是她第一次拥有光明正大走向他的机会,而且是他亲手给予的。
顾斯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许芒感受到了,也鼓起勇气抬眸迎上了他的视线。
整个教室闹哄哄的,有人在看刚发下来的周边本子,有人在碎碎念着号数希望顾斯塔下一个能抽自己,有人在谈论临港大学的专业……
他们于一片嘈杂中安静地对视着。
许芒攥紧手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他,克制着心跳、掩藏住悸动。
顾斯塔的双眸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更温柔漂亮,仿佛蕴含着一片璀璨的星河。那瞬间许芒想起了曼德尔施塔姆的一句诗——
[我在呼吸银河的碎粒,
我在呼吸宇宙的病症。]*
坠入他的眸里,她呼吸着名为暗恋的银河碎粒,心跳声声入耳。
不知道这一路走了多少步,许芒终于走到讲台前站定。
本就比她高的顾斯塔站在台上看起来更高了,她好像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就在许芒打算抬头看他的时候,顾斯塔主动微躬身靠近她,伸手将那本独一无二的黑色笔记本递到了她面前,黑与白的对比分明,衬得他的手更加白皙。
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递接本子而变得很近,许芒下意识屏住呼吸,颈线绷直直的,一切感人都变得格外敏感,顾斯塔的嗓音就这样清晰深刻地在她耳边响起。
“欢迎报考临大。”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注:标*诗句引自诗集《曼德尔施塔姆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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