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姨是我妈他们几个姐妹当中最漂亮的——当然是年轻的时候。现在我家还有一张她结婚前和三姨夫的一张合照,大高个,皮肤白生生的,微微的卷发,浓眉大眼的北方姑娘,像个80年代的明星。可现在刚50出头就已经浑身是病,脸上皮肤暗黄松弛,大眼袋,白头发,像60多的老太太。“总是被生活折磨的人,能有好样儿?”三姨总自嘲。
据妈妈说,三姨小时候可淘气了,是个假小子,没一刻闲着。“东北的冬天多长啊,别人儿的棉袄(nao)棉裤顶多是袖口、裤腰磨点儿,她呀连后脊梁上都能磨得露出棉花来。”我妈老这么说。三姨也是家里的活宝,嘴快,老爱逗试人,她在哪哪就有笑声。
结婚之后,添了表妹,三姨和三姨夫都更加起劲儿的赚钱。那时候三姨夫所在的国有林场已经开始改制,三姨夫没了工作,两个人就回家种地,种苞米、大豆,冬天没活儿的时候就炸油条卖。可是不顺心的事儿还是一件接着一件。房子失火,有的那点家产烧个精光。困难的时候三姨不得以要去抬钱(高利贷);三姨的公公婆婆相继得病、离世,所有的事情都得三姨两个操持;有一阵子,三姨夫又像着魔了一样闹着出家,当和尚,整天没日没夜的闹,三姨有时候晚上都要守着他。
这时候表妹也大了,为了让她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学校,就把她送到我家,只因为山东的教育条件好。可是妹妹还是没能考上高中,就回了东北。回去之后真正的噩梦开始,表妹身体老不舒服,上医院一查,肝大、脾大,后来确诊是一种不好的慢性病,医生都说活不过50岁。为了给她治病,刚刚好一点的家又开始陷到无底洞。三姨、三姨夫利用一切机会赚钱,可还是架不住表妹三天两头都要往医院跑,大沓大沓的化验单,大把大把的药,三姨又开始了抬钱的生活。可最催人老的是绝望,一想到自己唯一的孩子可能比自己走的还早,她可能不能结婚不能生孩子,不能拥有别人普普通通的生活,三姨就偷偷的哭。更别提还有家里兄弟姐妹之间、养老等等的家务事上缠磨人。人前还是那个嬉皮笑脸没正行的她。“我就是个操心命”三姨还是自嘲。
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境遇里,三姨究竟是怎么保持乐观的。也许每一个母亲都会为了孩子迸发出巨大的能量,也许那些酸楚和辛苦都可以被刻意忽略掉,只要你刻意得不去感觉和咂摸,也许这场命运的马拉松里,跑着跑着三姨就麻木了,习惯了,停不下来,要一直跑一直跑跑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没有喘息。
我记住的三姨的瞬间,是给大家讲笑话,逗得大家前仰后合;是挤着眼睛故意大声对姥姥说,你大外甥说了,嫌乎你聋,逗得老人家直乐;是和小辈们打赌,谁吃掉一块肥猪肉就奖励谁五块钱;是口无遮拦地隔着电话大声“骂”自己的大姐夫“放屁”;是说到生死有命的时候,眼不眨一下,说早死早发送。
还好,还好,如今三姨终于挺过来了,表妹几经周折嫁了个不介意自己生病的好人家,持续的治疗让病情有所缓解,今年表妹还生下了健康的孩子。三姨,终于松了一口气,抱着孩子,脸上的笑容都能漾出来。
像她自己说的,嘴都咧到耳朵根儿了。
愿她幸福,从此以后被生活和命运温柔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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