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说要论同学呀,大学、小学都不行,大学时都太精,小学时都太傻,惟有中学同学最亲呀!比如他说有项珠珠这样的同学是我们全体的荣耀,老同学之间可得互相提携呀等等。老于坚信项珠珠的不在意是有意作出来的,越是不在意,越显得她比他们高。
聚会结束时,项珠珠让随行的办公室主任把带来的小礼品分赠大家——一种小巧的真皮名片夹。一切都很得体,老于想。只是他没有名片,名片夹他回家后就转赠给了女儿。
那次聚会之后,两年之间小狼他们又搞过两回,老于不再参加,受了伤似的。其实谁伤了他呢,他也不知道。后来的那两次,小狼把宝马开到他家门口来接都没能接动,仿佛就因为小狼看见了他的破院子,他的满手长着冻疮的女儿,还有院子里几只下蛋的母鸡。这没什么,老于心想,住在城郊是可以养鸡的,孩子正长着身体需要鸡蛋补养啊。冻疮不好,那是因为屋里太冷,烧煤又太贵。
自从儿子去北京念大学,一家人得全力以赴供应儿子每月的开销,老于连烟都戒了,哪儿还能挤出取暖的煤钱。冻疮是不好啊,一个女孩子家…………老于安慰着自己,又谴责着自己,坚持不去参加小狼他们的聚会,脸上几乎带出宁死不屈的神情,以后小狼再也没有找过老于。又过了些时候,项珠珠从省会调至老于的城市,成了这城市的副市长。自此,老于和家人常在电视屏幕上看见她。老于的老婆说,这个女市长和你不是同学么。
老于说是。老于的女儿说,中学还是大学,老于说,中学,同班。女儿说,人家都说中学同学比大学同学亲。老于的老婆就说,能不能跟市长说说,给咱们找两间有暖气的房。老于说,怕不好开这个口。女儿说,又不是别人,她不是你的中学同学么。此时全家正吃晚饭,老于盯住女儿的双手,手肿着,青一块紫一块的。再看看孩子的耳朵,也冻了。女儿吃饭却挺香,不挑食,呼呼噜噜地喝粥,喝得脸蛋子通红。女儿没写过诗,自从两岁时管天上的星星叫大米花之后,再无类似的诗意。可女儿有数学天分,前不久参加全省高中组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女儿拿了个第二,回家后她对老于说,她的目标是北大、清华,非这两个学校不考。老于支持女儿,可他拿什么支持呢,至少他应该让女儿住在有暖气的房子里吧,至少他不该让女儿冻得攥不住笔吧。明年女儿高中毕业,最关键的一年,老于拿什么来支持女儿的关键时刻?也许真应该去找项珠珠同学,项珠珠市长。
找找她又有何妨?谁让她总在电视屏幕上出现呢,谁让她是这城市的父母人呢,难道老于不是归她管辖的一个市民么。再说找她又不是为我老于,是为我的女儿啊,她是个人才,人才不是父母的私有财产,是属于民族属于国家的,让属于民族和国家的人有好一点的居住条件又有什么不对呢?
他想起前两天,深夜苦读书的女儿双脚踩在炭火盆的边沿上,炭火烤着了女儿的棉鞋,差点烧着女儿的脚。要是房间有暖气,何至于女儿要围着一只小小的炭盆取暖呢。老于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便有些后悔前两次同学聚会没去参加。那本是联络感情的形式之一啊,倘若在那样的场合不断见面,再开口求人办事就显得很自然。不过,即使没有参加那几次的聚会,项珠珠也否认不了老于是她的中学同班同学。这么一想,老于心里安定了。
老于家中无电话,第二天他特意早些上班,趁同事们还没进教研室,他给项市长打了电话。秘书问明姓名身份后,老于和项市长通了话。应该说,电话里的项珠珠是很热情的,热情而不嗦。稍事寒暄,便问老于是不是有什么事找她。这边老于连连说着没事没事真没什么事,声音挺大就好像谁说有事谁就是诬陷了他似的。那边项市长说有事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帮忙。这边老于仍高声坚持说没事,只是想见面聊聊。那边项珠珠就把家里电话、地址告诉了老于,欢迎老同学有时间到家里去。这边老于硬着头皮问今晚行不行,那边项珠珠沉吟片刻答应了。这边老于急忙挂断电话,急忙到有点不礼貌,生怕项市长变卦。
这晚老于骑五十分钟自行车,从城郊赶到项市长家。他被一个面孔清秀的小阿姨让进客厅,然后项市长出现了,和老于面对面落座在两张小沙发上。谈话一开始老于就觉得浑身燥热,他没有意识到,那是他穿了厚厚的棉袄、棉裤和棉鞋的缘故。在他的没有炉火的家里,他需整日这样穿戴,老婆和女儿甚至整日把毛线帽扣在头上。而在项市长温暖的家中,一件薄薄的开司米就足够了,项珠珠就身穿一件薄薄的开司米圆领衫。老于一下子意识不到这些,他甚至看不见客厅里都摆列了些什么。房间阔大,地板很亮,果盘里的水果鲜美,杯中的绿茶馨香…………这些和老于无关,或者,越是置身此情此景,老于便越要使自己的谈话配得上这气氛和这气氛中的女市长。他于是就谈文学。 5/7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