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了一会后,有人开始告辞,打着哈哈说:“老婆催了。家里孩子小,我先撤了哈?”这是和老李泛泛之交的。
另有人接着站起来,尴尬地说:“我明天一早出发。对不住哥们儿,我要回家眯一会。”这估计是有些交情的。
又过了一会,又有人站起来,“哎呀,我想起来了。我明天一早回老家上坟,有些东西没买。我……先撤啊!”这是交情比较深的。

最后剩下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无精打采的。夜已深,同病房的病友和家属都累了,病房里响起打雷一样的鼾声。三人其中一个说:“要不你们走吧。我一个人陪到天亮吧。”
另外两个迟疑不决地说:“得赶紧找他家人啊?我们也不能总守着他啊?你垫的钱,如果他没了(死了的意思),这钱他老婆不会还的。再说,借条都没有……”
那人叹着气,低声嘟噜着:“倒是小钱。顶多我认赔呗!”
另外一个人说:“他老婆不是还没离婚吗?让她还钱。”
这两个人鼓动那人打电话,联系老李的家人。他们从老李兜里掏出手机,翻看电话薄,然后拨通了一个叫“大姐”的电话号码。那头传来惊恐而苍老的声音:“什么,我弟弟?啊……呜呜,我知道了。我明天过去。谢谢你啦!”
那人守护了一夜。估计他是老李最好的朋友。
天刚蒙蒙亮,四个农村妇女打扮的中年妇女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她们一进屋就扑到病床侧,眼泪鼻涕流,嘴里低声叫着:“兄弟啊,你这是怎么啦?”
她们是老李的四个姐姐。老大已经五十多岁,两鬓斑白,满脸沧桑了。其他三个姐姐也都是半老徐娘,衣服样式老旧,满脸皱纹。能看出来她们真的爱着这个弟弟,不但爱怜得拉着他的手哭得稀里哗啦,还给他把一夜尿湿的裤子脱下来。其中一个去找了医生,给他接了导尿管。但大便还是需要他姐姐们帮忙收拾。
那个最忠诚的朋友,在他姐姐们来后也要走了。他大姐拉着他的手说感谢的话,话说得土气不说,唾沫星子还溅到人家手背上。那人强自微笑,安慰她们几句,说了几句“好好照顾,老李很快会好起来”的面子话。他转身后,一脸鄙夷和嫌弃,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背上根本不存在的唾沫星子,然后逃避瘟神似的,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中午时,头天晚上来送的朋友原封不动得一起来看望。老李仍然老样子,躺床上无声无息,仿佛早就死了。但他床尾吊着的导尿管证明,他还没死,还进行着一系列生理活动。他还大便。估计还是昨晚在酒桌上吃的美食,变成垃圾排出来了。从这天开始,他再也没正常地排过大便。因为,他已经不能动,不能吃,只是打针,偶尔喂一点稀米粥。
闲着没事,她三姐给我讲了他的故事。她说:“我姐妹四个,从小家长都重男轻女。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弟弟,全家人都把他当星星看。我们都没上过学,只有他一人上了。他聪明,自学了法律,考了律师证。他专门打离婚人司。经过他手里的人司,没有一起是输的。家乡的人们,都以他为荣。”
她眼里闪着泪花,看得出来,她很疼爱这个弟弟。尽管他已经四十岁了,但在他姐姐们眼中,他还是那个顽劣聪明伶俐的小弟弟。他给她们的家族带来荣耀。也许,他只是一味从姐姐们身上索取,并没给她们带来什么好处,但姐姐们都死心塌地爱着他。
她又跟我聊起她弟媳。她说:“我弟媳妇也是当老师的。刚结婚那阵,关系很好。她还给我弟弟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一家人本来和和美美,但想不到我弟弟做了律师后,钱挣多了,名气大了,他们的关系也无可救药了。”
我问:“为什么呀?”
她可能不想提,只是一味地摇头。接着不知道她忽然想起来什么,眼泪刷刷流。我猜,她可能想到父母就这一个宝贝儿子,现在却生死未知,这不是天妒英才吗? 2/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