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听过多少议论,脊梁骨不知让人戳了多少次,都已不觉寒凉。她在外做什么营生,他稍一打听便能得知,可尹国柱从来不问,任凭人去说嘴。现在这光景,比这重要的事还横亘在眼前,他想,也许真的找到了好日子的路,长琴还不得哭着喊着回来。怎么个好日子法呢?只能拿命挣了。
榆树林那边的山里,有一个开采多年的金矿,离家几十里地,正在招工。矿里的负责人来村里宣传,说是正规公司,下矿给上保险,每月保证八九千的工资。看起来挺靠谱。没过十五,尹国柱收拾了行李,嘱咐了儿子,往矿上去了。金矿的位置在一层一层的小山丘里面,想出去一趟不容易,离附近的小村子也还有一段脚程。他寻思,这里荒山野地,没什么花销,一年下来,定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这个年总归会好过些个。时常还能寄给儿子些,这小子真是不能再靠借钱活着了。想想,脸上的愁虑稍减了些。
几个月下来,尹国柱手里攒了些钱,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藏不住,心想一年的存款加上卖了镇上的房子,怎么也有个首付了。北方5月里的天气,还刮着大风,卷着沙尘,树叶子还是艰难的冒了出来,于黄沙中点缀一抹春天的气息,如同他的心情一般。矿上每月有天轮休,同来的张利民与他混得不错,晚上老张凑过来跟他说:“矿上人攒了一个局,打打麻将,明个儿我们去瞅瞅?”他有些犹豫,架不住老张说他守财奴,心想挣了这几个月的钱,一次也影响不了什么,况且运气这事谁说得准呢?兴许今年运道就真好了,能赢钱也说不定,走着!他鬼使神差般,带着小虾米钓大鱼的期待,去了那个地下赌局。这里人潮汹涌,旁观者比局中人更加的激情澎湃,不时挥手指点着。想上手,组够四人就能立桌,尹国柱找地儿坐定,点一根烟,迅速融入这一熟悉的氛围。几圈下来,就可知道一桌除老张和他外,另两个人也是经年的老手,他们不时地搓搓手心,有些磨刀霍霍的感觉。那牌碰撞的声音,发出动人的音色,与屋内的哄嚷声形成奇特的交响乐,这首乐曲听完,尹国柱披着衣服从地下爬了出来,天上已是星罗棋布,他找了个平坦的石头坐下,嘴里的烟还是不住地燃着,他的脸上横生的皱纹在星光下更是明显,遮盖住眼里的悲苦。他的肚皮适时的响起来,似乎口袋里的什么东西也在叮当作响。他不甘心,不甘心几个月积攒的底气,又如落花流水。他还要来,还要赢回来,还要赢回一栋房子。
几月间,如呼啸北风,乘兴而来,兴尽而归。北风停了,花开了,花又落了;叶子绿了,叶又黄了,北风来了,他的肚皮、衣兜还是叮当作响。铃声响了,电话那头叫他:“哎,大哥,在哪发财呢?”他听清是姑家的二表弟,“哎,国立,可别笑话我了,哪有的财可发呀,穷的叮当响呢!”电话那头发出两声嘿嘿的笑声,“大哥,是有这么个事,你也知道你姑的脾气,岁数大了,爱操心,这一年也是药不离口,我们哥俩的倒是不着急,就是,你看什么时候把老两口的几万块钱给他们,也省得他们总是念叨,不能安心养病不是。”电话那头的声音不急不躁,好像不是催他还钱,是来跟他商量似的。他挂不住面儿,陪笑道:“行,你放心,咋也不能让你们替我在老两口面前为难,你再缓我个把月。腊月,就腊月,我指定送过去。”挂了这个电话,尹国柱的心在打雷,他呼的想起时节又近岁末,存钱一说还如天方夜谭。要债的队伍却是能触手可及。当初舍下三分利,借来的钱买了镇上的房子,如今利息已是不容细想。他想抽自己的嘴巴子,恨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得意过头了,好日子没来,反而离的更远。那日子,如同天上的星星,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了。
刚刚缓了缓打雷般的心跳,电话铃声又适时地响起,每一声都如同五雷轰顶。他接起,是儿子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急躁:“爸,今年怎么样,你挣到钱了吗?你儿媳妇怀孕了,你要有孙子了!可我丈母娘怎么也不肯给户口本,还说没房子就要拉着梅琪去流掉。爸,你打个电话解释解释呗,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怎么好意思再去打电话叨扰,又凭的什么让人家给你留下孩子,给你老尹家留后。眉头皱了几天,手上手机似乎都快被握得包上了浆,终究没有打出这个电话。闭了眼,任他去吧,这个孩子没了总还有下一个,反正梅琪不会跑,他想我儿子不知是哪辈子得来的福气,但他上辈子怎么就不知再修炼修炼呢,修到个好人家,有一个好老子,就没有现在这个坎儿了。 3/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