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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吹过海平面

时间:2024-10-01 04:23:15  
微风吹过海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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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中学习时间紧,确是事实。

  晨读7:10,晚自习9:30,一天天循环往复。即便高一,强度和高二三差不了多少。

  开学没多久,晨铃不响,学生不起。直至熬不住了,才匆匆拉开滑屉,带一块面包,赶赴教室。

  许舒言曾见过同学的屉子。

  面包、零食、牛奶……应有尽有。

  皆是父母送来,或从家携带。

  每到这时,许舒言便敛回目光,只将干净的衣物放进滑屉。

  许砚何薇都在国外,连初中照顾自己的姥姥,因身体不好,也在不久前被接了过去。

  她便独自一人在景莲。

  何薇给她不少生活费,叮嘱她补充营养。许舒言嚼着学校超市的面包,同种类的食物,心情与别人却相距甚远。

  宿舍距餐厅很近,许舒言便起早,开始去餐厅吃饭。

  她去的时段少有人来,可烟火气足,师傅早早备餐,她磕着鸡蛋,偶尔有时间,还能背两页单词。

  出门时,晨曦早已洒满地面。

  一个寻常周四,许舒言照例温完书,拿了包挂在肩上,走下楼梯。

  临近拐角之时,一人影突现,随同声音一道,扩散在她的周围。

  她定睛,认出是上次月考,那个为她说话的陈序临。此时他正与几个男生一道,抱着篮球,欲要向上。

  他像刚运动完,额上汗珠未消,脸微发红,但底色是健康的白。他走在前面,运动衣敞开环扣,里面是洁白的T恤。

  不知是他身上黑白相撞,还是阳光韫烈的关系,她只觉冲击。

  来自于他的气场。

  人像一堵墙般压了过来,陈序临抬眼,在她脸上扫过一瞬。

  许舒言倏然记起上次匆忙,还未与他道谢,便开始下一场考试。她下意识想要张口,然而男生很快偏了目光,移回旁人脸上,径自上楼了。

  她被留在原地。

  他对她无甚印象,即便有,那也是看不过眼的女同学,帮过了,过目便忘。

  许舒言向上望,一众人早已消失,连声音也消散。她闻见空气里徒留几分清爽气,是说不出名字的香,好闻,却很淡。

  仿若她与他的交集,羸弱且抓不住。

  不知不觉,高中生活开始已有两月。

  每天上课,自习,大家都努力。生活没别的惊喜,也无多余欢乐。偶有的活动,便是课间去操场跑步。

  一班与二班队伍相接,每到这时,她常会碰见陈序临。

  他个高,站在队伍后方,跑起来,像脚下生了风。

  而她则在他的身后,盯看他的背影,听身边女生私语,捂唇议论他。

  慢慢的,他不再是她的秘密,被愈多的人知晓。有女生大胆,仅见过几次便来告白。

  而日升月落,操场跑道一圈圈轮回,她对陈序临的了解才渐渐清晰。

  许舒言发现,她遇见他的时刻愈来愈多,确切说,是她单方面想要见他,哪怕只是擦肩而过。

  每每这时,他脚下的风像有了具象,进到她心里,化成云,随之充盈。

  她不知这是何种感觉,只觉日子没初入学时,那般枯燥了。

  再后来。

  学习久了,难免生出逆反之心。

  附中深谙其道,虽课业抓得紧,但也讲究人文培养,不至于将学生养成书呆。基于此,便每隔两个月,组织一次阅读课。

  阅读课一般两班组队,共享同一层楼的书库。书库类目极多,不乏杂志,小说及插画。

  时间为期半天。

  这半天里,学生可不受基础课打扰,也就在这时,他们才能进到学校图书馆。

  浸在学业久了,日日三点一线。第一次阅读课时,图书馆顶头的那抹哈佛红,于他们来说,确是新鲜的。

  男生走在前面,万般好奇,原本在家翻烂的杂志,到了这里却弥足珍贵。足球,篮球……不知觉里,他们将各种球类的杂志摸了个遍。

  一阵风过去,书本顺序颠倒,原本的类目也不在远处了。

  陈序临跟在后面,伸手将歪斜的书摆好,如有位置错了的,他重新将排布换过。

  “别忘了物归原处。”

  对着前方的后脑勺,他出声道。

  带队的人是一班语文老师,姓赵,此时她正拍着巴掌,示意大家安静。

  待学生陆续落座,赵老师开始介绍规则。

  一张桌子可坐八人,座次可以打乱,随便坐,但书不能随便拿。一次只能拿4-5本,放在桌上,一旦阅读开始,不允许随意走动。

  待赵老师说完,有人起身,想趁此更换座位。

  好座位就那么几个,靠窗的已所剩无几。

  许舒言已选到了第四本。

  她以书为盾,举到眼下,余光里瞄他一眼。

  陈序临没凑热闹,随意选了地方。几个平日要好的男生,立时围坐他的身边。

  眼见那八张椅子,慢慢被人影吞并。

  赵老师看表,瞄一眼许舒言:“还没挑好书的同学,要快点哦。还有一分钟,我们要开始阅读课了。”

  她只教一班及八班的语文,自然不认识许舒言。

  连齐晨也催:“舒言,选好了吗?”

  许舒言不知哪来的勇气,心下一急,顾不得精挑细选,随便拣了本,顺势坐在了那一桌。

  有他的那张桌子。

  刚一落座,上课铃便响了。

  有男生睨过来,但没吭声。

  有赵老师那一句,他们只当这女生急急匆匆,看哪方便,便坐在哪了。

  哪会有别的心思。

  齐晨是后到的,与许舒言靠在一侧,她环顾,见陈序临在斜前方,便压低声音说:“你怎么坐在这里了?”

  像烈焰耀目,怕被灼到一般。

  许舒言则若无其事,将书码好,面向齐晨:“难道不能坐在这吗?”

  她偏有种非要一试的感觉。

  齐晨一怔:“也不是不可以。”

  说罢,齐晨便低眸。

  许舒言像得了指示,迅速撩起目光。

  陈序临正眼盯书本,没抬头。

  他看书时喜欢微蹙眉,偶尔肘撑桌面,手指散漫压在脸上,像真的在思考。

  如果不是前段时间,她方见他驰骋球场,定会认为,这便是他本来的样子。

  正在这时,赵老师从许舒言身边经过。

  她摞在最上层的书,即是随便拣的那本,一本插画。

  赵老师见了,便面有笑容,她突然出声,打破沉寂,提醒说:“大家来图书馆,一定要珍惜阅读课的时间,多看一些对我们语文和写作有用的书。阅读课实在很少,各位同学,可千万要知道合理利用时间。”

  “插画这种书,我们课下再看也不迟。”

  说着,她便低下头来,瞄了眼许舒言的桌面。

  各路目光纷至沓来,汇聚到许舒言身上。

  她抬头,见视线如雪片一般。她去看老师,两人目光恰时撞上,她一怔,再看眼桌面,这才意识到老师说得,便是她自己。

  此时周围有了哄笑。

  同桌的人离得近,有男生微躬身,想看她的书是什么。一众好奇神色,让许舒言后背渐起燥意。

  老师没有恶意,但许舒言的不适也是真的。

  她乱了阵脚,下意识伸了手,想去拿下面的书,遮挡那本插画。

  从小被教育尊师重教的她,面对老师,甚至连为自己辩驳的想法也没有。

  就在此刻。

  陈序临突然说:“赵老师,我有话要讲。”

  赵老师视线偏移,见是陈序临,脸色和缓:“你想说什么?”

  陈序临站起,说:“赵老师,之前的语文课,您给我们举过例子,不知您是否记得,您举得是——”

  他投目光去,想看许舒言桌面是何书。可它已被许舒言掩起,最上面的是,是一本名著读物。

  陈序临无从看到,便自顾抬头,说:“您举的是正是插画大师张光宇,您说他作品少有私人感情,人也豁达,并非是中心人格的人,而是时刻将公众利益放于心里。在很多方面,都可以做一个很好的例证。”

  赵老师面有疑惑,半晌,她才讲:“我说过吗?”

  陈序临郑重其事,似要让她相信:“您说过。”

  “所以,如果我们仅听不看,如何能将这些例证融汇。说不定下次见了张光宇插画,我们都不知道这人是谁。”

  赵老师若有所思。

  “再说了。”

  陈序临两手一摊,似开玩笑,他从书堆里抽了本出来,指了指封面。

  原是本篮球杂志。

  “图书馆的书放在这里,不看,可不浪费了。”

  众人哄笑,气氛一瞬松懈。连赵老师也笑着摇头,说:“是我管多了。”

  没有冲突,没有对立。

  许舒言也不知道,凝滞与尴尬,是如何在他的三言两语下,顺利开解。

  这遭过后的很长时间,只要是赵老师带队,阅读课上,她便不再干涉学生自由。

  许是那件事令她想通,附中学生本就有数。她横加干涉,反而多此一举。

  那次阅读课下课,许舒言与齐晨,另有几个女同学,几人结伴,一道去餐厅。

  一路上,她们眼里似有星星。

  “陈序临懂得好多呀。”

  “对啊,不过我听说,赵老师在一班上课的时候,根本就没讲过张光宇呢。”

  “所以才说他懂得多呢。”

  齐晨叹道:“不知道陈序临这样的,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啊。”

  有人回:“据说,他信佛呢。”

  众女孩疑惑:“信佛怎么了?”

  “信佛,怎么会喜欢女孩呢。难道,不是要戒色的吗。”

  一句玩笑话,惹人群里笑声四散。女孩们你推我搡,有风来,吹她们黑发飞扬。许舒言走在中间,手攥紧包带,想到需要追赶他的距离,或许还很长很长。

  起码,先像他一样,勇敢自信地表达。

  那一年,她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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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十月末。

  陈序临手拉车把,咔的一声,车门顿开。

  身后轰鸣方始,连绵不断,一浪浪的声响里,许舒言似听到汽车改组过后的机械声,像齿轮在咬合,切割,迫她离开。

  她便顺势向后退,与他拉开距离,之后转身。

  她知她需离场了。

  陈序临摇下车窗,胳膊搭了框边,盯女孩背影,见她没有回头,便出声道:“许舒言。”

  她闻言一怔。

  “要不要去山上看风景。”

  眼下场景过于热烈,车辆罗列,皆蓄势待发。尾灯红赤着,盈盈闪烁。

  不远处的草丛里,孤零竖着根杆,黄色警示牌悬着,于绿意中触目。

  跑山,任谁想,也是肾上腺素飙升的过程。而由他水旜,却平添浪漫。

  他似看出她的心思,便又说。

  “放心。”

  “不会有事的。”

  没多言语,情绪全藏在话里,简单二字,教她心安。

  许舒言立在原地。

  陈序临的车排第一个,他不启程,后面的无一发动,连冯祈也催,脑袋伸出窗户,向他大喊:“你到底跑不跑了!”

  “不跑,你就早说,把阿斯顿给我啊!”

  他们好不容易有个合法跑山的机会。天时地利,连值守交警都彼此相识。

  眼见气氛已到临界,后方车辆声音愈大,冯祈更是心急,摁两下喇叭。

  而陈序临未作搭理。

  他的眼神里,俱是慵散,他看她,极富耐心。

  表情似她若不答,他便能等下去。

  或许是他太过轻描淡写,许舒言一时生了错觉,竟真以为山顶藏着美景。更多的,她把这当做帮助的回礼,以此偿还过后,他会划清他们的界限。

  她便走到副驾,拉开门,坐了进去,系好安全带。

  两人都没有说话。

  裁判一声令下,M8如脱了缰,遽然奔向前去。

  冯祈在后,紧追不舍。

  车子上了弯道,道路也不再顺直。一个个弯道甩过,她坐在车里,凭空想到轮胎摩擦地面的火星。

  她抬眼,已然看不清路边,只觉葱葱郁郁,尽是绿色延绵。

  许舒言后背挺直,靠在椅背,手也不听使唤,自己向上去抓那车顶前扶手。

  半晌,她又觉动作怪异,默默缩了回来,紧抓住安全带,心脏疯跳不止。

  不知何时,后面的车似与之有了距离。

  只剩冯祈的AMG了。

  陈序临从镜子中看一眼,又目视前方,一长段的直线,他起了速度,逐渐与冯祈愈远。但冯祈显然对他很是执著,不多片刻,又赶了上来。

  两人胶着时,前方现了一发夹弯。

  陈序临提前点了刹车,霎时,冯祈立马跟进,像追在了身后。

  他扫了后视镜一眼,反其道,不停地踩各种刹车点,将过弯速度降到极低,双手握把,一改先前散漫,驭得车子摇甩自如。

  许舒言则坐在旁边,一路晃到肺腑将倾。

  余光里,冯祈的车似出现在镜子边角,但一瞬过去,便抛诸其后。

  陈序临一脚油门。

  车遽然嘶吼,即便坐在其中,轰鸣也能突破坚硬的壳,直逼耳域。

  她看了眼陈序临,他眼神分明变了,与高中时,与数日前,甚至与方才都不一样。

  像有戾气蛰伏,掺着寒凉,几欲跳脱而出。

  车子飞驰向前,将过路风景化作重重虚影,许舒言只觉恍惚,这才明白路已至此,他只为发泄。

  他不是个意气的人,上次见他这种眼神,还是在高二下学期。

  彼时期中考试刚过,她站在一班门牌下,终于鼓足勇气,借去办公室分卷的缘由,希望能与他相识。

  几个女生站在门口。许舒言伸出手,招呼了一人,想由她叫陈序临出来。

  只是话未出口,他便迎面而来。

  他没停留,径自掠过她,大步向前拐出教室,向走廊尽头去了。

  她望着男孩背影,教室内,几个女生叹息说。

  “听说,他爸出海死了。”

  许舒言没看清那几个女生的表情。全程目光,只盯着他背影。

  “同学。”

  她回望,见是方才打过招呼的女生,正在叫她。

  “你有什么事情吗。”

  许舒言摇头,只教她通知陈序临去分卷,便默然离开。

  再后来,高三开启,各班紧锣密鼓。许舒言忙于课业,与他接近的机会更所剩无几。

  她时常想起那天,可日期,天气,具象的那些她早已忘记。尚能记住的,便是那类如告白失败的心情,还未开始,就熄灭了。

  她曾自嘲,这是上帝怜惜,不教她吃受挫的苦。

  直到高三结束,她也未去寻他。

  如果再深究,便是他的阴翳,她一直记得。

  与当下无异。

  “陈序临。”

  她喊了声他的名字。

  女孩一句话,陈序临像如梦初醒。

  他速度慢下来,眼神也似乎松懈。沉默的几分钟过去,他微偏头,问她:“抱歉,是我没控制好,没害怕吧。”

  他的关照,听来不过一句客套。

  她却说:“是很害怕。”

  听闻,他微怔,不禁脸正面向她,仔细看了她一眼。

  女孩惊惧未褪,神情俱是惶恐。语气平静,像一股柔韧的力量支撑,暗暗与他较劲。比起虚意的客套,假意强撑,她的反应足够真实。那句害怕,更像在认真回他问题。

  她没教他降速,反是他先败下阵。

  他觉得很是新奇。

  两边风景倒退的速度渐慢。许舒言看见远山的凉亭,高耸于空。鸟儿过隙,飞入山林之中。

  她似乎能正常观景了。

  前方不远处即将终点。

  仪表盘的数字,还在持续下降。

  这时,冯祈的车追上,飞驰而来,即将赶超。可惜仍晚了一步,陈序临先抵过终线。

  两车顿停,冯祈下车,气得一把摔门,跑陈序临窗前呜哩哇啦,大喊:“你故意耍我玩呢,知不知道磨蹭蹭过线,比单纯赢更可恶!”

  陈序临无辜,向女孩那方偏了下头:“太快了,我怕她害怕。”

  冯祈一怔,看许舒言一眼,这下闭了嘴。

  她默不作声。

  他难道方才是照顾自己情绪?

  杀人诛心,陈序临走下车,又补一句:“恼够了?恼够了我教你,下次过发夹弯,别那么着急。”

  冯祈哦了声,不情不愿。

  “过了APXE点,加速小心点,如果着急出弯,小心打滑。下次记得点,这次是你运气好,没冲出弯道去。”

  陈序临两手一摊,极近懒散。冯祈嫌弃嗤他一声,便偏了目光。他忽而倾身,两手插兜,肩膀向冯祈撞去。

  “记住了吗你。”

  力道不大,但冯祈躲避不及,没招架住,身体仍有后退。他便更不情愿,说:“记住了,记住了,弟弟不才,谨记大哥教诲。”

  陈序临似满意了,复又搭他肩膀,冯祈一拳捶他前胸,陈序临假意吃痛,两男生各挨一下,下一秒便笑得肆意。

  冯祈家境优渥,打小和陈序临长大,与他关系密切。

  不止因两人兴趣相投,另是冯祈家族为罗浮供货,彼此牢不可分。

  他家背靠罗浮荫蔽,不自觉里,要矮人半截。但冯祈与陈序临久处,从未有半分不自在。

  陈序临这人,女生喜欢他,男生愿靠近他。

  不单是被他皮相吸引,主因是他虽为贵胄,手握可肆意张扬的资本。可一旦与之相处,人人皆无微词。且他会玩能玩,且不自傲跋扈,单凭人格,便拉拢一帮“弟弟”。

  活动结束后,陈序临送她回工大。

  车子进了校园,学生已然变多,三三两两,聚成一撮撮,向餐厅移动。

  她下了车,不急于关门,靠门边说:“谢谢送我回来。”

  陈序临说:“应该的。”

  她手搭在门框,犹豫一霎,还是道:“跑山是项娱乐活动,没有极限性质,你今天速度太快,我——”

  有点不放心几个字,她没水旜口,便就此止住,缄默不言。

  她已在微信上主动了一回,再来一遭,怕平衡就此打破。

  显然,这场你拉我扯的博弈里,她还不想过早陷于被动。

  有人还没入局。

  陈序临则轻笑,他盯着她,双目炯炯。

  “你要不愿意,以后我不玩了。”

  秋风寥落,卷落叶四散,满地枯黄。

  她被车门拢住一半身影,再一瞬,忽觉得周遭安静。

  她忽像卸了包袱,身体松懈,似他的话给了笃定,便脸上挂笑,说:“我确实不喜欢。”

  -

  车子驶离,许舒言留在原地。

  他不是个能轻易与别人产生因果的男人。

  她有了一种预感,不过多日,陈序临还会再来找她。

  高中一帘帘画面突现,她极力回想,才发觉交集太少,少到她几乎要忘记。

  而入学至今,事情发展显然超乎预想。

  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

  也从没想过这一天,心想事成,原能真的实现。

  怦然止不住,她心跳如雀,不得不攥紧拳。指甲嵌进肉里,掌心中间痛感来袭,那股飘飘然方才消失。

  心境再次沉淀。

  她一贯讲究原则,相信事出有因。突如其来的美梦,往往有苦果担负。然而此刻,面对他,她唯一一次动了侥幸之心。

  安慰自己道,那都是唯心,不作数的。

  只是命运作弄,此刻她不信,往后,却也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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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序临回家后,已是傍晚。

  房子在闹市,但闹中取静,独占一隅天地。加之房子偌大,只有他一人居住,除了一日三餐做饭的吴姨,便少有人来。

  他进了门,两只狗狗跑来迎接,他俯下身,去摸它们的头,随即开灯,换上白T卫裤,深入走廊,去卫生间洗手。

  哗哗的水声,关停后便静谧。他撩起眼皮,眉目入镜,或许是错觉,整张脸竟恍是模糊。

  他坐在沙发,又打开电视,翻台了几个节目,又觉无聊。便站起身,可起来的目的,像一霎就忘记。

  在原地走了两圈,他又向书房走去。

  随意择了本商科书,陈序临整个人耷在沙发上,翻了几页,他望向窗外,明月已挂上枝,盈盈弱弱,他忽而阖了书,抿抿唇,觉得索然无味。

  这时,有电话来。

  他伸手去拿,见是文瑛。便开了免提,但没主动说话。

  对方试探性地喂了句。

  他说:“在听。”

  文瑛松了口气,语气变了,听来无端像是抱怨:“你今天去哪儿了,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怎么都不接。”

  陈序临漫不经心:“玩车去了。”

  文瑛口吻缓和,说:“今天不是说好,要来家吃饭吗。多长时间了,怎么又没过来。”

  “是不是非要我亲自登门,你才满意?”

  陈序临倏而放了手里的书,面向屏幕,语气一凛:“您自己看看,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他靠在椅背,窗户微有缝隙,如霜月色泻进。

  “再说,这才是我家,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再不济,还有爷爷宅院,姑且称作是家。遑论你那处,到底与我哪里沾亲带故。”

  他觉得话略是刻薄,又道:“你要想来,你便来好了。”

  “是不是,文女士。”

  “噢不。”他顿了顿,“母亲大人。”

  陈序临刻意的礼貌,落在文瑛耳中,倒似阴阳怪气。

  一通抢白下来,文瑛竟无话辩驳。她尚且有自知之明,或者是避讳,不愿再来与先夫共同生活的地方。

  谁教她曾经趁其出海,外出寻欢,直至丈夫出事那天,家里上上下下,也寻不到她踪影呢。

  而这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无好脸色相待。陈序临一贯对她态度淡淡,文瑛自知,只能小心翼翼维护,她不再多说,只好劝道:“想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我与你程叔,都很想你——”

  文瑛本意不坏,想营造一派家和融融的氛围。可不说这话还好,一提起这个称谓,陈序临彻底失了耐心,他音调骤然提高,近乎于喊:“没参与过儿子成长的人,装什么慈母呢,你守着你那个家,我不劳您费心了!”

  说罢,便挂断电话。

  两只狗狗蹲在门外,待他话音将落,便进门,跳到沙发上。

  陈序临盯着窗外。

  墅区内皆是独栋,人烟稀少。恰逢下雨,偶有散步的人从门口路过,撑一把透明伞,在暖黄路灯映衬下,更显寂寥。

  陈序临不知怎么,感觉很是疲惫,闭了眼,眼前忽现的,确是许舒言的眉目。

  在飞驰里,明显受惊,但精神仍强撑,似负隅顽抗。

  他想到了佛寺那个愿望。

  他本以为早已习惯,一个人过生活,日后三年五载,十年八年,日子没有水花,不过就现下这般。但跪倒在佛前,一片香烟缭绕里,他的心不知怎么,蓦地便虔诚许愿了。

  佛祖垂怜,没成想,片刻便予了回应。让一个女孩立在林前,促成这段偶遇。

  她很漂亮,又富礼节,清冷而疏离。对待路过的僧侣,她双手合十的那霎,像在他心上挠了一下。

  但远达不到一见钟情的程度。

  他很快便忘了这茬。

  至于后续,三番五次的遇见,他也属实没有料到。

  信仰对陈序临来说,一贯只做心理安慰。但种种冥冥,陈序临心有微妙,他甚至不得不承认,是上天助澜,迫他接受一般。

  而与她的接触,他像遵从圣意,亦或只是好奇。

  出于被动,他接受了。

  然而他却忘了,再渺小的种子,也会生根发芽。

  她像长进了他的心神,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时不时伸出枝桠藤蔓,于他眼前晃晃影子。

  一如方才。

  脚边窸窸窣窣,陈序临回过神,这才见边牧停在另一方向,但不急过来。他便伸了手,那狗狗顺势跳他怀里,乖顺趴下。

  -

  昨夜下了雨,秋风扫落叶,又是一地萧索寥落。好在阳光正盛,于东方洒落,照在枯叶上,远处看,像黄灿灿的锡箔。

  许舒言早上洗漱,骑了自行车去教学楼。

  今天有个知名校友返校座谈会,建工学院主办,宣传稿要登校报,他们足够重视,便邀了新传学院辅助,得他们便利,新闻系的优秀学生也能去旁听。

  她特意早十几分钟到,远远看去,车棚不比往日,空出不少位置。远眺之下,常停的地方被一辆黑色奔驰挡住,她只能绕过汽车,骑到前面去。

  即将路过轿车之时——

  主驾车门忽而打开,许舒言心下一惊,立时刹车,好在反应快,车门没与之接触。

  一男人走下,西装革履,约莫二十五六。他见女孩神色不悦,意识到方才冒犯。他急说抱歉,但女孩没应他,在男人伸手过去时,连人带车,明显退了一步。

  她推着车子进到车棚。

  男人收回手,轻笑下,复又去拉后座车门。手还未搭了车把,就听不远处一声女音。

  “这里停车,会给学生造成不便,先生如果有空,停到别处去吧。”

  男人循声,见女孩头也不抬,径自给自行车上了锁。咔的一声,她抬眼望向男人,整个动作利落干脆。

  一台小公主车,气势竟不落下风。

  许舒言走后,男人拉开车门,门开一瞬,一位老者从后座走下。

  男人说:“陈老,我们到了。”

  老者虽垂垂老矣,但精神矍铄。他站到男人身边,两人望女孩背影,半晌,是老者先开的口。

  “我记得项森你,也是工大毕业的,对吧。”

  项森应他:“是,陈先生。”

  “你们年轻,真是好啊。看看,还有股劲儿。想想当初,我也这样,没被社会打磨过,做什么,说什么也青春直率。”

  “哪像现在,言不由衷,说的话,我自己都不爱听。”

  陈镜宏叹道:“时光真令人怀念。”

  -

  许舒言进了会议室,帮助老师架好设备,调试机器。又从老师手里接过铭牌,按老师要求,一一摆放。

  一个名字被摆在中间。

  陈镜宏。

  待一切准备妥当,参加访谈的学生也陆续而来,空位逐渐被填补。拍摄老师示意许舒言,让她去坐下即可。

  她随意择个位置,拿出笔记本置在桌面。一霎,她抬眉,见一老人进了门,越过无关铭牌,径自坐在中间。

  身后跟着的,正是车棚旁,差点与她产生摩擦的男人。

  许舒言敛回目光。

  访谈开始,主持人因有学生在场,力争气氛诙谐,但明显场面沉沉,大家并不买账。

  谁能在校长面前嘻嘻哈哈。

  校长亲自下场主持,可见来人身份不低。

  许舒言暗猜。

  经一介绍,果真如她所想。老人是罗浮元老,一手带罗浮起家,曾经毕业于工大,此时背靠一堆头衔,再回到这,极有些荣归故里的感觉。

  她隐约记起,陈序临家的企业,貌似便是罗浮。

  他姓陈,老人也姓陈,有同样的背景背书,不知两人是什么关联。

  都说名门家族是非多,许舒言猜不透,便不再想了。

  陈镜宏虽是上了年纪,但思维清楚,逻辑明晰,明显是经过大风浪的人,脑子也活泛。他说自己几十年前于建工学院毕业,谁曾想,竟一点也没干与专业沾边的事情。净忙于生计赚钱,觉愧对母校。

  讲到这,他连连叹息。

  景莲的学生都知道,罗浮是怎样的体量。陈老爷子说这话,纯为活跃气氛,这极大的反差,惹学生哈哈大笑。

  气氛一瞬松泛。

  接下来,他又引到了就业方面,似善意规劝,教学生打开思路,不要因学了本专业,便被困住。如果有别的机会锻炼,那也是好的。

  当然,也别荒废所学的知识。

  老爷子慢条斯理,讲了许久,学生皆目不转睛。有服务生递上白水,项森上前收了,为老爷子换了刚泡的茉莉。

  访谈顺利,也很精彩。随最后一句话毕,陈镜宏收声,掌声如雷。许舒言混在其中,不经意里,与陈镜宏对视一眼。

  他面有笑容,神色和蔼。

  散场过后,学生皆已离开。许舒言留下,帮老师倒腾设备,刚拆了架子,便瞥见门口处,校长在前,一脸笑意,迎陈镜宏出门。

  那男人则陪同在后。

  她垂眉,小心将录像机放进包里。

  两人在走廊尽头站立,说了几句,旋即便握手。校长离开,而陈镜宏则走了过来。

  项森适时递上茶水,说:“您今天话说得有点多。”

  “他都那样拜托了,我能拒绝吗。”陈镜宏咽一口水,“学校现在就业是个大问题,他们也伤脑筋,为了这个就业率,学生上学时就要做工作,潜移默化给他们打针。我就不喜这些应酬,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但还推脱不掉。”

  项森顺他话说:“推还不容易,我寻个由头,还有推不掉的会吗?”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陈镜宏笑道:“企业做大,得适时回馈社会。这些机构又自带光环,一篇报道比重金广告管用,我到了这个年纪,罗浮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万不能出岔子。”

  杯口热气氤氲,汩汩蒸腾一般。陈镜宏眉目低垂,和善尽消,再抬眼时,眼神凛凛。

  “不然,以后我怎么交给序临。”

  陈镜宏阖了杯盖,递到项森手里,接过衣服,披在身上。

  “我们也该走了。”

  项森应声。

  忽而,身后有一女声响起。

  “陈先生,请问,我能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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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镜宏饶有兴致,面有笑意,还未说话,项森便挡了老人身前,想要阻拦。

  老爷子难得有耐心,竟一挥手,将项森叫到身后,和颜道:“有什么问题,你就说吧。”

  景莲极大,在校园里,连校长都难轻易遇见,自不必说这位罗浮元老,景莲顶层的人物。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但许舒言不愿浪费机会,她咽了下嗓子,还是开口。

  “您说让大家不必倚靠专业,去选择工作。可我倒听过一句,专业的事,最好要专业的人去做。”

  她尽量逻辑清晰:“据我了解,罗浮是一家以海运为定为的公司,最强调专业性,这样的情况,是否与您讲话不符。”

  陈镜宏一笑,皱纹似有舒展。

  “看来,这位同学应该很了解罗浮。”

  她一怔,下意识回避:“没有……只是,参加访谈前,为表对您的尊重,做了了解。”

  陈镜宏没看出她的小心思,当真以为,她是提前做了功课。

  他面向许舒言,笑说:“我提出的仅仅是建议,不过我喜欢你的质疑。至于想做什么,怎么做,全由你们自己决定。”

  说罢,他便欲要离开。

  一小时后集团开会,他没必要在学校浪费时间。

  尤是一个以后并无交集的学生身上。

  但余光里,女孩仍立于原地,他于心不忍,便停下脚步,复又正过身体。

  “你会这样想,是你固化了自己的定为,刻意将自我摆在既定的道路上。”

  许舒言微愣。

  “比如上学,结婚,生孩子,然后做一份学过的,得心应手的工作,你觉得生活无趣,然后去问自己,得到的安慰是,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陈镜宏缓缓说:“跳不出桎梏,你充其量只能是个专业人才。”

  “但如果你能狠心,为了机会,抛却你的心血,重新开始,说不定会有涅槃。”

  “你说对吗。”

  许舒言点点头:“我很受益。”

  她向陈镜宏道谢,背过身时,压迫感骤消,她长舒口气,庆幸今日又有新的体验。

  此时,电话响起,芮禾叫她下楼,说在门口等她。

  女孩背影渐渐远了。

  项森不解:“您的时间很宝贵的,干嘛还要和她说这么多。”

  “这个姑娘我蛮喜欢。”

  他更为不惑:“您不是喜欢听话的吗。”

  “是喜欢听话的,但她和我毫无干系不是吗。”

  陈镜宏将水杯递给项森:“既然毫无关系,她便对我无从影响,起码她认真听了,有脑子的年轻人,干嘛不能喜欢呢。”

  “会质疑,有活力,有头脑,前途好着呢。”

  项森为陈镜宏收拾妥当,若有所思。

  离开之际,他回头望了一眼。

  芜杂声音散去,走廊恢复静寂。

  -

  许舒言匆匆下楼,怕芮禾等得着急,到了楼门口,一辆黑车横在中间,映入视线。看车标体积,车像领航员。

  她今天是与黑车犯冲吗。

  车窗半开,许舒言看不真切,慢走过去,近前才看清主驾何人。

  沈渊明偏头,与她打个招呼。这时副驾人影晃动,芮禾倾身,面色兴奋,向许舒言招手,示意她快过来。

  “好久才下来。”芮禾笑,“等你等不及了。”

  许舒言走了几步,抱臂笑说:“干嘛去呀,这么大阵仗。”

  “今天天气好,爬山去吧。”

  “爬山?”

  许舒言周身寒凉,她莫名,正纳闷芮禾的话,便走下前,顿时上半身被阳光笼住,方觉温暖。

  原是方才自己,身在门帘下方。

  她今天一早赶时间,穿得也随意,加之有运动习惯,芮禾一提爬山,确实动心。但碍于沈渊明在场,她不好打扰,便笑说:“我就不去了吧,我可不兴做灯泡。”

  沈渊明和芮禾对视,芮禾噗地一笑:“放心,很多人的。”

  说着,她便去看沈渊明,而男人则耸耸肩,扭头向后。

  “你别睡了,赶紧的。”

  后方没有响动。

  许舒言更是莫名。

  沈渊明尴尬一笑,音调提了个度:“我的少爷,到工大了。我一个开车的,怎么和人解释,你自己说!”

  后方车窗终于松动,缓缓降下,他的眉目初露,合着惺忪的睡意,脸逐渐延展,清晰。最终完全地,真实地现在眼前。

  车窗全然已全然降下。

  陈序临手肘搭了窗边,脸枕靠在小臂,声音慵散,笑说:“好久不见。”

  许舒言难抑惊奇:“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别人说过的话,他连重复都懒得多余。

  因曝在阳光里,他微眯眼,手覆在额上,用拇指与中指摁两下眉骨。许舒言看到他筋节分明的手下,唇色微红。

  正踌躇之时,一男生倾身,从陈序临身后出现,他开口,沈渊明与他互侃几句,陈序临轻描淡写,又搭几句,几人熟络,不是与冯祈那般的关系,大概也是同学。

  方才他坐陈序临旁边,陷在阴影里,许舒言没看见。

  这男生倒直截了当,挤到陈序临旁边:“同学,快来啊,座位给你留好了。”

  男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陈序临没催,对于她,他仿若极是有耐心,明明连话都懒得多说的人,却愿等她自己做决定。

  他只是看着她。

  身边沸反像风般,过隙便散。

  他说:“上车。”

  忽而,陈序临视线偏转。

  见到来人,他脱口道:“老爷子。”

  口吻虽是慵散,但与先前明显不同,许舒言听来,像全然放松,没有一丝保留。

  她循声回望。

  陈镜宏站不远处,但未近前。

  许舒言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扫了几个来回。

  她料到二人或许互有关联,但没想到,关系竟如此之近。

  陈镜宏没说话,项森先开了口,问:“序临,干嘛去。”

  “今天没课,出去玩玩。”

  陈序临说:“爬山去。”

  说着,他垂眸去看她:“上车?”

  只是这次,他复又将视线投向老人。

  陈镜宏只笑,没多言语,他看许舒言一眼,旋即手背向着陈序临,招晃几下,似是不耐,扰了他清静。

  或许是一帮人作陪,她混在其中,衬得他们确像共同出游。各路目光注视下,许舒言从另一边门赶紧上车。

  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划了个弧,驶进绿岛,离开校园。

  有沈渊明与芮禾活跃气氛,车内一片欢声,加之有后座男生接茬,现场笑闹不断,总不至于冷场。

  只有后座车门两边的人,像置身事外,少有话说。动作倒一致,各看各的窗外。

  偶尔,她会扭头,看陈序临一眼。

  从这里到拂绘山,用时约一个小时,而今才过十几分钟,许舒言熬不住,在间隙插几句话,问他们怎么会突然想爬山。

  沈渊明说:“是序临想的。”

  “他很喜欢登山的。”

  “他喜欢登山?”

  许舒言微惑。

  怎么原先高中从不曾知道。

  “对啊。”沈渊明手扶方向盘,“他的爱好之一就是爬山呢。”

  陈序临手肘依是撑着窗框,没应他。

  “一开始,他叫了我,想着今天难得没课,出来透气。但两个大男人,一起爬山,很奇怪是不是,我又叫了于嘉。”

  那男生哈哈一笑:“原先总听拂绘山多美,我到景莲这么久,一直没来过——”

  “你别插话。”沈渊明轻斥,“但我一看,什么情况,三个男人,怎么还都是男的啊,那得多无聊——”

  芮禾听不下去,拍他脑袋:“你怎么和说绕口令一样,说重点。”

  “重点?”沈渊明一怔,下意识脱口:“噢,确实有个重点,许姑娘,你知道吗,我们都是被捎带的,只有你,是序临特意叫的。”

  话一出口,在场人皆无言。场面一霎沉默。

  许舒言怔在原地,血似都流到后背,一阵温热。她一时脑袋短路,找不到话去接。只能笑说:“是吗,那我还挺幸运。”

  沈渊明平素纨绔,说的话半真半假,信不得。他说这个,多半拿她寻开心。为了谨慎,许舒言便顺他话说。

  一路沉默的陈序临,终于开口。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拿别人的事博开心,什么毛病。”

  芮禾见状,拍沈渊明一巴掌,更是凶狠:“就是,你不是说你特意叫的我吗,我再叫舒言来的——”

  “我说错了?”沈渊明难得无辜,“你那是和序临想一块去了,他——”

  陈序临踹了主驾一脚,咚的一声闷音,顷刻回荡,足见力道不小。许舒言瞠目,当真是不差钱的主,这一脚下去,照平常人,一定心疼得不行。

  沈渊明闭了嘴,话像磨着牙说的:“反正是你的车,你就是拆了,我也管不着。”

  男生互骂是常事,这一秒想抡倒对方,紧接着便恢复如初。

  只是几人话题变了。

  脸红心热连带着暧昧,不觉中消失不见。

  抵达拂绘山脚下时,人影稀少,只有云雀不时鸣叫,偶尔几只飞过,落在半山腰。

  市区是艳阳的天,临到这里,却水雾缭绕,向上望,因山被雾气遮蔽,丛林覆盖,更显影影绰绰。石阶拾级而上,两边绿黄层叠,似色彩层层尽染,一路延伸到远方。

  许舒言走了几阶,垂眸看眼皮鞋。

  没几步路,鞋面已被沾湿。

  她来得紧急,没去宿舍换鞋,只得穿这个来了。

  沈渊明脚程快,走到前面,芮禾不甘示弱,紧随于他,于嘉独自一人,跟在两人后方。

  拂绘山不矮,她走了半道,加之鞋子实属拖累,便有点走不动了。

  稍一歇息,她渐渐与三人拉开距离。

  她喘着气,强撑着一步步往上。

  这时,身边有身影掠过。

  陈序临走到她前面,距她几步之遥,顷刻他转身,居高望她。

  许是雾气作祟,她觉他眼睛从未有过的明亮,仿若能映出她的影子。

  他说:“你走吧,我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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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绘山在海边,映在眼帘里,半山半海。沿海有公路顺山而上,像缎带,一圈圈缠绕在黄绿的底色里。有汽车驶过,从远处看,个头极小,队列不一,一辆辆,一列列跨越波涛,避过礁石。

  渺小而壮阔。

  两人话都不多,一前一后地登阶。

  陈序临没撇下她,陪她一道。他身体时常训练,这种登山强度,照理讲不在话下。男人长腿迈开,三步并作两步,心慵意懒间便迅速登几节上去,而后一顿,立在原地,明显是在等她脚步。

  她不知怎的,面向陈序临后背,忽问:“你原来经常爬山吗。”

  他没回头:“不多。”

  许舒言难抑好奇:“可刚才沈渊明说,你很喜欢。”

  “他胡说八道的,别当真。”

  许舒言心下咯噔,他话音方落,她便停住脚步。

  这一停下,她恍然发觉正在半空之中。因轻微恐高,她双腿有点打颤,控制不住。

  她下意识急去扶旁边的石壁,手心触感冰凉,她方觉心里有了底,便不再那样后怕。只是身体仍僵着,视线笔直,不敢向下望。

  稍一偏头,便很快缩回脑袋。

  这时,陈序临回头,恰她正敛回视线,对上心有余悸的一眼。

  他说:“你没事吧。”

  许舒言咽下嗓子:“我还好。”

  “我有点恐高,只能前进,不敢回头看了。”

  陈序临两手插兜,“那你还上山来。”

  你懂不懂,我是为你而来的。

  他站在居高处,向下望她:“还能走吗?”

  听到这话,她倏而就平静了,脚底颤意消失,登几步台阶。

  很快,她与他站在同一处。

  “能。”

  她说:“反正,现在我也下不去了。”

  陈序临笑一声,旋即向上,又留她一个背影。

  她眼睁睁见他渐远,脑中尽是他方才的笑。她参不透他,就如他可以说陪她,而如今也可以为目的,留她在身后。

  至于他的喜好他的厌倦,她更是捉摸不透。

  表面看不到刺,可若近了,防御警戒便横亘在前。

  越向上走,凉意越甚。太阳半隐在浓云里,若隐若现。临到山顶,雾气消了大半,只剩阳光如金丝细线,越过积云遮挡,穿射而出,映在云朵里,像棉花勾了金边。

  芮禾他们早已到了。

  几人聚在角落,似商量什么,见两人来迟,芮禾顾不得许舒言气喘,急拉了许舒言去看。

  她指一斜坡,角度近乎直角,坡上仅零星几块碎石。那边立了栅栏,但栏杆表面已有破损,像人为破坏的。

  “这里还有个坡,好像没开发,没有石阶了。”

  沈渊明说:“要不上去看看?”

  于嘉跟着赞同,几人一拍即合。但当他们诚挚邀请陈序临时,他背过身去,嗤了一声:“不去。”

  沈渊明不容易,以为终于找到个陈序临的短处,便眉飞色舞,拍掌大喊。

  “序临,你怕了?”

  怎料陈序临回身,冷冷说。

  “我只是不想给别人惹麻烦。”

  拂绘山是险山,仅是安全地段,事故每年时有发生,自不必说这未开发的地方,得是如何危险。

  沈渊明一怔,气焰消了大半,但他不安生,仍止不住好奇,便撇了陈序临独自行动。

  连跳带爬翻过去,到另一边后,沈渊明伸手给芮禾,将她拉过。

  于嘉顺势也伸手:“兄弟,拉我一把行不行。”

  沈渊明瞪眼:“一个大男人你爬不上来。”

  “妈的,重色轻友。”

  几人说着闹着,不过片刻,角落没了声响,遽然安静。

  陈序临没回头,走到崖边,找个位置坐下来,他从裤兜摸了烟盒,兀自点了根烟。

  烟气随风卷过,许舒言站在后方,望见陈序临身影宽阔,蓝色的背景里,近乎被海包裹,云层翻涌,携风而来,他处在天与水的交接,像是要被吞并,被淹没。

  有女生上前,询问了他句什么。一通交流过后,女生失望离开。

  许舒言莫名想,他这人,实质也是不喜被别人麻烦的。

  倏然。

  “你来过拂绘山吗?”

  耳边风声呼啸,他的声音一出口,便散了。

  她不得不近前,才能听清。

  许舒言回他:“来过好几次了。”

  她顿滞一霎,话停在半空,很快掉落在地。

  陈序临没接茬,显明了话题是客套,至于答案如何,他不感兴趣。

  她望着男孩背影,期待他还能再说什么,但良久他都未语。她微攥拳,第一次有迫切宣诉的冲动,像愿望积攒了多年,再不相诉,便要失效了一般。

  “我是景莲人。”

  她缓声道。

  “原来是附中的,高中的时候,我就来过这里了。”

  陈序临回过头,目光偏移,两人眼神俱没设防,在半空中,倏然撞个满怀。

  她清楚看到他眼底的疑惑。

  他问她:“你几班的?”

  “十一班。”

  附中重理,大多学生选择理科,文科被视为边缘存在,连班级序列也只能被排到后面。

  她想了想,后又补充,“分文理前,我在二班。”

  陈序临似在回想:“实验班?”

  “嗯。”

  空气凝滞,他一时没说话,只自言自语:“没有印象。”

  像泡沫鼓在胸腔,怦然破裂,她难抑失望,但又觉在情理之中。

  原本她也没指望,能被他记得。

  “那你一定很优秀了。”

  许舒言以为听错了。

  “嗯?”

  陈序临说:“如果我没记错,分文理后,文科就没重点班了。”

  她说:“是这样。”

  “能考来这,你大概成绩很优异吧。”

  许舒言口吻谦逊:“比起你们,是有差距的。”

  她说的你们,代指了昔日一班那些佼佼者。在这个话题上,她无可避讳,毕竟,一二班悬殊人人皆知,这是事实。

  陈序临敛回目光,不再看她。

  他指间一颗猩红,飘忽了似有若无的灰。

  “那又如何,现在,我们照样在基本一致的起点。”

  他掏了个盒子出来,将烟灰磕在其中:“一个阶段结束了,便真的结束。如果再去回顾细究,那说明往后余生,你能拿得出手的,只此一项罢了。”

  “如果是这样,也太没意思了。”

  太阳已高照,连带阳光韫烈,变得刺目,群山连绵,海浪滔滔,一派盛大巍峨,他的话跌在风里,丝毫不落下风。

  许舒言问:“你为什么不去B大或者C大?”

  “家里安排,我没得选择。”

  她距他近了一步:“可我觉得你不是认命的人。”

  “谁都不是随心所欲,可以过一生的。”

  陈序临顿了顿:“你觉得你会吗?”

  许舒言没体验过,自然回答不了,只说:“我不知道。”

  陈序临指着前方:“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站在山巅,往下看,会有一跃而下的冲动。”

  许舒言说:“没有。”

  陈序临回头,似与她确认,笑了笑:“是吗。”

  他接着说:“我有。”

  许舒言闻言一怔。

  话无间断,他像在回顾过往:“压力大的时候,我跳过伞,蹦过极,感受从万米高空即将坠地的感觉,但死不成,总在濒死时,就被拉了回来。再站回地面,会有些许珍惜存活的日子——”

  她听陈序临描述,心砰砰直跳,感觉似身临其境。

  更多的,是一种好奇。疑惑他究竟成长在何种环境,才会导致精神负担如此之重。

  她听他继续道。

  “后来,每每遇到高处,我总不可抑制地想象,然后将这种感觉重现。我曾想过,如果偶然里,我卸了保护措施,又会是什么样——”

  他话还没说完,遽然周身一片温暖,许舒言携了件衣服披在他肩膀上,蹲下身来。

  粉色的,尺码也不合适,打眼一看,便知是女孩衣服。

  她没看他,也没向前望,只垂着眸,眼神惊惧未褪。陈序临记起,她是有轻微恐高的。

  即便脸色发白,牙关紧锁,她也要到他身边来。

  “山上风很大,你不冷吗。”

  陈序临笑了,顺势扶她站起。她腿止不住打颤,下意识去抓男孩胳膊,触到他衣服,她指节僵在原处,才觉动作,姿势,距离,极近暧昧。

  陈序临拉下衣服,粉色虚晃,在眼前飘忽,转瞬即逝,一如她少女绮梦。他将衣服盖在她肩上,眉眼低垂,说:“胳膊伸进去。”

  她有些恍惚,不自觉里顺从他,说:“你不冷吗,只穿一件单衣。”

  陈序临倾身,试图摆弄拉链,口中仍不忘戏谑。

  “穿不了。”他眉目微蹙,复而抬眼,“你的衣服还不够粉,不够小。”

  许舒言想象了下,莫名喜感。

  这件衣服是高三御寒所用,她成日穿,拉链已不灵活。

  陈序临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他逆反心起,径自蹲下身,偏要扣好。

  她僵硬立在原地,像抽离了灵魂,只剩头脑尚在反应,她低了头,看到男孩头发干净,在暖阳的碎光里,略是棕调。

  他近在咫尺,衣服轻晃,她感受不到,只觉身体紧绷,面颊发烫,灼热从脖颈沿顺到大脑,令她无法招架。

  她头一次觉得大脑空空,只能由得潜意识发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你皮肤白,身量也高,穿粉色应该,应该挺好看的。”

  她感到陈序临手指一顿。

  咔——

  许舒言似听到拉链的扣合声,摩擦着链齿,一路攀附而来,陈序临直起身,眉眼渐抬,直至居高,向下望她。

  他的话,像含着笑。

  “小许同学,你在调戏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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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过去,许舒言也不知独身一人的学生时代是如何过的。

  她初中寄宿,高中住校,大多时间都与校园为伴,临到了周末,同学都有人接,只有她站在路口,遥望着三两散去的路人怔神。

  在她年幼稀薄的记忆里,姥姥与奶奶轮番照顾过她,可她们相继去世,许舒言也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她流着泪,站在远道而来的父母身边,听他们同样带着哭腔,告诉她日后只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她只能接受。

  初中之后,尽管许舒言在景莲最好的学校,可那时因观念问题,宿舍条件相对恶劣,洗手间一并设在走廊尽头。

  她睡觉不好,每每半夜总会被惊醒,每到这时,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从被窝爬起,一路小跑进晦暗的角落。

  成长有时是被迫的事。

  她也几乎快要忘记,到底是何时才稍有好转。

  或许是高中时罢。

  夜晚摸黑时,想到他低头坐在书桌前的容貌,她的胆量顿时像饱满的氢气球,什么都不怕了。

  这段时间持续了很久。

  高一下学期,一个寻常午后,许舒言来到老师办公室,与其他同学一道,帮忙筛选本次月考的语文试卷。

  洋洋洒洒如雪片般的试卷飞扬,许舒言蹲在其中,蓦然听见几人讨论,说是月考排名已出,前几名的,无外乎还是那几人。

  “第一又是陈序临吧。”

  她听到这个名字,并没感到意外,而是鬼使神差般绕到后面,假意给本班试卷排序。

  她佯装少了一张试卷,四下寻找,手却伸到一班那一小堆里,指尖不经意哗啦啦翻过卷页。

  待看到那三字。

  心跳呼之欲出。

  “舒言。”

  许舒言如抓包一般,猛然抬头,她急匆匆站起身,下意识将怀中的试卷抱紧,见齐晨正站在门口,对她招手。

  “咱们班现在和一班正在打球,要不要去看。”

  “啊,好的。”

  许舒言缓和了语气:“不过你得等我把试卷分完。”

  所幸她们来到球场时,比赛还未结束,激战正如火如荼,一班明显势头正盛,陈序临以一打三,将比分拉开差距。

  在投入一个三分后,他抹了额上一把清汗。啦啦队全然疯狂,喊叫,鼓掌齐上阵,两班女生混在一起,已然分不清阵营了。

  “重色轻友的家伙们。”

  齐晨骂了句:“为了男人,班级荣誉感都不要了!”

  许舒言看了眼她,希望陈序临赢的话,便憋回心里。

  比赛即将结束,赛场热度也达到顶峰。

  身边女生又多了几倍,推来搡去,许舒言没注意的间隙,便被挤出外围。

  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重重人影的围簇里。

  许舒言忽然就觉得无趣了。

  她索性走到场外,在距离不远的木凳子坐下,齐晨跟随她,以为她没了兴致,递给许舒言一瓶水后,齐晨说:“有时候真搞不明白,篮球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男生一个个热火朝天,女生又看不明白,规则和看点都一知半解的,起哄什么劲儿呢。”

  许舒言笑了一笑:“大概是为了你所说的,班级荣誉感吧。”

  “什么呀。”齐晨无奈,“咱班啦啦队几乎都一边倒,投靠一班去了。”

  哨声忽响,对面应声有了骚动,裁判宣布比赛结果,一班毫无悬念地胜出,齐晨在一边暗暗叫着可惜,许舒言喝着水,心中窃喜,不自觉间笑意便浮现在脸上。

  忽然,原本密不透风的人墙自发开了道裂口。

  许舒言喝着水,眼神不经意被吸引。这时陈序临突现在人群中,穿一身黑色球衣,正用白色毛巾擦着头发。

  毛巾搭在他的脖上,颜色与他肤色相近。他撩起目光,看了她一眼,向这边走来。

  许舒言脸上笑容骤消,机械地将水咽下,身板不自觉挺直,旋即将目光若无其事瞥向别处。

  而他则像没事人一样,径自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

  周围遽然涌上许多人。

  男生兴奋地喊叫,嘴里说着许舒言听不懂的篮球术语,此时快要入夏,阳光更是盛大,映得树叶草色绿得发亮,在这片浓荫之下,她小口喝着水,隐约间感觉大家在夸他球技了得。

  许舒言微微偏过目光,他正低着头,侧脸清绝,而那半边脸被毛巾盖住,鼻梁上正有一滴清汗滑落,顺着鼻尖,滴落在水泥地上。

  黑与白,浓荫与绿树,他清透的轮廓与味道契合在一起,融进这初长的夏日里。

  “哎,你们都别围在这里了。”

  一女生坐在陈序临身边,位置不大,她硬挤过来,许舒言便下意识靠边,人群中一男生不满道:“喂,宋霓,你挤到人家了。”

  宋霓扭过头去,许舒言不想引人注意,便将帽檐向下拉了拉,余光里她觉察到宋霓目光不善,颇有恃靓行凶的感觉。

  宋霓收回目光,对一众男生说:“给陈序临点休息时间,下午还要上课呢。”

  周围男生打趣:“怎么了,什么风把文艺卫员吹这里了,平时说这话的不是凌瑾吗。”

  凌瑾是一班班长,许舒言不认识她,但这女生成日被表彰,听得多了,他们慢慢也都知道了。

  许舒言坐在一边,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莫名失落。她与这些人中间像隔了道无形屏障,中间的隔阂像即便能渗透进去,也无法抵达中心。

  她心生一种微妙感,难以言喻,就像何薇说的,不能相融的圈子便不能强融。她是一个外班人,即便与陈序临坐地很近,但几人都是同班同学,而她,则一点也没有介入的余地。

  嘈杂的人声里,许舒言隐约听见他嗤了一声。

  “无聊。”

  一男生此时仰天长叹:“序临,这次月考你又是第一。”

  “什么时候能让让我们啊。”

  忽然,他眼前一亮:“哎,你谈个恋爱吧。”

  “啊——”

  众人哗然。

  “别想些歪点子了好吗。”又一人起哄,将方才说话的男生推了一把,笑道,“谁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该不会想让序临名次掉下来,好让你老二上位吧。”

  许舒言静默喝水,听身边沸反盈天的喧闹,她与齐晨聊着天,心神却飘到他的身边。

  而那边也有了新话题。

  “不过陈序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有男生故作神秘:“我听别人说,你喜欢会跳舞的,是真的吗?”

  几人瞪大眼睛:“哎,你从哪儿听的,说来听听啊——”

  此时陈序临正低着头,拿着手机,不知在给谁发消息,听到有人叫他,他方才抬头,脸上分明尽是疑惑。

  许舒言手攥紧瓶子,听感似放大了几倍,屏住呼吸。

  众人都在等他进一步回答时,他只是复又低头,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嗯?嗯。”

  后续具体的声与话,许舒言已记不太清,她只记得当天回了宿舍,第一次向何薇提了要求,希望能报一个班,跟专业人士学爵士舞。

  何薇觉得稀奇,女儿平日一贯喜静,且她少有提要求的时候。

  但即便觉得奇怪,何薇认为跳舞能活络思维,学习累了也是个放松,便同意了许舒言的要求。

  后来,许舒言学会了爵士,待舞技精进时,报名了附中的艺术节活动,却因为节目与另一班的重复,被班主任私自换了下来。

  她觉得伤心,但那个跳舞的女孩子,不久后向陈序临告白,他没有答应。

  再后来,便是一年一度的毕业季。

  临近高考时,许舒言与齐晨到操场散步,夏日气息浓厚不已,鸣鸣蝉铆足了劲儿,敦促微风将绿意吹透,深呼吸时,似乎能闻到雪碧被冰块浸透的味道。

  树荫底下,三三两两的高三生聚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

  许舒言问:“他们在干什么?”

  齐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啊,在拍照呢。”齐晨恍然,满心欢喜道,“附中蛮人性化的,你知道吗,等毕业的时候,学校会找摄影团队来,给我们每一个班拍照,到时候会做成相册合集,每人一本。”

  许舒言重复道:“每一个班,都会拍吗?”

  齐晨点点头:“是啊。”

  “不过因为是收费的,学校不要求强制购买,很贵的!一本要将近三百块。”齐晨轻叹道,“有时候想想也是,别的班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要自己班同学的照片罢了,干嘛还要多搭上钱呢。”

  不远处,欢声笑语零零落落,偶尔爆出一声喊叫,大笑声便弥散开来,许舒言望着他们,他们都脱下校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颜色一派缤纷。

  她咬着根冰棍,饶有兴致地观察每个人的笑,甚至和齐晨讨论起摆拍的动作,齐晨说附中抓早恋很严格,拍照更是要求多,男女不允许同框,只能和同性拍摄,许舒言啊了一声,脸色失望,齐晨打趣说:“干嘛,你想和咱们班哪个男生拍?”

  许舒言这才恍然。

  她和他并不是一个班。

  她属实是多想了。

  话题正韫时,微风又忽起,吹熄她满面的暑热,许舒言扭头,将冰棍木杆咬在口中,体会最后一丝清凉时,陈序临从她面前径自掠过,耳中塞着耳机,快速地,松弛地路过鼎沸的人声。

  她忽然很想快点。

  快点和他们一样。

  许舒言笑着说:“我肯定会买的。”

  齐晨不解:“干嘛,除了我们几个朋友,你还有别的想看的人吗?”

  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没有说话。

  无数次流连他的窗边,无数次掠过他的视线,数也数不清地假意寻一个机会,希望能与他同在一个画面。

  可暗恋让她从未如愿。

  许舒言将视线挪回准毕业生。

  或许在她拿到这本毕业相册时,她与他,才能有一张同框的照片。

  即便是拼凑的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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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周六,陈序临回了趟家。

  这个家不比他那个小房子,规模宏大,人来人往,陈镜宏在这住了半生,陈序临的孩童时代,也同样在此度过。

  他一进庭院,犹入无人之境,自在得很,等见到了老爷子,他更是慵散,耷拉了身子,顺势跌坐在沙发。

  这时,一中年男子出现在旋梯。

  陈序临抬目,瞥了一眼,主动招呼说:“二叔,何时回来的?”

  陈洵生一步步近前,微笑说:“前不久。”

  陈序临难得见他,便问:“住多长时间?”

  陈洵生坐了陈镜宏旁边,目光偏过去:“不久,看看你祖父,我便回去。”

  老爷子没有搭腔,话锋一转,语气尽然冷硬,对待陈洵生似毫不客气。

  “你该回去,别在我这惯了,落得和这混小子一样,天天没个正形。”

  陈序临忍不住发笑,他遽然长腿一搭,半踩在脚搭上,“混小子不才,可以让贤,让二叔来担此重任。”

  陈洵生讪笑,眼中情绪不明:“序临,怎么能开我的玩笑,我哪里能行。”

  老爷子厉声一喝。

  “说什么胡话!”

  佣人正要上茶,怔在原地,端水的手也抖了一抖。

  厅内遽然静寂,陈洵生见状,一瞬改了脸色,语气变了,像语重心长:“序临,继承罗浮是你父亲的遗志,你别拂了他的期待。”

  状况突发,陈序临却置若罔闻,他漫不经心,视线散在落地窗前,一地的碎光里。

  “我爸不是掉了海里,至今也没捞到吗。”

  “他的遗志,谁听见了。”

  死一般的无声。

  如果说先前静默是被陈镜宏压制,现今沉寂则是自发。

  在场众人无言以对,分分秒秒,数不清过了几许时间。恰好佣人将饭菜摆上餐桌,陈镜宏方脸色和缓,叫几人上桌吃饭。

  气氛这才松动。

  席间,陈镜宏绝口不提别的,只一味用公勺给陈序临夹菜,菜样众多,很快陈序临面前摞成小山,他哭笑不得,只说:“老爷子,我吃不了这么多。”

  陈镜宏像没听见似的:“今天,我特意叫吴芸过来,给你做的饭。”

  陈序临面有无奈,但没驳逆。

  他自小被陈镜宏带在身边,老人年长,又颇为强势,长期以往,陈序临早已习惯,好的坏的,悉数接受即可。

  生在陈家,像天生便戴了禁锢,做人做事,由不得他。

  而陈镜宏此时手动不停,似刻意,只为掩盖什么,他面不改色,手机械地来回,反教动作不自然了。

  在陈家,陈彦生的死,是个无疾而终的话题。

  陈序临曾明里暗里提过多次,但无一被陈镜宏压下,时间久了,他渐渐也不再寻根究底。

  想必老爷子是知情的,但同样也是被他默认的。如此这样,陈序临便无话可说。

  他是个聪明人,细枝节末之处便能看到端倪,很多时候,他似乎离真相愈来愈近。

  可当他真正触底了边缘,反而会退缩,他或许更害怕展露的结果,仅是冰山一角,足将他击垮。

  本质上,他并没表面那么洒脱。

  这顿饭吃得潦草,几人各怀主意,话说得很多,可大多都是些飘在面上的虚话。

  陈序临不想多讲,饭后借故午睡,提前进了房间。

  待男孩背影彻底消失,陈镜宏便给佣人使个眼色。佣人领意,跟了上去,片刻便回来向陈镜宏复命,告知他少爷确已进屋。

  陈镜宏暗地舒口气。

  这个话题终于再一次,就此翻篇。

  这时,陈镜宏劝退一众佣人,压低声音,复又恢复原先口吻。

  “你是不是还要打罗浮主意。”

  话说得直白,陈洵生一时怔愣,他故作惊异:“您在说什么。”

  “您知道,我早就没那心思了。”

  “你少和我搞些花花肠子。”

  陈镜宏手攥手杖,指节微突,再一次看看周围:“得了空,你就早回去。”

  陈洵生未言。

  “风头未褪,正紧得很。这里不宜久留,但凡事情重被提起,又是一个大麻烦。”

  男人叹一口气,终于强硬一回:“我没做什么,有什么可躲的?”

  陈镜宏气不打一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要不是我提前发现,你是要去坐牢的。”

  男人双手抱头,垂了脑袋。

  “你让我们怎么办,让罗浮怎么办。你哥下落不明,那东西一旦落在媒体手里,十张嘴也说不清。”

  那东西是一段录音。

  为争得罗浮,陈洵生不择手段,几年前,在大哥出海前偷换了助眠药,后大哥死于海难,他做得了坏事却胆子又小,与一朋友到别处喝酒,恍惚中吐了真言。

  怎料交浅言深,这男人转头向陈洵生勒索。即便陈镜宏坐镇,风轻云淡,告诉对方早已发现儿子不轨,做了处理。

  但在陈彦生搜寻未果,扑朔迷离的前提下,那支录音笔,还是成了陈洵生“罪证”。

  那男人或许怕罗浮暗害,先一步躲了起来,隐姓埋名,至今也没寻到。

  自然,“证据”也不见了。

  如果落在捕风捉影的人手里——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眼眸犀锐,紧盯陈洵生:“但罗浮终究是你大哥的,现在,我要把序临扶正,你最好本分,想也别想。从小到大,为了解决你的破事,我所谓绞尽脑汁。”

  “我不希望一把年纪,还要被你所累。”

  “可是——”

  那句我也是您儿子,陈洵生还未出口,便又生生咽了回去。

  “好了,别说了。”

  陈镜宏赫然打断他的话:“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更不要跑大老远,到我面前来说,但凡再让我发现一次,你就在国外,永生永世都别回来。”

  陈洵生只得说:“好的,父亲。”

  -

  与此同时,许舒言也接到母亲电话。

  何薇问了很多问题,成绩,学习,生活。

  两人电话频率挺高,但每次聊起来,何薇问题总不见少。

  十几分钟过去,何薇方郑重其事:“最近有没有打听语言班。”

  许舒言听了,下意识说:“这还早呢,妈。”

  何薇沉声说:“别看才大一,时间过很快,早打听,早准备,到时候不会手忙脚乱。”

  “一家人,终归是要在一起的。”

  许舒言随口应着,视线却飘忽,渐渐远了。

  听筒里声音窸窣,信号有减弱的先兆。

  现在正是课间,校园喧嚣,男男女女路过,芮禾和苏青近前,手里还拎着买给她的奶茶。

  “你在听吗。”

  就在此刻,她忽然对景莲很眷恋。

  许舒言张了张唇,那句不想离开,还是没能水旜口。

  良久沉默,何薇觉察异常,她重复发问,女儿才出声道:“我在呢。”

  也只有此时,何薇控制欲才会松懈,她和缓说,似安慰,又满含补偿歉意:“等来了A国,我和你爸,会尽力满足你的心愿。”

  许舒言低头。

  何薇一贯如此,或许是母女分别太久,在她眼里,女儿还停留于幼童时期,拿玩具哄哄,即刻便好。

  许舒言缓声说:“您不知道。”

  “很多愿望,是没有回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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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夏末。

  许舒言报名,成为一场冲浪比赛的志愿者。

  参赛者皆是高中生,又因省青年运动会首设冲浪项目。自一开办,便吸引无数目光。

  许舒言对冲浪不感兴趣,但决赛招募志愿者时,她还是报名了。

  当天现场座无虚席,场面宏大,沙滩边,随处可见身覆薄肌的男生,正站在所属队伍前,依次入列。

  几个女生站树荫下,手拿活动方分发的塑料扇,现在还不忙,便一边扇风,一边议论。

  齐晨问“你们说,最后谁会赢?”

  众女孩摇头,一致说不好说。

  何睿:“已经到了决赛,谁也不是省油的。”

  海浪清澈,一袭袭拍过沙滩,阳光洒了海面,流光粼粼,蓝黄相间映衬,像海盐的柠檬水掺了气泡,汩汩升腾。

  齐晨遂说:“那我就肤浅点,祝最帅的那个赢吧。”

  “晨,你不要偏心太明显咯。”

  几个女孩咯咯笑,“谁最好看,这其中,一目了然呢。”

  “舒言,你觉得呢。”

  许舒言闻声,敛回目光,不再看他。

  “他们都很优秀。”

  几个女生嘁了一声,对这回答不满,许舒言脸微微烫,像是被夏日晒的。

  “我觉得谁赢都好。”

  她在心里悄悄想,如果是他赢,那再好不过了。

  许舒言望向附中方向。

  陈序临站在那,从一个女孩手里接过护目镜,他个高,不得不倾身。女孩脸颊发红,口中说着什么,手里还比划着,似在告诉他用法。

  那红晕,与自己的无二。不知是被晒的,还是另有原因。

  “做内场志愿服务还是好。”齐晨叹,“我们在这,只能干瞪眼。”

  几个女孩一致表示同意。

  许舒言没说话,只在默默祈祷,男孩名字如云烟,在脑海里飞速而过,她忽而鬼使神差,祷词即将结束时,又加了一句。

  希望,今天他能看到我。

  比赛很快开始。

  不知是陈序临状态好,还是她的祝福真生了效。一众选手里,他表现最佳,板子与海浪自然贴合,动作也流畅好看。

  行跃在光与水的间隙里,许舒言莫名觉得,他很像水生的太阳。

  自然,陈序临成绩也遥遥在先,排在首位。

  待下了场,对手祝贺,教练夸赞,他身边掌声涛涛,而她站在树荫下,距他距离似是很远。

  忽而,身边有一队人员路过,语气焦躁急促。

  一男子带头,不忘回头大声斥责:“怎么搞的,运动饮料不够了?等下他们都要喝,就这几个瓶瓶罐罐,你让我怎么去分?”

  “那是徐刚的任务——”

  听这名字,像个男生。

  “我不管你们怎么分配的,现在,立刻马上去买,听见了吗?”

  那志愿者们都是女孩,且天太热,她们干了极多工作,不免蔫蔫的,没个精神。

  许舒言见状,便站了出来,她心砰砰跳,平静说:“我去吧。”

  男子视线偏移,一脸疑惑:“你?”

  齐晨去拉她,说不是分内的活,教许舒言别管。她只说分管的部分已经完成,闲站着也没事。

  问明了具体品牌,瓶数和其他信息,顺着指引方向,许舒言一路小跑,但观光车刚走,商店距离又远,她不得不等下一辆。

  等她将饮料买回时,现场稀稀落落,基本都散了。

  袋子沉甸甸的,掌心如被燎过,火辣辣的。

  她方觉得勒得手疼。

  许舒言提起那袋子饮料,颜色五彩斑斓。她下意识望向四周,原本约定好在此等待的志愿者,也早已不见踪影。

  只剩齐晨等候。

  事实证明,生活不是故事,处处是惊喜的桥段,少之又少。

  更多的,是如水一般平淡。

  及妄自揣测的臆想。

  “我说吧,你少操点心,不是你的事情,你少管。”

  齐晨嗔她,许舒言只笑笑,没反驳她。

  虽说没花多少钱,但留着没用处,她不喝这些饮料,打算找主办方送回去,也当完成了任务,算一个完满结束。

  两人将袋子提到主背板处,这才见到方才那名男子。

  此时他正与一人说话,红光满面,余光里见有人来,待见到二人,脸色突变,不耐烦的神情,浮满全脸。

  “怎么现在才送来,人都走没了。”

  齐晨怒说:“这本就不是我们工作——”

  许舒言将袋子搁在地上,掏出手机,也不多废话,径自道:“四十二元,请问怎么支付?”

  她没了往日好脾气,一字一顿,像在冒尖。

  那男子怔了怔,没好气说:“都结束了,你才送过来。我们如果要了,要给谁喝。”

  “我付吧,我要了。”

  一声男音,声音极是清爽,像在水里浸过。

  许舒言回头,是陈序临,他换了棉质白T和灰色短裤,站在阳光下。

  他笑:“还以为今天没有饮料了呢。”

  后续一系列操作,她只觉如在云端,动作和话像不是自己的,只在机械输出。直到听见他的那句谢谢,她方如梦初醒,在他即将离开时,她硬着头皮叫住他,说:“陈序临,祝贺你今天拿第一。”

  陈序临回头,并不奇怪她知道自己名字,像稀松平常惯了,连带着水旜的话,也不知是单纯礼貌,还是真心。

  他晃晃袋子,一脸笑意。

  “谢谢,也幸好有你,我喝到了饮料。”

  或许是一次次的错觉,让她以为心愿达成,比想象中容易。

  直到有一次——

  那是高二下学期,期末临近,附中搞了个活动。

  每人发了一彩色小纸片,在其上写心仪院校,班卫收起后,统一贴在各班前门的展板上。

  展板位置,正好位于高考倒计时旁。

  许舒言左思右想,挑不出合适的。齐晨她们调侃,说她成绩优异,必定是选择太多,学霸的忧愁,果然和她们不是相通的。

  她确实在做选择。

  傍晚,她给远在A国的何薇打了个电话,问母亲能不能选择国内的高校。

  答案在她意料之内,如常的拒绝。但许舒言并没放弃,磨了何薇两天,加之有许砚帮腔,何薇终于勉强同意女儿的决定,让她本科在国内就读。

  前提是,这个学校,须得三人满意。

  她飞速答应,怕母亲反悔似的,匆匆挂了电话,才发觉手心沁了薄汗。

  那一天,她捱到晚自习结束,头一次没与齐晨作伴,趁大家陆续离开,她独自跑到一楼,接近那经过了无数遍的地方。

  幸好,一班的灯还亮着。

  她方走到后门,见门敞开,教室余两个值日生,正收拾垃圾。

  一男生说:“你听说了吗,C大自主招生名额,可能越来越少了。”

  对方回:“放心,你能上。”

  “被序临压一头,很悬。”

  她似听到了什么,又倒回身体。

  “他说,他不去了。”

  许舒言脑中轰然。

  她身体不由贴近墙面,想听清楚些,但两人不再多话,声音也渐行渐远,她徒劳立在阴影里,心乱如麻。

  她走到前门,凭着好眼力,一眼瞄准他清绝的字迹。

  白色纸片夹彩纸中间,很是突兀,其上写了几个字。

  景莲海事大学。

  她心砰砰跳,揉把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此时,两个男生从后门出来,手拎拖把垃圾,边说边走,向卫生间方向去了。

  走廊空无一人。

  她抑住狂跳的心脏,站在门框下,待真正看清了,手又伸出去,想摸那纸片。说实话,许舒言不懂自己出于何种心理,或许只是潜意识使然,只为离他更近罢了。

  只是她还没触到,那纸便如枯叶,簌簌掉落。

  她心下一惊,正欲拿起来,重新粘好。

  拐角处有对话声,逐渐清晰。她一时进退两难,便索性倾身,拾了那纸片,揣进兜里,而后迅速离开。

  明明一张薄纸片,她却像揣了千斤珠宝,沉甸甸的,压得喘不动气。

  她踩着路灯昏暗的光,跑了一路,直跑到宿舍楼下,别人追不到的地方。

  她展开纸,扫了两眼,这下她真看清了,可如鲠在喉,喜悦被愁绪取代,烟消云散。

  盛夏晚晴,她覆在月光下,周身像撒了霜,一片寒凉。

  那纸背面还有一行小字,许舒言看到了,甚至能想象到他诙谐的语气。

  ——以后出海,我害怕的话怎么办。

  句号后,甚至还跟了一个笑脸。

  许舒言噗地笑了,笑过后又觉得难过,她不知他经历过什么,又要迎接怎样的经历,可很莫名,她却能感同身受,像是共同群体间天然的联系,无须太多,她便能明白其中深意。

  或许在类似孤单,压制,诸如此类的议题上,她能与他说个几天几夜。

  而真正留给她的,不过一张薄纸片罢了。

  当然,那也是她妄自想的。

  回了宿舍,她提笔在那行小字下补充道。

  你要安心。

  她顿了顿,本想写我会陪你的,但后来又作罢了。

  便改成了“会有很多人陪你”。

  翌日清晨,许舒言起个大早,路过一班时,趁人稀少,她将他的志愿,重新贴在了展板上。

  纸片背面,她甚至特意多粘几节背胶。

  她怕纸片再次坠地,这是独属于她与他的秘密。

  她不知陈序临是否会看,但命运常爱作弄人,确是真的。

  新学期伊始,展板被卸了下来。

  校长新上任,是典型实干派,看不得所谓的仪式感,“花花架子”一概消失,不许再入他的眼。

  她不知那张纸片去了何方。

  或许是垃圾桶,或许是碎纸机,或许是无数个,她想象不到的灰暗之地。

  后来,高三昏天黑地,人人皆奋不顾身,许舒言选了工大,许砚何薇也甚是满意。

  再后来,夏天结束,高考落幕,她的暗恋也随大家纷纷道别,彻底毕业了。

  收到工大录取通知时,许舒言又回了趟附中。

  站在树荫下,她的身体被光影切割,半明半暗。

  远处有教堂沉在阳光里,塔楼高耸入云,她不由想起昔日许过的无数个愿望。

  除了他,大多都实现了。

  而关于他的心愿,同是无数个,她许了又许,除了定点水花,便再无回应。

  这一瞬,她终于理解了那句。

  也知造物曾何意。

  基于此,后面那句,她更深信,像一种偏执,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

  带着这种执拗,大学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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