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红,抓住竹杆!
叫,叫我丁山……
唐山红张开了嘴,却没抓竹杆,反而结结实实地呛了一口水,又沉了下去。
丁山红,丁山红!大人们叫。
丁山红,丁山红!孩子们也叫。
然而,再没有回应,只有巨浪在咆哮。
村民全员出动了,沿着河堤来回奔走着,敲着脸盆铁桶,撕心裂肺地大声呼叫,丁山红,丁山红,丁山红——叫走了太阳,叫来了月亮,叫得繁星满天,叫得东方升起一轮崭新的红日,四季河的河面上恢复了平静,却始终没能把唐山红叫出来。村长用高音喇叭播放着通知:父老乡亲,父老乡亲,无论男女老少,无论男女老少,都到四季河边寻找丁山红,都到四季河边寻找丁山红——这是村里的人首次对唐山红主动使用了丁山红这一称谓,而且是来自人方的声音,可是唐山红却再也听不到了。
那几天,父亲不让我出门,吩咐母亲死死地看着我,他则没明没夜地投入到寻找唐山红的队伍中去了。我害怕极了,不说话,躲在炕角不停地发抖,像丢了魂似的。我多么希望父亲忽然推门进来,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没事,唐山红自己游到了岸上!或者,村长的高音喇叭能传来好消息,可是这样的事情终究没发生。
父亲在某个深夜回来了,我已睡下,但没睡着,蒙在被子里,听到父亲和母亲的对话——找到了吗?——唉,找是找到了,都泡肿了!——啊,心疼死了!母亲低声啜泣起来,随后又问,永儿(我的小名)会不会受牵连?——那倒不会,这个小兔崽子,死了我倒省心了!父亲赌气地骂着我。
我不敢出声,用牙齿紧咬着被子,泪如泉涌,耳畔仿佛又传来了唐山红那固执的声音:叫我丁山红!叫我丁山红!叫我丁山红……在暗夜里像鬼魂一样地幽咽,隐约而又分明,久久挥之不去。
05
许多年后,我从城里回到农村老家,母亲告诉我,大胖死了!我吃了一惊,啊,怎么死的?——大胖这几年收葵花籽挣了些钱,却不安分过日子,勾搭别人家的老婆,该死!——他是被人家男人弄死了?我猜测。母亲摇摇头,那倒没有。他开车拉着那个女人到四季河槽里约会,忽然发大水,连人带车都没了。
我不由一阵唏嘘,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唐山红腋下夹着大胖的小脑袋,单手划水冲出漩涡,又潇洒地把大胖推上岸的画面——随着岁月的流逝,对唐山红的印象越来越模糊,唯独这个画面却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如同看一场生动的电影。
片刻,我问,现在上游开闸放水,还不提前通知吗?母亲说,咋不通知?那天夜里,村长的高音喇叭吼了七十二遍,吵得人连觉都没法睡。——那大胖咋还没躲开?母亲叹了口气,都是报应啊!唐山红当初救了大胖,大胖却不学好,唐山红就把他收了呗!那个女人更不是个东西,因为出轨,把老公气得心脏病突发猝死,刚埋了没几天,她就又和大胖鬼混在一起。唉,这回好了,留下个只有三岁的孩子,又成了一个孤儿!
我不由惶然,这多么具有轮回的色彩啊!
后来,房后的老周说了大胖死因的另一个版本,他说那个女人叫起来比高音喇叭的声音还大,好多村民撞到过他们偷情,都是被她的叫声吸引过去的,他们要么把车停在树林里玩车震,要么藏在玉米地里打野战……如果不是她叫得欢,她老公未必能那么早察觉到,也就不会死得那么早了,好歹等到孩子大一些啊!你想想,她叫的声音那么大,又隔着车窗,能听到村长的广播吗?他们不是被洪水淹死的,而是困在车里活活地被闷死的!
不过,我愿意相信母亲说的那个版本,人,无论何时,都应该对神灵存有几分敬畏,如此才能时刻提醒自己不要丧失良知,不要做任何坑害别人的事。
午后,我独自溜达到四季河边,面对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沉思了许久,默默祭奠着那些突然逝去的亡灵。这时,有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分散在河边,捡起小石块往河里打着水飘。远处一个妇女大喊,不要下河游泳,小心水鬼把你们拉下水去!——知道了,我们不下水!一个孩子不耐烦地应道。
水鬼?我不由有些惊讶,便问孩子们,这河里有水鬼吗?孩子们便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当然有啊,水鬼名叫唐山红——他很可怕,藏在水底专门吃那些下水游泳的小孩子——我们真是恨死他了,害得我们都不能游泳! 5/6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