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看到父亲的眼睛里闪着亮光,母亲捂着嘴,压抑着即将爆发出来的哭声。唐山红走后,父亲对母亲说,我们真的不应该再叫他唐山红了!母亲点点头,是啊,孩子已经够可怜了,我们怎么还忍心再欺负他呢?
可是过了一晚,第二天的太阳一升起,父亲从舒服的被窝里钻出来,惬意地升个懒腰,然后吩咐我,快,快去叫唐山红,可别让其他人家叫走了!今天的活儿很多,没他不行!父亲并没有遵守承诺不再叫他唐山红,我也并未觉得不妥,仿佛称呼他丁山红才觉得变扭呢。
这已成了习惯,改不了了。
03
相比我鼓动唐山红偷果子来说,我的玩伴大胖就有些恶毒了。
大胖跟我说,有一次他去叫唐山红到家里干活儿,走到半路上,他假装不小心弄了两手泥,然后对唐山红说,唐山红,快点帮帮我!——叫我丁山红!——丁山红,帮我解解裤带,我尿憋得不行了!他高举着泥手,示意自己不方便解裤带。唐山红信以为真,就蹲下来帮大胖解开了裤带。大胖早已酝酿好了一泡尿,没等唐山红站起,就使尽全力射到了他的脸上。唐山红大怒,正欲发作,大胖赶忙陪礼,对不起啊丁三红,我实在憋不住了!唐山红马上就喜笑颜开了,笑话大胖自个儿的东西还管不住。
这类素材太多了,又基本雷同,没有尽数例举的必要,咱们还是继续说唐山红的生计问题吧。
农村的营生,春耕,夏忙,秋收,都是攒在一起的,忙的时候往死忙,闲的时候往死闲。村里人忙的时候,唐山红更是往死忙,出了张家进李家,放下锹头拿锄头,割完麦子种白菜,施完肥浇水,挖完渠打堤……没个歇空的时候。然而在村里的人闲的时候,唐山红却不能象他们那样逍遥自在地聚在一起搓麻将、喝烧酒,东阴凉倒在西阴凉,搬弄王家的媳妇儿不正经赵家的女婿有本事……他除了做临时的短工以外,还有一个雷打不动的固定职业——放羊。
村里各家各户的羊加起来有百十来只,统一归唐山红管理,就在他家的旁边盖了一个大羊圈,羊们的生活起居都由唐山红负责。农忙时节,唐山红先紧着给村民帮忙,抽空放羊;不忙的时候,他就把羊群赶到野外吃草。每天一早,太阳还没露头,村里的男人们还蜷缩在被窝里搂着自家的女人呼呼大睡或者制造人类的时候,唐山红就赶着羊群往村外走了,咩咩的叫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村落上空回荡不绝。
每当这时,父亲就会被吵醒,喃喃地发几声呓语:这个该死的唐山红,这么早就扑死去呀!翻转身,用被子笼住头,接着睡。我则特别喜欢听羊儿们欢快的叫声,总是给人带来一种美好的憧憬,是那种只有农村才能感受到的烟火气息,牛羊呼应,鸡犬相闻,就像课本里描绘的那种欣欣向荣的景象。
现在老家基本不养羊了,回去总觉得寂寞,我就不由怀念起当初的情景来。
对于唐山红的放羊,我们小孩子是比大人的印象深的。但凡不忙的时候,大人们都懒得去田地里,而小孩子们正好有空到野外疯耍。我们就能经常见到赶着羊群的唐山红,由此知道他放羊有个绝活,我们叫做“溜渠壕”。
夏天,地里的向日葵或者玉米长得一人来高,齐刷刷的象被裁剪过似的。地与地之间的渠壕里杂草丛生,疯一般地长,严重影响到水渠的灌溉效率。唐山红就把羊群赶到渠壕里吃草,却从没让它们吃到过地里的庄稼。羊儿们吃得个个膘肥体壮,圆滚滚的,精神抖擞。一举两得的是,渠壕里的杂草也被处理得干干净净,比用镰刀割得还干净。
这时,村里的人看到了就会夸他几句:唐山红真有两下子,这活儿干得太漂亮了!唐山红并不高兴,反而板起了脸孔,叫我丁山红!——噢,丁山红你真牛!竖起了大拇指。唐山红就像中了大奖似的把羊铲里的土坷垃扔到远处的树林里,惊飞一片小鸟。
唐山红大多数的时候,则是在四季河的河槽里放羊。那里地域宽阔,水草丰茂,羊儿们可以自由撒欢。唐山红也不必因为担心它们吃到庄稼而紧张得象个哨兵一样,不停地东张西望。这时,他就可以躺在湿润的草地上哼几首山曲儿。我想,那大概是他最惬意的时候。
四季河是这个乡十二个村的主要农田水利要道。一到灌溉时节,水势暴涨,汹涌地翻腾着巨浪,极是怕人;而到了农闲时节,上游截住了水闸,四季河则成了我们孩子们主要的娱乐场所。我的游泳技术,就是小时候在农村学到的,只是我现在从来不游,见到水就晕。 3/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