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后,疼爱她的父亲与世长辞,谢氏一家独留孤儿寡母,难以维持生计,哥哥一家只因她是罪臣之妻,唯恐避之不及,谢氏带着三个孩子,过着贫苦而艰难的日子,若不是害怕突然搬家会错失与丈夫相见的机会,她早就想离开这天子脚下的是非之地。
南朝的女子习惯了温润如水的生活,更何况她一个富家千金,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普通人家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只适合跳动在琴弦妙韵之中,如今她却不得不和普通的农妇一般,挑水做饭,缝补衣裳,每天早上和市集的屠夫砍价,只为给孩子们做上一碗稀薄的肉粥。
幸得父亲生前极其疼爱她,给她留下了一份数额不小的钱财,可她身无所长,又无半分田地,她深知这笔钱早晚会有用完的时候,只能从生活开支中省之又省,省下钱来,供子女读书。
她深知丈夫临危时,女子的苦楚,故而她对待子女不曾厚此薄彼,还有意教导女儿当如男儿一般顶天立地。
看着子女们一天天长大,她的心情也没有以往的那么沉重,日子总归还有一点点盼头,她是王肃的妻子,不管怎样,她都应该把他们共同的子女抚养长大,这样,才不算辜负丈夫的期许。
夜色渐深,不见儿女归来,谢氏亦从出神状态中醒转过来,却不知已然出神了多长时间。
说也奇怪,平日里儿女就算再怎么淘气,也早该归来,莫不是今天,他们遇到了什么危险。
想到这里她心头惶恐,她步伐慌乱地出了院门,却刚好在院门处撞到了乱跑的小儿子,他慌慌乱乱的扑进了谢氏怀中,谢氏连忙抓住了他的衣襟,他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娘亲,娘亲,父亲……父亲他有消息了。”
小儿子的声音急促而模糊,谢氏却是一下就听得清清楚楚,她有些不敢确定,喃喃说了一句真的吗,心脏却是开始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像一个初堕爱河的小女孩,气息也变得紊乱了起来。
“真的,阿沁叔叔告诉我的。”
小孩子耳聪目明,听得清楚母亲的自语,他抬手指向前面,谢氏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白袍男子牵着两个孩子走来。
阿沁是王肃从前的好友,王肃当年能够安全的离开建康,没少得他的帮助,故而他也算家中的大恩人,谢氏之前一直拜托他打听丈夫的消息,如今他连夜来到这里,定然是探得丈夫的消息了。
六年了,就算她不敢憧憬他带来的会是好消息,可总也比了无音讯要强上百倍吧。
“嫂子,嫂子,大哥他,他还活着。”
白袍男子见谢氏已经看到了他,也是加快了脚步,他脸上的欣喜之色迫不及待的溢了出来,谢氏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了下来。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谢氏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似是快跳出胸腔一般,对啊,活着多好,只要活着,她们就还有团聚的机会呐。
阿沁带来的消息令人喜悦万分,出使北魏的使者与阿沁私交甚好,在北魏宫城之中,他见到了王肃,偷偷的回来告诉了阿沁,原来王肃他不仅还活着,还得北魏孝文帝赏识,成了皇帝近臣,如今他仕途正甚,已然不同往日了。
听得这一消息,谢氏激动的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觉,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叫醒了三个孩子,吩咐他们收拾东西,离开建康,一路北上,去与他们的父亲相聚。
孩子们听了自然是欣喜万分,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母亲,孩子单纯的内心又怎会想到,这一行千里,处处皆是凶险。
建康到洛阳,两座不同的城市,却也是两个不同的国家,且不说南齐戒备森严的边境线他们要如何偷跑出去,何况这世道混乱,战乱横生,他们孤儿寡母奔行于这慌乱世间,根本不知道会遭遇何种凶险。
当谢氏终于踏入洛邑的土地时,她好像忘了,一路遭遇过些什么。
来时尚且秋淡,如今已至寒冬。
她没有钱给孩子们置办棉衣,三个孩子身上破破烂烂的袄,乃是她从路上的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她好像已经半个月多没洗头梳妆了,如今的她衣着单薄而残破,纷雪飞扬,她的脚趾露出鞋外,感觉不到寒冷,孩子们面黄肌瘦,已然数日未曾吃饱过,小儿子刚生过一场大病,她各户乞讨,却甚至难寻一碗粗麦稀饭。
烧的意识模糊的孩子,深夜里还一遍一遍叫着父亲,他们的想念,积累了漫长岁月,而希望似乎就在前方,他们幼小的身体活活依靠信念支撑到了现在。 6/9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