盂兰盆的时日,丰彦跟着同学中一个叫春一的男生一起去了趟三河和尾张,两人都不是当地的人,只因这个春一好倜傥,得知三河的夏祭各处皆是,便去了。
比起爱上的女人,春一眼里连生生死死都不是一回事。两人散散慢慢地在东海道游历了三好的灯笼节,长筱的信玄火把祭,天王桥的须成祭,种种。
停留在木曾川的浓尾花火祭时,春一说起了此行的真实目的:“丰彦啊,其实我有一个情人,叫阿海,住在西尾的米津川。”
话题刚起,河川上空噼噼啪啪便闪起焰火来。此时的夏夜,月亮隐藏在层叠的流云中,夜空愈发黑沉,一阵燃起的花火细密交叠,紫蓝色中又忽而绽放出艳丽的橙色来,随着未知万物所在的深沉空间里爆破的轰鸣,一切瞬间化为虚无。
春一的声音在这样的末尾,显得突兀而刺耳:“丰彦啊,阿海是那种会让你痴迷地想要抱紧她,被她的长发和腰带旋转着缠绕起来,沉入海底的女人。”
“那腰带是什么花纹?”丰彦问着这么一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来。
可是春一却像是早已准备好了答案那样,一字一句地回答说:“是水波纹上纷飞着精卫鸟的图案。”
“咦?那很少见呢,你是遇上妖怪了吧,精卫鸟,那莫非是中国古时的神鸟,爪子赤红如血。”
春一脸上露出一丝不可知也不愿告知的微妙笑意来,这样的表情,在夏夜五光十色的花火下,忽明忽暗,显得多少是鬼魅的。此时卷蒿做成的游船在木曾川上随波流淌而来。不知是船家还是河畔的酒家,此刻遥遥地传来三河对湾伊势神宫的伊势太神乐来,那曲调抑扬顿挫,让人不由得沉醉其中,竟恍若可见顶着红漆狮子头颅的舞者,正踮着脚,成群结队,轻踩水面,在水中央起舞呢。
数日后,这个春一死在了东海。那是东海祭之后的次日,渔民一般在盂兰盆季节并不会出海打鱼。虽然在鸟山石燕画作里甚是恐怖的濡女蛇怪并没有人真的相信,然而盂兰盆不出海还是成了人们默认的习俗。
春一被发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肿到面目全非了,身上的衣裳也只剩下了裤衩和一只鞋,唯独他手里紧紧地捏着一条褪了色的腰带,腰带已经被撕破,却依然紧紧地缠绕在春一的身上,在尸体上勒出了一条条凌乱的紫红色淤血印子。而只有丰彦一个人在看到那腰带的瞬间大声叫了出来:“精卫啊!”
众人甚是不解,丰彦只是喃喃地重复低叹,声音低到无人可闻:“这个春一,果真和那女人殉情去了。”
夏日的黄昏,当一切收拾停当,却只见这个丰彦一个人,像一滩黑色的阴影那般,仰卧在海滩的碎石沙泥上,睁睁地想着这鬼时的魍魉魑魅来。但更多的画面,还是那个叫阿海的女子,她的浅粉色的笑靥映衬着血红和水色交织的天色里,被夕阳在海平面上火样的直线条撕扯成一段一段的残片。她是那么难以形容,唯独一身紫色的和服,上面镶嵌着不与日常所见相同的血红色的枫叶,腰带果然是那条海波浪涛里的精卫鸟。
阿海的头发太长了,这让眯起眼睛的丰彦眼前一阵目眩神迷,可是渐渐天色黯淡了褪去,只留下几乎要消失的蝉鸣时,丰彦这才发现下颚和头颈之处裸露的皮肤都湿漉漉,黏糊糊的,好像有千万只不知名的线虫在偷偷地吞噬着自己的血肉。用手摸了一把,却只是水迹,还有女人漆黑的长发。
“丰彦啊,我没死成。”那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没死成?”
“是啊...”女人哽咽了一下,似乎落了一滴眼泪在丰彦的唇间。是眼泪吗?抑或只是满头被海水濡湿的秀发上滚落的水珠子?
丰彦不动声色地聆听着她:“春一说,我们只要一瞬间,眼睛一闭,当一个巨大的浪头打过来的时候,把自己往下拉,沉溺在浪里,就会被包裹了卷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我知道啊,我知道那浪头拍打得浑身都疼,头晕目眩,眼里嘴里耳朵里都是让人发酸的海水,逼着你一口一口地往自己身体里灌进去。我听春一的话,我丝毫不去挣扎,头仰露出水面的瞬间,那夜空里的星辰明明是黯淡的,却灼得我开始扭动,我好像是没有了下肢一样地,轻轻松松地就能游起来。衣服已经全部都松开了,漂逝在尾巴后面。是的,是的,回头看的时候,衣服漂走的地方,有一条又细又长的蛇尾,是青色的,在小声地安静地旋绕,荡漾着水波。我就摸自己,摸脸,摸头发,摸身体,我还是我呀,我是阿海呀。” 2/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