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收瓶子的?”老太太停下脚步,打量起父亲。
“是啊,大娘!”父亲不失礼貌地说。
“哪个村的?”
“俺是刘家屯的。”
“多大了?”
“20岁了!”
沉默截断了将要进行的对话。
父亲感到极其不舒服。老太太突然沉默,呆立在那里望着他,那副样子让他想起父亲讲过的有关老太婆的鬼故事。他想赶紧逃离。
见父亲要走,老太太忙问:“你认识刘义青吗?”
“那个……”父亲听了,慌了神,打个马虎眼,骑上车子逃走了。
我爷爷就叫刘义青。他的驴车队总是在路上,车队的成员换了又换,爷爷雷打不动地牵着头儿走,仿佛有他在,车队就还是那个车队。
爷爷头脑灵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警备队他也能周旋几句,吃不了亏。
爷爷对父亲说,他拉驴车那会儿,外边在闹鬼子,不远的河北地界鬼子正呜哩哇啦地在老百姓的屋顶上乱窜,未嫁的姑娘们穿上爱斄的黑棉袄,盘起发髻,好躲过鬼子的糟蹋。幸好,爷爷的生意一般都在山东,他要跑的路程都是太平地界。
车队里来了一个娘们儿,大家叫她“祝嫂”,长得五大三粗,黝黑的皮肤,大颧骨极突出,头上梳着一条粗黑的,混杂着土和草屑的长辫子。她是个寡妇,独自出门挣钱,三个孩子在村里由他们爷爷奶奶照看。
我爷爷是个善心肠,她也就成了我爷爷在车队里格外照顾的对象。爷爷经常分给祝嫂半个馒头吃。
父亲回到家,我奶奶就先骂上了:“小兔羔子,还没到晌午,就回来了!”
奶奶是拿着笤帚疙瘩出来的,看了看父亲的篓子,满满当当的,举着的笤帚疙瘩放下了。
“俺收满了你看不见?你眼花了吧!”父亲咬牙切齿。
“你还敢犟嘴!”奶奶边骂边追,父亲边跑边笑。
这样的场景太常见了。大姑姑自丈夫死后就一直在娘家住,二姑姑三姑姑回来看奶奶。我的三个姑姑在院子里看着父亲挨打,附和着奶奶的骂声说:“从小就皮,该打。”
爷爷的车队走了一个月,回来的时候,队员们一个个都成了泥人,仿佛手指戳到皮肤就能扣下一层黑泥,身上热哄哄的冒着酸臭气,老远就能闻到。
到祝家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前面封路了,祝家庄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爷爷一张油滑的嘴也没派上用场,被警备队骂全了八辈祖宗。
大家连续赶了两天的路,疲倦地哈欠连天,都不想绕远路回家,只能等着通路了。驴车依次停在了马路边上,队员们或坐或躺,都软塌塌地睡着了。
祝嫂的家就在这村边上,却也不能回去了。她心里更加着急,她一天也不想在外边呆。自己的男人没了,跟着一群大老爷们漂泊在外,真把自己当个男人使了。如今到家门口,却不能回去舒服的躺在炕上。想到这里,她抹了一把眼泪儿。
父亲跑到柴火房里,钻进柴堆,奶奶打不着,气得跳着脚大骂:“你爹刚死,没人管得了你了,我早晚叫你气死。”
“俺收了多少瓶子,你没看见啊?”父亲说:“你光疼俺姐姐们,就知道揍我!”
“俺生了你,养了你,还主不得揍你了?揍你个皮开肉绽你也得受着!”奶奶吵架那是一流的,村里人都知道。
奶奶见父亲不出来,吃过两口饭就干活儿去了。大姑姑心疼起父亲来,对着柴火房命令到:“六儿,出来吧!娘走了。”
“大姐姐,你凑近点!”父亲仍旧不出来,枯叶和黄草掩盖着他白皙透红的脸,粗壮的四肢笨拙地陷进柴堆里。
“啥事?你出来说。”大姑姑说。
“在这里说就行。”父亲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我去祝家庄,一个老太太问我认不认识刘义青。”
“祝家庄?”大姑姑皱了皱眉头,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祝嫂?”
“谁?”父亲问。
“别瞎打听了,俺不知道,以后别提这个!”大姑姑生气走了。
父亲扒拉开草叶子,屁股灵巧地抬起来,两条腿高高腾起一跃,跳了出去。他拉住大姑姑,嬉皮笑脸地说:“大姐姐,你比俺大18岁,你肯定知道俺不知道的事。告诉俺吧。” 2/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