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参谋长严肃地说:“好在你多次讲过,从被俘后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现在,南京最高当局来电,命令就地枪决,可以成全你了。师座遵照卫员长的电令,决定明天上午执行,让我提前转达给你。你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后事要办,可以直说,我们将视情况而尽力为之。”
瞿秋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饮了一口酒,铿锵有力地回答道:“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这样做才符合蒋介石其人的作为!我提议,为你们提前给我送行,干杯!”参谋长和陈军医都没有举杯。参谋长沉着气,面无表情,惶惶然失神的陈军医(陈是瞿秋白在狱中关系最密切的一位军人)结结巴巴地说:“瞿……瞿先生,你还……还有么事要办的,尽管说。”
“我一切准备就绪。”瞿秋白响亮地回答:“我唯一的要求,是卫托陈军医将我身边的一些遗墨(包括长文《多余的话》),在我死后寄给一位武汉的朋友,请参谋长报请宋师长照准。”参谋长当场答复:“好说,好说,你写的那些东西对我们没有用,我想宋师长会照准的,请瞿先生放心。”
谈话就此结束。当晚,瞿秋白服安眠药后睡得很沉,陪宿的陈军医却彻夜未眠。6月18日是个大晴天。清早进餐后瞿秋白换上了新洗净的黑褂白裤,黑袜黑鞋,泡上一杯浓茶,点支烟,坐在窗前翻阅着《全唐诗》。金灿灿的霞光投进了门窗。他翻阅,吟读,思索,然后提笔书写起来――
1935年6月17日晚,梦行小径中,夕阳明灭,寒流幽咽,如置仙境。翌日读唐人诗,忽见“夕阳明灭乱山中”句,因集句偶成一首:
夕阳明灭乱山中,(韦应物)
落叶寒泉听不穷;(郎士元)
已忍伶俜十年事,(杜心甫)
心持半偈万缘空。(郎士元)
书写至此,军法处长传令催促起程,瞿秋白于是疾笔草书――
方提笔录出,而毕命之令已下,甚可念也。秋白曾有句:“眼底烟云过尽时,正我逍遥处。”此非词谶,乃狱中言志耳。
秋白绝笔
瞿秋白掷笔整衣,昂首走出房门,见阳光洒满院落,两排上了刺刀的士兵站在院中。瞿秋白在房门口驻足,抬头扫了一眼山坡不远处二楼窗户上低垂的帷幕,那里是宋希濂的办公室,一个月前他曾去过。瞿秋白不可能想到,这时的宋希濂,正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悄悄挑起窗帘的一小角,望着独立院中的瞿秋白和押送他赴刑场的人兵们。
昨天下午,参谋长向宋希濂面报时提到,说午间酒后瞿秋白曾说,你们的宋长人在生活上优待我,秋白想诀别时能同他对酒致谢,不知他敢大驾光临否?宋当即打断参谋长的话,冷冰冰地说:“优待他是为了软化他,化敌为友。卫员长已决定处置他,我再出面同他喝酒,还成什么体统?”
但是,今日上午宋希濂在办公室听到下边院中的传令声,却情不自禁地挑起窗帘望上一眼。
就义前的瞿秋白
10时正,军法处长传令出发。瞿秋白昂首走出三十六师大门,脚踩着行进的节拍,轮流高歌俄语、华语“英特耐雄纳尔,一定要实现!”这时候,沿途的老百姓驻足聆听,注目送行;这时候,阳光铺路,风停树静,只有悲壮的歌声在山城长汀上空回荡……
进了戒备森严、无一游客的中山公园,一桌酒肴已摆在八角亭里。瞿秋白请两位处长对饮,被拒绝了;又找陈军医,说没有来。瞿秋白一摆手,迈步走向八角亭。遵照特务连长的安排,瞿秋白先在亭前拍照。他背手挺胸,两腿分叉,面带笑容,为世人留下了一位革.命者最后的丰采。照相后,他背北面南坐定,自斟自饮,旁若无人。酒兴中他又高唱《国际歌》、《红军歌》数遍。默默无语的兵士,他视同送殡的人群;闪闪发亮的刺刀,他看作送葬打幡的竹杆。痛饮多杯后,他又放声歌曰: 6/7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