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瓶,一人一瓶。”他说着坐到驾驶位上。
“大清早,我一点都不想喝。”
我刚推开冰冷的啤酒瓶,他又把它往回送。
“冰人!太早了,我真的不想喝。”猛地推开酒瓶,我语调仍然迷蒙,心里真有些火。他一点儿也没听出,或许听出了,但是并不介意我语气的生硬。
“冰啊?我去给你换。”
“不用换了,我真不喝。”
“不喝啊!我去给你换不冰的。不喝,老表,你就是瞧不起我。我现在就去给你换常温的。”
这混蛋。我心里骂道,然后一脚踢开被子,坐起身,把他叫回来。
“老表,你终于醒了!我刚才差点把铁门都拍报废掉,你就是不醒。厉害!”
我见他自始至终对我满腔热情,感到自己这种态度很不合时宜。
“你怎么进来的?对了,你买烟跑到哪里去了?我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回,你不是说马上就来!我困得不行,就把门锁了睡了。”
他解释,当时出去,小卖部还没开门,他便等在外面。五点多没开门在预料之中,我没料到的是:他竟然能随遇而安地等上一个半小时。
“我就等了会儿,等那老婆婆开门。”他语气十分平淡,但是兴致仍然不减。
天大亮了,但天空像被罩上了清之不去的雾网。贵阳秋天的凌晨嗖嗖冷。
“你不冷啊?”
姑父肾囊上的肿块长大了,这几天是手术前的观察期。他人在医院住着,心里总念念不忘那份货运部的工作。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上班地点在住房的楼脚,工作任务就是夜里守护锁着的大门,防止盗窃,顺带给进出的人开门。每晚十点半左右,姑父夹着两床被子慢慢吞吞地走下楼。在指定的货车头里铺好床后,他便跟下了班正在洗漱的搬运工人胡吹海侃,然后回到驾驶室睡觉。姑父说:
“我在下面就是跟他们乱扯,大嗓门也好,牛话也好,反正跟他们打成一片。”
对于一个退休的人来说,整天吃了饭悠闲无事,心里会感到发慌;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老人睡眠浅,稍微有点动静便会醒。对于姑父这个退休老人,这份工作倒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本来医生随时准备着在他身上划一刀这个现实已经够让他胆寒的,想到要是从医院回家后无事可做更令他焦虑不安。他已习惯先前的生活,况且值班费也能贴补点家用。
“你这段时间辛苦点,熬出来,要不多久我就回了。提醒你啊,老婆婆儿,不要把这里给我弄丢了,到时候我要跟你啰嗦的。”姑父对姑妈说。
星期天晚上十点半,姑妈和两个孙子浩浩荡荡把我送到货运部院子。
“春江,你还是回去,还是我在这里睡。老板三点回来敲门,万一你醒不了就不好,你那瞌睡……再说,这儿始终睡不好,你明天还上班。”
人上了点年纪就是有些啰嗦,明明在家里一切都谈妥了的……
姑妈走时,一会儿转过身来叮嘱我不要睡过头,一会儿又劝我要好好休息。
院子三面围墙,剩下那面一楼是几间洞开的房间,二楼是搬运工宿舍,三楼有两三间办公室。我去小便,穿过长十来米、仅容一人的小巷到达房子左后方的厕所。巷子与厕所连通,一路上尿渍横溢,臭气熏天,脏乱不堪。里面,一个搬运工赤条条,跨着地板上的裂沟洗澡。他那干瘦的屁股、弯曲的脊背令人触目惊心。
二老板和他老婆开钞旜去后,我费劲地锁上那破烂又笨重的铁门。此时,工人们差不多都已睡去。我知道我不能睡。二老板三四点回来肯定叫不醒我,我至多能在那两只夜猫回来后得到休息。我在空荡荡的货场上闲踱着,只听到嚓嚓嚓的回音。四周高墙紧闭,我看了看封闭的铁门,恍如置身囹圄。天上只有几颗暗淡的星星,乌云蔽月。整栋楼只剩底层一间房还亮着灯,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灯光从没有门的门口在货场上切出大片光块。我点燃一支烟,后悔没带本书;当我再点燃一支的时候,一个重大的失误几乎令我绝望:烟盒里只有那么四五支了。
亮灯那间应该是简易的厨房。站在门口,便能看见斜对面靠墙放着一大堆蜂窝煤球,再向前走一步,便看到一张圆桌,上面有几个没有清洗的盘子,筷子在桌面横七竖八地摆着。 3/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