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吃东西?”一个光膀子的工人在靠墙的橱柜里东翻西找,我走进了屋,试着跟他打招呼。
“嗯,我看……看还有没有面。”他扭过头看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又继续鼓捣。
我就近坐在一条塑料凳子上,左手手肘支着身边的圆桌。视线的正前方是两张拼在一起的方桌,桌上摆着各种什物,饮水机、插板、充电线、电磁炉、碗筷、菜板等等胡乱纠缠在一起,说不清哪样东西是摆在哪里的。电磁炉上的平底锅里有小半锅灰白色的汤。到处都是油垢。
“你们——呃——自己在这儿煮饭吃?”我努力找话,打发时间,不愿把他轻易放过,努力要抓住这水中稻草。
“嗯,晚上要吃自己动手,白天有……有专人煮。”
“这些家伙是你们自己买的,还是老板的?”
……
他一跛一跛地走过来,以一种很舒服的姿势倚靠在方桌上,双臂抱在胸前,看来短时间不会离开。但也说不定,因为他始终是站着的。此人身材并不高大,但是十分健壮,正当盛年。方形脸的正中央,酒糟鼻上密密地爬满了红色的脓疱,如蛤蟆的后背,要么让人见而避之,要么使人忍不住想狠狠挠一下。这时,我大胆地猜测他并不是真的结巴,说不定也不是跛子,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酒鬼。当他坐到我对面椅子上时,那满口的酒气更说明了酒鬼正处于极乐世界中,只是,或许那边没有储备粮食。
“不煮面了?”
“懒球麻烦。你来替老陈值班?”
“嗯。”
“他身体不舒服?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姑父。”
“哎呀,就是姑爹了嘛。是不是?”
“对,就是,我们本来也这样叫。”
“我也姓陈,耳东陈。哎呀,那我们是老表嘛。来,老表,握个手。老表,嘿,真高兴!”
他身子弯曲前伸,双手紧握我伸过去的右手,上下不停晃荡,激动得真像他乡遇故知,碰见了多年不见的老表。此时的他像极了激动而忘形的孩子,而他靠在桌上的时候,看起来又确是一个阴沉的男子汉。我有点尴尬,但是我心里想着也就是这两分钟的事,最多半个小时,他就不再记得什么“老表”了。就像他跟我姑父聊天一样,我姑父说,姓陈?那我们就是一家人嘛。事实上,我姑父不可能把他当一家人看待。因为姓陈的太多太多了。
个多小时后,不见他要掏烟的意思,我犹豫着要不要把我的拿出来分享。我担心半夜一个人守着漆黑的货场,没有烟,难以度过冰冷空洞的夜。不过,这也只是瞬间的犹豫,几乎是闪念之间。盒子里还有四支,一人一支,又一人一支,很愉快舒服地抽完了。我没有把握他会不会很快回去。虽然他明天扛包,本应该早些歇息,但我内心是另外一种自私的想法。
“我再去上趟厕所,顺便拿包烟来。老表,你等我下哈。”每次上厕所,他都是慢跑出去,又匆匆进来,如有重大紧急事务一般。
“老表,你有兄弟没?我看你是老幺。人啊,做什么千万别做老大。兄弟争气倒好,大不了辛苦些,但是有盼头;兄弟要是不争气呀,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难!老表,你可能不知道,我家有四姊妹,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我爹前些年死了,妈的身体一直不好。俗话说,兄长是半个家长,何况像我这样的头上没有父亲的兄长呢。老表,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我六岁开始读书,六岁就没读了——一年级都没上完。嘿嘿嘿……老表,你姓吴吧?我连你那个‘吴’字都不会写,不像你读了大学的。不过,我那时候真的喜欢读书呢。放学了回家就做作业,我爸叫我上坡我也不去;有时候,我爸把我打一顿,过后我就跟着我妈上山,可是回来发现有那么多作业,我就哭。我不是怕老师,真的,在学校我跟老师对着干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是心里觉得作业必须要做完,做不完就着急。我想,我肯定是喜欢学习。期末考试我考得很好的,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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