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讲两个鬼故事。化妆,不行。”李笛叹了口气。
渐渐的,阿照上了初中,然后进了职中。渐渐的,阿照终于成为了大人。失去了童年到处晃荡的好奇心,也不再需要整天粘在父母身边,阿照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和生活乐趣,便来得越来越疏了。这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探亲访友都不适合。更何况入殓师的工作三班倒,每次李笛忙碌起来便是连续好几个小时,并不是随时都能碰到。但阿照依旧保持着和李笛的联系,每次约在外头碰面吃饭,都亲切地喊他:哥。
阿照毕业后,便打算去其它城市打工,临行前来找李笛道别。李笛说:“你一切注意当心了,一个年轻的姑娘,自个儿保护好自己,世道太乱。”她不屑一顾,对他的神情就像当年她拒绝母亲劝诫的神情。是啊,她从来就不怕,她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这个世界,而不是别人的警告。
阿照说:没关系,都是命,我不怕。
“你不怕死?”李笛觉得不可思议。她说不怕。李笛问为什么。阿照便反问回来:“你不是每天都要面对吗?难道你还怕吗?从小到大,我就觉得死不可怕,你以前给我讲鬼故事,我也只是觉得有意思。”李笛问:“你觉得我是在唬你?”她说:“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比起害怕死亡,我更害怕我还没经历过任何事情,就提前产生了害怕之心。”
李笛问:“你还回来吗?”她说:“回,衣锦还乡那种。”“那是哪种?”她便笑了:“比如说,脖子上挂条超级闪耀的珍珠钻石链子,雄赳赳的,光鲜亮丽地回来。”
“光鲜亮丽地回来了,然后呢?”
“去旅行。挣好多钱,出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多远?”
“比它们去的地方近一点。”李笛转头顺着阿照的眼神看过去,看见了对面的灵堂。
阿照临走时下起了一场暴雨,雷声流泻,雨在全世界挂着,砸下来如黄豆清脆炸响。李笛送她去打车。暴雨天,的士总是满的,他那天第一次使用打车软件,但并不怎么好使。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无人应答。而雨下得跟不要钱似的,轻轻的泥溅到阿照的小腿上,像污泥中鲜嫩的竹笋,让人感觉特别清甜,而不会使人感到污秽。她并没有不耐烦,反而是李笛感觉很抱歉,这点事都无法帮她做好。阿照耸耸肩说没关系的呀,等等会来的。可空车还是一直不来,打车软件依旧无人接单应答。
这时阿照用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诶,我来看看。”伸手从李笛手里拿过手机,倒腾了一会,再还给他。没多久,便有一个司机了单。
阿照上车后摇下车窗道别,李笛点了点头:“照顾好自己。”其余的话他不能说。他不能说“下次再见”,也不能说“一路走好”,这是从事殡葬业的人的潜规则,就像不主动告知职业,不递名片,不与人握手一样。小时候认为工作了就会成为社会人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并不适用。
尽管李笛真的很想对阿照说一声:再见。再见了阿照,再见吧,阿照。
送走阿照后,李笛好奇地打开手机看。阿照把他输入的位置“银川殡仪馆”,更改成了“银河墓园。”李笛百感交集,内心如同受潮的一团盐巴,既咸涩又温软。
后来李笛许久没有见到阿照了。他时常想象她的样子,是像绿茶,还是像白莲花。他曾经很渴望新鲜的生活,然而现在他只是牵挂着阿照的消息,再不新鲜的也行。阿照对他来说,就是这世上的最新鲜。
几年后,阿照放年假回来了。眼神稍微不再清澈,眉宇稍微落了点俗,却不显老气横秋,角角落落还是那股生鲜劲,让人清晰地感觉到,即使踏入了社会,她还没有将自己浇熄,一分一毫都没有。
再次见面,他俩坦荡又情真意挚地打了招呼,没有丝毫扭捏和生疏隔膜。对李笛来说,阿照就是一针活性剂,她的回归让李笛感觉重新从废墟里找到清泉,从冰山中找到火焰。
阿照说,她在一个大城市搞按背,刚换进了一所会所,挣钱更多了。只是会所24小时营业,所以按背的工作需要三班倒,早班6点开始,夜班要上到凌晨1点。李笛发现了,阿照的脸上也开始隐隐有了些生存的疲惫。她说最近行业竞争很大,她和部门经理闹不愉快,和36号按背师之间也有矛盾。李笛问,为什么是号码。她说每个人都是号码,我们基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其实都一样。有什么意义呢。“对你来说,每具尸体不都是冷藏柜上的那个号码吗?”她问李笛。李笛说:“可你指的那些,都是活人啊。”阿照摇摇头:“死人活人都一样。和我们没有关系的人,都只是一串我们拨不通的号码而已。” 4/9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