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绘声绘色地给李笛讲她打工的会所有多高级,配套服务有多完善,午餐晚饭消夜各式水果饮料,单人沙发影院健身间水疗客房,她讲得神采飞扬,李笛却只是问:“这些,你都享受过了吗?”“当然没有!”阿照满是坦率,看不见半点失落。但李笛知道,与有荣焉倒是假的,不着痕迹的失落才是真的。李笛缓缓说:“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养蚕的乡下女人去了趟城里,看到许多妇人都穿着丝绸料子的衣裳。而自己作为养蚕人,却穿不起那样的衣裳。”阿照听后咧嘴笑了:“这是我听你说过最恐怖的故事了。”
阿照说,虽然如此,你可别看不起我,我们这些人要进去,可得一个个用尺子量身高,光长得好看也是不要的。李笛笑着问:“你长得好看吗?”阿照瞪了他一眼说:“你是没见过我化妆的模样,那可是真的美。”李笛想起她小时候缠着他让他帮化妆的事,现在倒是不提了。阿照说她们会发工作套装,是小短裙,配12厘米高的细高跟,露出大长腿。看见李笛皱起眉头,阿照连忙说:“你可别想歪,这些不过是搞形象的小花招。我们帮女宾上钟时也这么穿。这是要求,没别的。”
阿照一解释,李笛马上感觉到了愧疚,为自己那么一瞬间,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对阿照的误解。他这辈子都活在他人的有色眼镜下,孤独着,卫屈着。他岂能、岂愿自己反过来成为阿照的这种“他人”?李笛面色窘迫,小声说:“对不起。”他在阿照面前反过来成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阿照温柔地摇摇头:“我知道的。”她知道,李笛的无心与抱歉,她也知道,“按背小姐”这四个字,每次都因为什么而出现在新闻报道以及人们的视线里。她清楚明白自己从事的职业有多少猫腻和灰色地带,但她并不觉得自己从事的行业低人一等,并且说自己做的是靠自己挣钱的、有尊严的工作,“就像你的一样”,阿照对李笛说。“所以我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自尊自重,不能让别人看不起。”她的语气充满倔强的硬度,而神情中却浮现出某一种软弱。
李笛说,阿照,你该找个人照顾你。阿照却说:“恋爱对我来说太奢侈了。”阿照原本是谈了个对象,平日里他声称尊重她的选择,不在乎她的职业,可某次吵架,他却对她吼了句:“我还不够爱你吗!除了我谁愿意跟你这么个按背女在一起?”那次之后,阿照主动提出了分手。阿照并没有怀疑他对自己的喜爱,但她也知道,他并没有打从心底尊重爱护过她。“他那句话就像尖锐的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让我从能够被人理解的美梦中猛地清醒过来。”阿照说。
阿照的心里也是有无奈和痛楚的啊,李笛的神情由短暂的惊讶转为温柔的疼惜。这种心情李笛何尝不明白。所谓自己挣钱的尊严,多多少少包含着只能以此挣钱的心酸。好像总是如此,哪怕李笛出身科班,哪怕阿照有着别人无法掌握的技艺和力道,在这个社会上的地位里,也只能如此。入殓师,按背女,异样的眼光。在行业里再拔尖也好,再自尊自重也好,能否得到尊重和认可,有时候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
阿照反过来,也让李笛赶紧找个伴。李笛说难。阿照说,你得整些浪漫的。李笛打趣说:“怎么整?别人耍浪漫或许会说,以后你的人生我来负责。我耍浪漫指不定只能说:以后你死了我来负责。”阿照听后却没有笑,反而突然静了下来。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安静,李笛感觉到这里面有着些什么非同一般的东西。他感觉阿照的眼神变得扎人。
阿照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李笛,轻声说:“你见我时,总是戴着手套呢。”然后突然地,朝他伸出双手。明白过来阿照的意图,李笛浑身一激灵,触电似的,迅速将双手向后缩,藏到了背后。阿照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李笛哥哥”,阿照的嗓音涩涩的,她把手收回,放到自己面前怔怔地盯了会,然后又抬头看着李笛:“我也该为我的双手,感觉羞愧吗?我也该为这双触碰了无数人肉体的双手,感觉难为情,觉得自己污秽吗?我也该为这双手而嫌弃自己,不敢触碰任何人吗?”她的声音先是温柔,然后越发激愤。 5/9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