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她近前,她边挽起右裤腿边说:“我的羊丢了。”我说:“羊丢了?还以为你被蛇咬了呢。”她挽好裤腿,抬起头说:“跑丢一只小羊羔,你帮我看着这群羊,我赶紧去坡下找找。”我看见她的后腿肚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准是刚才喊我时被悬钩子划破的。悬钩子生长在灌木丛里,通身长满了钩形刺,像鱼钩一样,既锋利又坚硬。看样子划得挺深,鲜红的血不停地往外冒着。我说:“还是我去找吧。这帮羊认生,你一走,说不定全跑散了。”她说:“小心点儿。”我按着她手指的方向去找小羊羔。没走出多远,她又从后面追过来说:“别远走,那会儿我还看见它跟在大羊屁股后面呢,刚刚不见了,应该就在附近。你到坡下找找看,看见就帮我赶过来,看不见你正好顺道回家吧。”这会儿,刘溪莹的话似乎渐渐多了。但与以前那个刘溪莹比还是判若两人。以前红桦谷的人都说刘溪莹是玉,别的女人是石头。现在这块玉老也得不到滋润也快变成石头了。
刘溪莹和张雨林都是土生土长的红桦谷人。他俩打小儿就好,长大后自然就到了一起。红桦谷的人都说他俩是天生的一对儿。结婚那天,张雨林竟喝得烂醉如泥。晚上,我们一帮半大孩子去闹洞房。张雨林却躺在父母的房间里鼾声如雷不肯醒来,我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新房,告诉他入洞房了。他舞着双手说,睡这么多年,睡腻了。气得刘溪莹哭笑不得。
刘溪莹比我大七八岁,以前我管她叫姐,嫁给张雨林以后我就改口管她叫嫂子。其实从哪头儿论都无任何亲戚可攀。只是觉得叫嫂子说话更随便些。有一回,张雨林感冒了,刘溪莹替张雨林放羊。我在山上玩,看见刘溪莹自己在山坡上放羊,就凑过去说,嫂子我帮你放羊。她嘲笑我说,小屁孩儿,一肚子鬼心眼儿,叫嫂子能占到啥便宜?来来来让我看看你那个缩头缩脑的小蚕蛹露出头儿没?说着她突然上前就要扒我的裤子。吓得我掉头就跑。她在后面哈哈哈大笑。后来,只要我俩单独碰面,她就假装要扒我的裤子,那时我已十二三岁了,对男女之事已有些心思了。被她看穿,涨红着脸跑开了。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躲着她。不知从哪天起,她对我突然就严肃起来了,见了面也是一本正经地说话。她大概是意识到我逐渐长大了。
刘溪莹与张雨林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听说是刘溪莹结婚前频繁打胎和经常吃避孕药造成的不生育,但俩人的感情一直很好。
我在坡下找了个遍也未找到羊羔的影子,却见一蔟紫红的野杜鹃开得正好,此时满山的野杜鹃都已开败,再难见到这样耀眼的花了。而这簇野杜鹃偏偏长在了一块横卧的巨石棚里,在石棚的阴影里,光照稀少,花期竟迟了这么久。我哈腰钻进石棚里,挑刚咧嘴儿的野杜鹃花骨朵儿折了几枝。快回到羊群时,我发现有朵花已完全盛开,索性把它掐掉了。我不喜欢开得太猛的花,已然大开,随即就会枯萎。
我回到羊群近前,却未见到刘溪莹,她也许去找羊羔了。我绕过羊群朝老红桦树的方向走,我想接着扒老红桦树皮,我就要把它的皮扒光。穿过灌木丛我看见刘溪莹竟躺在老红桦树下。她仰面躺在我之前扒下的老红桦树皮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凑到她身旁,我感到嗓子眼儿干得难受,我想咽点儿口水润润,可是我的嘴里干得一滴口水也没挤出来。我舔了舔嘴唇,嘴唇也干瘪得像晒透的萝卜干儿。但我看见刘溪莹的嘴唇却异常红润,像鲜嫩的樱桃。难道她刚刚吃过樱桃?我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竟然和此前刘溪莹在灌木丛里发出的声音一样。我的心一紧,浑身像缠满了绳子。僵了一会儿,见刘溪莹仍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我的身子又渐渐灵活了。
就在我快要碰到她的嘴唇时,她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的一只手轻轻挡在了我的嘴唇上:“别,别闹。”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对着我的耳边说的。
刘溪莹站起身,看了一眼身下的老红桦树皮说:“怪不得呢。”我说:“啥怪不得?”她说:“没啥。”我踢了一脚老红桦树说:“我把它的皮全扒光,看它还怪不怪。”她沉着脸,把我拉到一边说:“扒不得,你没听说吗?人怕见面,树怕扒皮。这千年老树扒不得。”我说:“有啥怕的?早晚把它扒个精光。”她有些惊恐地说:“别不信邪。这地方确实有点怪。”随即又不解地问:“咦?你咋又回来了?”我疑惑地看着她,她转过脸去说:“你老看着我干啥?你没顺道回家?”我说:“回家?”她说:“哦哦,羊羔已经找到了。你回家吧。”我说:“我转了一大圈,连个羊羔的影子也没看到,这么快就找到了?哪只?”她朝羊群指了指:“那只。”我在羊群里看见好几只小羊羔。我说:“到底哪只?”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仰起脸儿,吃力地朝老红桦树顶上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我又问:“到底哪只?”她依然盯着延伸到高空里的老红桦树尖儿,似乎心不在焉地说:“最小那只。”我无心再去辨认那只最小的羊羔,我的目光跟着她在高空里转来转去。我猜不出她在高空里寻找什么,也不清楚此时她的心里在寻思着什么。终于,她突然转身,面对着羊群说:“那只,就是跪着吃奶的那只。”我没有转身去看吃奶的羊羔。我的目光从高空回落时,忽然看到了老红桦树下那束野杜鹃,它有些散乱地横卧在老红桦树皮上,那正是刘溪莹刚刚躺着的地方,我记不清是咋把它丢下的。我本来是想把它送给刘溪莹的。据说女人都喜欢花。其实,我只是想把野杜鹃悄悄放在她身边。可是,不知为啥,就在我俯身的刹那,我的嘴突然改变了方向……现在,我想把野杜鹃重新捡起来送给刘溪莹,又怕引起她的反感。毕竟,她发现了我趁她睡觉时的不轨行为,且及时拒绝了我。 2/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