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生意了,女儿怎么办?”
“钱还是要给够,我怕钱不够,她要给男人骗去学坏。”
阿简告诉我,妈咪有聪明有笨,花姐是笨的,不像其他人那么会营销。聪明的妈咪会拉新客人,微信啊论坛啊,最不济也会去街边发发传单,花姐带来的客人都是她曾经当技师时留下来的。现在花姐住着300块钱一个月的简易房。有人劝她去云南做妈咪,她不干,想到在女儿每天踩的土地上拉皮条,花姐接受不了。
“花姐的客人很老喔。花姐也老了。”阿简说。
“永远洗不掉了”
东莞有专门的“小姐贼”,吃定她们有钱又不敢报警,抢起来肆无忌惮。每天出门前,楚楚、媚儿她们会把现金分散贴身藏在内衣、袜子里,如果在路上电话响了,就拐进路边小店再接——在街上掏出电话的瞬间可能就被抢了。
一点办法没有,媚儿说,本地人瞥一眼就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不化妆、不穿高跟鞋也藏不了。气质一看就看出来。还有走路姿势,一个老师教一百个女孩,一百个女孩都这么走路。她做给《人物》记者看:先迈这只脚,再迈这只脚,腰挺直,走的时候手掐在腰这里,停下时双手叠好放在肚脐下。
“所以我们休生理假时很少出门,不愿被指指点点。逛超市有男孩过来搭讪我会脾气很差地骂他,然后跑掉。虽然人家可能是有事问你,或者觉得你漂亮,不一定是认出你来了。但是会很恐惧。所以宁愿在家哪都不去。”她说。
为了洗去莞式流水线留在身上的印记,媚儿花近5000元报了正规模特班,还挤掉许多睡眠时间读言情小说,“比较高级的那种”,她强调,“比如亦舒。”她希望拥有亦舒笔下女孩的气质。
媚儿也看心理学和人际交往的书。想知道“别人”,不是“我们这种人”,脑子里都想啥。她早忘记了在学校的感觉,也没下过工厂,14岁后一直生活在小姐、嫖客、妈妈桑的世界,当她问《人物》记者一个普通女孩在这个年纪想什么时,她的困惑很真诚。“我想知道她们怎么想的,我也去想,这样也许就不容易被认出来了。”
不出一星期,在100个同事的同化作用下,模特班的教学成果失效了。媚儿走在马路上,不经意间手就掐在了腰上。她恨那只不自觉的手。为什么要掐上去,为什么不放下来。
“那种时候彻彻底底沮丧,你彻彻底底知道自己永远洗不掉了,它永远要跟着你。”她又哭了一次。
此刻,她们身上这种高辨识度的印记又成为她们被驱逐的凭证。采访中途,阿简接到姐妹电话,协警们的地毯式搜索已经轮到她们小区,“千万不要说你是干酒店的,凡是干酒店的全部逐出东莞。”阿简啐了一口,“我们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干桑拿以来最大的变化,阿简说,是撒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每天上班路上她会稍微想一下今天的名字和户籍,重庆妹子比较受欢迎,但她的口音不那么像,多数时候她说自己是湖北人,湖北哪里,一天一个样。
“世界上有没有一个人你可以不跟他撒谎?”阿简认真想了一会儿,“没有。”
“我真的不适应,那又怎么办,不骗人就不能活。”
《人物》记者认识阿简的时候,她说她刚刚入行,对男人彻底绝望。第二次见面时她说:“唉,告诉你吧,其实我男友跟我4年了。”第三次见面在她男友的车里,夜里11点,他们从常平送记者到了几十公里外的南城。阿简说,一个女孩子深夜在东莞打车,太危险了。
东莞下着大雨。漫长而黑暗的路上,她的声音混着雨声,听上去很虚幻。她说其实她有个3岁的女儿在老家。女儿隔天给她打一个电话,在电话里背唐诗三百首。
那是她和初恋的孩子,怀孕一个月时男孩离开了她,17岁的她独自生下小孩,这让她的整个家族蒙羞。小孩长到1岁,迫于生计她来到东莞,踏入这一行。
“这次是真的。”阿简说。
“好想女儿。失业这些天我每天都想回家,可是现在回去,所有人就都知道我在外头干什么了。”
即使头一回来到常平的人,也能感觉到近些天这个东莞小镇的不对劲。一出火车站,《人物》记者和几个貌似来东莞务工的女孩就被没活儿干、蹲在路边抽烟的出租车司机重重包围。 3/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