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坐车呀?别走呀!我认识你呀!你不是那个唐乐宫的吗?是不是呀!哈哈哈哈。”
常平天鹅湖路是东莞著名的红灯区。一条不足千米的狭窄街道,有8家桑拿酒店,4家酒吧,超过6家茶餐厅,6家美发美甲店,还有沐足店、干洗店、宠物店、鲜花店、甜品店、房地产中介,从中午营业到后半夜,为超过1000个像媚儿那样的小姐和她们的客人服务。姿色突出的那些,照片和牌号一起印在香港街头散发的涩情报刊甚至传单上,红袋体育馆到天鹅湖有多远?直达列车1小时,再加摩的10分钟。如果组团来,还有各个酒店的豪华大巴接送。
曾经华灯初上时,小姐们从15元每次的小化妆店迤逦而出,擦着一样的粉、一样的腮红、混入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一个当地人说,他每天最愉快的事儿就是下午5点搬个凳子坐在楼下化妆店门口,看佳丽。他说在东莞住久了,看女孩第一反应永远是牌价,办公室,菜市场,甚至看电视剧也不例外,你的脑子会自动跳出这个问题:她多少钱?
停业第三天,桑拿部经理老顾挂断一名手下女孩电话后,试着拨了几个同事号码。手机关机。手机关机。手机关机。每天见面的时候没注意过,他们互相了解的联络方式竟只有一串11位手机号。手机不通,他的同事们就消失了。
那个女孩在电话里问他,刘老板是跑了吗?
《人物》记者采访的女孩们没有一个见过拥有这所桑拿的刘老板,甚至对老板是谁也莫衷一是。她们只会带着传奇口吻向我描述这个老板开着自家直升机追摩托贼这个被当地媒体报道过的故事。
阿简用手机给我看酒店宣传彩页的照片,“我们酒店宣传页和别家最大的不同,喏,看到大楼右上角的小点点了吗?那是我们刘老板的飞机。”
楚楚谈论起大老板们和扫黄背后的正治斗争,努力表现得像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她问,刘老板到底跟當中央关系好不好呢,好的话那是不是酒店还能再开?
以老顾的位置,也不知道老板到底跑了没有,老板电话关机,杳无音讯,那个号码到底是不是老板本人的,他也不那么确信了,从老顾到女孩们,得知自己失业的方式都一样:看新闻。
刘老板说,要听正府的话
2月9日,央视播出暗访东莞的新闻。当晚,在《人物》记者的当地朋友和几个桑拿业老板所在的微信群里,老板们谈笑如常,和网友一样转发着“东莞挺住”、“我们都是东莞人”的段子。
第二天,也许为了显示不可撼动的地位,视频中被曝光的那家五星酒店老板主动自嘲,约大家一起给东莞桑拿写部“正史”。“不能让央视一棍子给打死喽。”
第三天,虎门新世界老板跑路前到银行取现金600万,当场被抓,成为东莞历史上第一个因为涉黄被抓的老板级人物。消息传开,老板们作鸟兽散,纷纷跑路。
按这些老板相熟的当地朋友的说法,东莞历史上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扫黄,从未有老板被抓的先例。小型扫黄抓小姐,酒店负责保释。大中型扫黄抓部长和妈咪,酒店也有解决办法,10余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抓过法人代表——他们往往是与老板认识的当地农民或低收入者,可以得到酒店小额分红,无需来酒店上班,出事了替老板顶罪。
在涩情业,身份是最大的秘密。入行既无需身份证,也不签合同,信任关系几乎不存在,利益关系可以瞬间切断。老板们很少去自己的场子消费,即便去,也会像普通客人一样买单,在那些有肌肤之亲的女孩面前,他们的身份是“某个与老板关系不错的朋友”。失业之后,女孩们发现自己竟无法找到任何证明自己属于汇美天伦的证据,工牌、工装、培训文件、小费单上都没有公司名称。
《人物》记者离开东莞的那天晚上,汇美天伦的刘老板本人接起了电话,仅有的一次正面回答里,他提起那些桑拿女孩,“我们根本没有包她,小姐嘛,都是走来走去的啦。她们能拿出在酒店工作的证据吗?”
更多时候,他只是拉着长长的声音不断地重复“要听正府的话”。他让人想起东莞火车站那些大声哄笑的司机,语气里的轻佻感是一样的。
消失是这座城市最经常发生的事
讨薪第四天,100多个女孩,只有一个人来了。她不知道大家去哪儿了,也不知道接下来往何处去。她蹲在酒店门外,哭得很心碎。 4/6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