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答:“曾听先生讲学,茫茫天地间一介问道之人罢了。”
“眼下你来找我,是想要问什么呢?”
“我、我想问先生的心愿。”
“我愿天下为公,老有所用,壮有所用,鳏寡孤独皆不必蒙受冻馁之苦。”
“先生就不为自己许愿吗?”
“这就是我为自己许的愿望。”
这明明是希望天下人如何如何,与他自己有什么关系。阿瑶愈发不解。
但黎明已至,他被远方鸡鸣惊醒,阿瑶不得不离开梦境。
之后的夜晚阿瑶都设法入梦,听他说他所期许的所谓“大同”,以及究竟何为仁、何为义。从前阿瑶听他讲学时不明白的许多问题,都在这时被她接二连三问了出来。他是极有耐心的人,每一问都细细回答。
直到阿瑶问他:“你留在齐国等齐君重用,若齐君始终不肯用你呢?”
他合上眼,这次只对阿瑶说了一句话:“纵千般险阻,不改初衷。”
不久后,阿瑶偶然得知,嫉妒他的齐臣竟有意要杀他。她匆忙将这一消息在梦里告诉他。
他闻言怅惘良久。
“先生还等什么?先生留在齐国,所期盼的又是什么呢?”她急了,“我知先生意志坚定,可如果命都没有了,谁来替先生实现愿望?先生心怀天下,也总该想想自己——”
梦里,他轻叹:“我的愿望……这世上有谁能助我达成呢?”
他似是在问阿瑶,又仿佛只是低声自语。
阿瑶不知如何安慰人,她只知道他必须得走。因为担心他不会轻信一个梦境,阿瑶硬生生震断了自己的琴弦。次日,他的弟子因夫子爱琴损毁而惊诧,他看了眼阿瑶,说:“我们离开齐国吧。”
三
归鲁后的日子和在齐国没有什么不同,他仍旧赋闲,于是便将时间用在修复琴弦上。
弟子问他,琴音色不如笙清越,形态不如瑟优美,为何他如此上心。
“琴乃乐中君子。”
阿瑶常听他说“君子”,从他的描述中她知道这是个极好的词。
“琴有七弦,象征五行、象征文王思子之哀痛、象征武王伐纣之慷慨。”
这些阿瑶都不知道。他学识渊博,好像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
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人,所以阿瑶才为他的郁郁不得志而难受。她每逢深夜便悄悄四处游荡,为的是寻觅可以重用他的人。
当时执掌鲁国大拳的是阳虎,阿瑶让他做了个怪梦,醒后阳虎占卜,最终决定任用早已名声在外的仲尼。可是,仲尼却拒绝了。
“你难道不想身居高位实现你的抱负吗?”阿瑶忍不住在梦中问道。
他轻笑着摇头。阿瑶迷惑且焦躁。
好在不久后,鲁国动乱结束,他终是得到了机会,先是被任命为中都宰,又擢升至司仪,最后成了地位显赫的司寇。他终于得偿所愿一展宏图。
这应当是他最快意的日子。阿瑶那时常看见他在笑,她也为他高兴。
但四年后,他还是离开了鲁国。因为他得罪了鲁国拳贵。
阿瑶不知他心中可有怨恨,反正她是不甘的。
出城门后,他的弟子问他该去何方。而他的选择是周游在列国之间,如飘萍般辗转九州。
这或许并不算是选择,而是身不由己。
他一身才学总不到重用,人们或敬他、或畏他、或憎他、或不屑于他。而他在旅途中漸被风霜白了发梢。阿瑶看着他忍饥挨饿、陷入纷乱,甚至朝不保夕。某天,他与弟子走散,在城墙下孤寂瘦削的模样让人嘲笑如丧家之犬。
他听后倒也没有怒,反是轻轻笑了笑,但却使阿瑶更加难受——在很多年前,阿瑶第一眼见到的他风姿卓绝。
终于有一天,她能够真正的化作人形,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到他,问:“先生何苦?”
鲁国公卿皆敬重于他,如果不是他执意为鲁君削弱公卿,他们不会容不下他。
他辗转于各国,以他的博学睿智,若是肯低身俯就,未必没有锦绣加身;他伫立原地盯着阿瑶看,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梦境之外见面。
“以往我每次见你,都似曾相识。我想你或许是我某个故友。”他说,“直至今日,我才明白,你我不过陌路人而已。”这席话让阿瑶怔住。她曾与他相伴数十载,原来竟只是陌路?这是阿瑶从他口中听到的最冰冷的字句。 2/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