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已经不写什么散文小说,只是做些论文,一心沉迷到理论中去,说不得,也是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很多搞写作的人,开始都充满了激情的,想写出个名堂来。但这终究不当饭吃,除非你做了畅销书作家,但那畅销书作家,是不容易做的。起码年龄要小,脸面要嫩。如果是如我这样一天老似一天的人,加上身体一直孱弱,精力跟不上,又有一骨子自命的穷清高,不肯写大众喜闻乐见的东西,定然是做不成的。因此,便埋头在理论中,躲进形而上的世界里。
楚原在那时写了很多东西,他送与我的打印稿,也有一本三百多页的书那么厚了。诗歌有一些,然而小说居多。
有一次我问他:“你写了怎么多,怎么不投稿呢?”他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并不看我,而是仰起面孔,向着太阳说:“我写的东西,太不合时宜,恐怕很少人喜欢看。”
“试一试吧。”我说。但心里,也想着能发表的希望,不会太大。那时和现在一样,文坛已经盛行了浮华和庸俗的风气,虽然总有人大喊坚持纯文学创作,但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炒作、商业化运作,迎合低级趣味,早已经把文学变成了廉价的商品,脱离了真正的艺术。但凡搞文学的,或写作、或研究、有谁不知道呢,但大家都不怎么说罢了。后来有个外国汉学家,非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说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当然,他是不会这么说的,但后来传成这样,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也由此可见,外国人是不懂中国的含蓄的。家丑被外国人说破,自然要挨一些骂的。于是便跳出许多评论家,或骂或反驳,或二这兼而有之。如此热闹了一阵,就没有了下文。
楚原的那些打印的稿子,我当时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有时想起他来,想再读一读,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我只记得,当时因为怕弄丢了,特别的放在了一个地方了。
楚原的文字,绝算不上优美的,至少与他同龄的,那些八十年代出生的作家和写手们比,是不够华丽和伤感的,不能达到让人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的效果的。也没有那些让人读了笑到肚子疼的技巧的。但是他写的很深沉,读他的文字,有一种厚重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无声无息的压到人的心上,让人感到生命所背负的重荷。
他的文字的厚重,来自于思想的沉淀。尽管他没有完整的上完大学,却有些比同龄人更加渊博的知识和深沉的思想。现代教育给人提供了知识和技能,但却把心灵和精神挤压一空,让思想和灵魂无处栖留。或许,正是因为楚原脱离了一般的轨道,才更自由的呼吸到了新鲜的思想空气。然而,我面对他的才华,面对他的直透灵魂的文字,却产生了一股担忧。因为越是这样的文字,在这个时代,越不会被人重视,而只能如同一颗明珠,被掩盖在浮华绚烂的灯火之中,或许有一天,人们能发现那些灯光的苍白和虚幻,重新发现散发着朴实无华光芒的明珠。那一天,何时会到来呢,我不知道。
在我的鼓励下,楚原投了很多稿,但都如同石沉大海,毫无音信。这并不出乎我们的意料,我当初是抱着小小的奇迹会出现的期望,劝楚原投稿的。但即便如此,我仍有一丝的失落感,在心中久久的盘亘。但楚原却对此很不在意,他以后并未再提起这件事。或许在他的心中,比我更不抱有任何的希望,只是为了敷衍我而已。
我那时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让他放弃写作,因为我预感到,他长此下去,必然会同以往那些艺术家一样,穷困潦倒的。如凡高那样的艺术家,在他的时代不被承认,生活必然是悲剧性的。艺术家们创造出令民族和人类骄傲的艺术,而自己却被困苦的生活,榨干生命。以自己的牺牲,取悦诸神,造福人类。如同神坛上的祭品。
我已经隐约知道,楚原这样下去,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但我却无力劝阻他,他一往无前的沿着他的条道路走下去。或许我是自私的,我想把楚原变成一个和我一样平庸的人,难道是因为在我心里,隐藏着隐隐的嫉妒?因为我在当初,没有选择像他这样,选择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安徒生所说的光荣的荆棘路,不是谁都能走下去的。我缺乏那种冒险的勇气,或许,当一个学者,更适合我。安安稳稳的做学问,放弃曾经让自己激动的理想和雄心。保持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照顾一家人的生活,才是我的平凡人生。
那年年底,天气异常寒冷。我的了一场感冒。在其间,楚原来看过我一次,给我买了水果。因为我的嗓子发炎,而且不断的咳嗽,我们并没有多谈。他像往常一样,带来了新写的诗歌和小说,说这可能是今年最后一次来与我见面。他过几天就要回家了,他的老家在南方的一个山明水秀的古城。那时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但在北京,火车票是极难买到的。在我的印象中,楚原是一个难于应付生活的人,他的思想里,太多不现实的想法。 3/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