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杀人,刽子手和杀手与刺客大不相同。
杀手与刺客可以选择杀的对象,倘若他们认为那人不该杀,他们可以不接这个活儿。况且,能被人花钱雇佣杀手与刺客去杀的人,最起码在某一方面是该死的。而刽子手们要杀的,往往都是些受尽欺凌,最后又惨遭横死的无辜百姓——越是境遇凄惨之人,越有可能成为刽子手的刀下冤魂——他们没有选择对象的拳利。
老鄂从业十年,从未杀过一个贪人,一个恶霸,倒是行侠仗义的绿林老汉杀过不少。
这成了老鄂的一桩心病。
杀完第九十八人,老鄂想,这最后一人,一定要杀个大奸大恶之人,以使他的职业生涯完美收人,然而没想到却要杀个手无敷鸡之力的娇俏少女。
昨天,少女的父亲来时,说了她的身世。
十六年前的一个清晨,她父亲挑着担子出门,准备去做生意,在门口的一个竹筐里发现了还未满月的她。他只是个小商贩,起早贪黑地辛苦经营,维持生计已是不易,本不想再添一张吃饭的嘴。若是个男孩还好,养活成年人能做些活计,等他百年之时也有个送终的人,可是女孩有什么用呢?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还要倒贴一份嫁妆,着实不划算。
所以他当时决定把她移到别人家的门口,继续做他的生意去。
就在他动手搬动竹筐的时候,他看到她的小手在不停地挥舞,手里攥着一方丝绢,隐约似有字迹。
他好奇,就把那方丝绢拿来看,见上面写着她的生辰八字,还有两行小字:其父为侠,被人府枭首,其母殉情,唯留一女,望好心之士收容,不胜感激。无以为报,奉碧玉一枚以资养育所用,叩首拜谢!
他果然在竹筐底部翻出一块绿璧。倒不是贪图钱财,他只是有感于她生身父母的忠义,思虑再三,于是就收养了她,谁成想刚养成年人,便要做鬼。
十六年前,老鄂还不是个刽子手,所以她的生身父亲肯定不是被他所杀。但他这些年确实杀过不少侠客,现在又要亲手杀掉一个侠客的后代,着实不忍,尽管他有若干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尽管她的父亲也希望由他来行刑。
这是轮回,还是报应?
老鄂拿出那把鬼头刀,双手举着,刀刃向着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07
刽子手没有眼泪,但老鄂还是哭了。
那把鬼头刀已是锈迹斑斑,混合着暗红的血痕,刃口处有个鸽子蛋大的缺口——那是砍一个好汉时留下的。那个好汉跪得笔直(双腿被穿了铁钎,否则连跪都不跪),誓死不低头,老鄂就不能精确地找到他颈后的骨缝。但老鄂还是漂亮地一刀解决了,没让他承受痛苦,落地后的人头还大喊了一声:爽!只是刀刃砍在骨头上,崩出这么一个缺口。
缺口不能补,也没有铁匠愿意补。
刽子手的刀,砍完人连血都不擦就直接扔在墙角,再不去管它,直到下次砍人时才拿出。刽子手们认为,刀刃上沾不沾血,沾多少血,都是天意,非人力所能主宰。所以,不磨刃,不擦血,不补缺,是对天意的敬畏。
但老鄂还是决定要磨刀了。
他到街上买了一块磨石,摆在当地,又端来一盆清水,先把磨石洗得干干净净,接着便开始磨刀,这是他第一次磨刀。磨刀时需要淋水,因为摩擦生热会把刀刃烧卷;即使烧不卷,也会烧坏,硬度就会降低,杀人就不能那么行云流水了。
刀、石、水,以及刀面上的淤血,就混合成一股一股像血一样暗红色的泥浆。
泥浆很快铺满了地,整个空间就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刽子手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癖好,就是爱闻血腥的味道,他们甚至对血有种依赖,就像烟民对烟的依赖一样,已经有了瘾。而这种血腥味被摄入到他们的体内,就会产生一种类似吸烟后的兴奋感,就有了杀人的冲动。
这种冲动让老鄂不再纠结,一切的善恶忠奸,一切的正义邪恶,都统统抛到了九宵云外。
师傅说过,要想做个刽子手,就要爱上杀人——这是一个刽子手的自我修养——杀人和医者一样,都是为了解除人的痛苦,只是方式不同,方向相反而已,却殊途同归。
磨完刀之后,老鄂就去了藏娇楼。
藏娇楼是妓院。一个刽子手,无论再怎么正经,妓院是必去的地方,甚至像操作规程一样必须遵守,至少在杀人前夕和杀人后的当晚必须要去,否则就会被同行认为不祥。即使你没这个功能,也要去妓院空走两遭——晦气就留在了那里。 4/8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