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孩子。她看着我突然说道。你母亲可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可恶。
我停止舔糖,抬起头看她,她神情严肃,严肃体现在她抿紧透紫发干的嘴唇。我娘怎么可恶了?她还是看着我,没再说话。
后来我就懂了宁老头的意思。原来从有到没有了母亲是被众人唾弃的事情。我的母亲在几年前离开了我,我也不知道母亲去了哪,为什么不回来看我,虽然我很想她。不过我那时只是略懂人事,不晓得他们是在欺负我,欺负我和我那出走的母亲。后来禁令发出了一段时间,孩子们不满足于只得等大人心情好才有糖吃的现状,于是又怂恿着我偷偷去找宁老太买糖。我不懂禁令已经下了为什么还要去买,但上一次我察觉宁老太对我有某种态度上的改观,于是我欣然前往。我又到了宁老太的店铺,她还是坐在那里,好像几天没有动过一样。
孩子,我想那些人应该叫你不准来这。宁老太面无表情地说着。
我知道,不过我觉得你不是魔鬼。我端详着她的脸,在有糖的鼓舞下,顿觉得她面目和善可亲,是人不是魔鬼,也觉得大人总在骗小孩。
她脸色浮动,眼神也涣散了起来,像是想起某些事。这次她默不作声地做了块很大的麦芽糖,比以往做的一串还要大,像是要自己脱离木串垂落下来一样。我小心地接过,她突然又说了句,你不应该相信我的。我抬头,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说。她又缓缓说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帮不了你,也帮不了你母亲。她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末了又说句:我帮不了什么。这块糖你自己吃吧。
孩子们瞧见那一大块糖兴奋得很,都觉得这次值了,争先恐后地就要抢。我弱弱地说了句:这块是宁老太给我的。孩子们兀地止住动作,一团地围上来。给你?你算什么东西?孩子头这时站了出来,眼睛斜眯着看我,像是在学他父亲,你算什么?一个没妈的孩子,一个败坏风俗的妈妈的孩子,也敢要这块糖。这块糖是宁老太给我的。不知怎的,我说话声愈来愈小。你说她给的就给的?我还说那店是我的呢?他说的也有道理,我空口无凭,确实没有什么证据,很难说服他们。于是我只好接受他们对我的羞辱,任由一双双手指指点点。有些大人路过瞧见了没有搭理,但这时一声大喝传来:小崽子滚一边去!孩子群哗一声散开,原来是宁老太挥着木棒追了出来,舞着棒驱赶孩子们。我本来没觉得很伤心,但不知为何看见宁老太挥木棍时,泪却突然溢了出来,心底却又像吃了糖一样。很奇怪,为什么吃糖反而会落泪呢。
霎时间街道空落落的就剩我和宁老太了。宁老太放下木棍,走到了我身边。她看着我眼垂的泪,把发皱的手在旗袍上拭了拭,才揩我的眼垂。她一言不发地领着我回了她的店铺。我觉得有些惶恐,我欺骗了她,那块糖原来是为孩子们要的,虽然她允许我自己吃,但我还是觉得惶恐,不知她要怎么对付我。
她领着我进了店铺后面,那里是小小的一个厅堂。厅堂十分空旷,目光所及最明显之处的木台上放着一个方形的盒子。宁老太打开了这个盒子,在我的注视下拿出了一张张照片。宁老太将照片竖起展示给我看,上面是两个风丽婉约的女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女子身穿华丽的红缎旗袍。而照片里的人我一下子认出来了一个,正是我的母亲。尽管她走了很久,我还是认得她的,因为她的眼角有一颗痣,和我一样,我和她分别的时候便牢牢记住了这个特征,以后才好找到她。另外一个人我就不认识了,她看起来落落大方,嘴角一抹微笑,看起来对未来充满向往,而我母亲牵着她的手,露出同样意味的微笑。
孩子,你知道什么叫爱情吗?宁老太看着照片微笑问着,紧接着又想起我的年纪,苦笑着挥挥手。算了,你应该不知道。
我知道。我在心底琢磨了一番,觉得我应该答得上来。我想我的母亲,因为我爱她,所以这是爱情。
宁老太动容。可你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又是怎么知道她爱你呢?
我咬着麦芽糖,麦芽糖的甜味泛上我的舌尖。因为一想到她我就很快乐,见不到她就没那么快乐。大家笑我没有母亲时我会有点不开心,不过大家都有母亲、都活的很快乐,他们的母亲也很快乐,还会为他们买糖吃。所以如果我母亲想到我也会很快乐,见不到我就不快乐。她一定会回来看我的对吧?
宁老太叹口气,肩膀垂了下来,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压垮了一样,让她做出妥协。她缓缓说道: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走吗?
我显然不知道。我不再咬我的麦芽糖,专心地听宁老太的话。 2/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