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个人,它想征服而未能征服的人。它愣了一下,那人已迎面冲过来,脚尖一点,从容迅速地抓住它的长鬃,凌空飘掠片刻,稳稳地落在它背上。
七
它被笼上辔头。
放牧的时间到了。马蹄声像一阵闷雷,越滚越远。栏子里只剩下它,被一根孤单的木柱绊住。
丹吉尔大伯最后离开马栏,抽了一记响鞭,追上马群。
血液在不安地骚动,激起它野性的狂暴。它拼命地拉扯木柱,然而得到的只是加倍的痛楚。假使不反抗,就没有痛楚,然后它的生命也就会在这没有痛楚的生存中变得驯服。而这却为它所不能容忍。
它宁愿那痛楚一千倍、一万倍地强施于它,它就在这痛楚中体验到生存的价值。既然生存是为了接受痛楚的挑战,那就毋须回避。痛楚会使生命的棱角磨得越来越尖锐。它在长嘶中沉思着这一切,不断向束缚它的力量发起一阵阵冲击。
人们以为这匹野马疯了,班吉却从它鼓暴的眼珠里,看出它的顽强和坚韧。他想起跃上它背上那瞬间,它是怎样的挣扎。他想征服它,而从它的肉健里也同样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征服力量。
它没能征服他。尽管它已被束缚住,他也没能征服它,他明白。
我们再斗一斗罢!
他解下缰绳。它小跑了半圈,立住,扬扬蹄。
来吧,它说。
他飞身刚跃上马背,它就人立起来,长鬃被阳光反射出一层光,鬃一扬,奔向草原。
它冲进沼泽激起一层层白色的浪花,在四周围成晶莹的珠网。
他兴奋得“嗬嗬”大叫。为什么不解下辔头,它吼。
因为它是一种形式,优秀的和懦弱的,在这种形式下同处在平等的地位。
那就毁掉这种形式。
这样会大露锋芒,明智者应会借助这种形式的掩护,击垮阻力。你没发现吗?在你身边其实隐藏着许多的陷阱,想跨过去,你最好先退几步,这样会使你更具有飞跃陷阱的力量。
嗬!嗬!!
班吉信任地拍拍它的脑袋。它扬起马路,冲进马群。
丹吉尔先看见野马的影子。他满含妒火地瞟着班吉。年轻的娃儿正像一把尖刀,慢慢逼近他的胸口。
不行!要反扼住那把刀。
八
照日格出去了。
蒙古包里很静,火苗被黑暗压抑得越来越小,而他的身影,却越来越大地写在壁上。
外面的风很大,听到砂粒打在铁皮上的声音。
他觉得身上有一些冷,惶恐地站起身,踢翻了一只破旧的铅皮罐,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出几张又黄又旧的羊皮。
好奇地托在掌心,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字上有斑斑的霉点,一定是很早很早以前的。
一团血迹,盖住其中几个字。他断断续续地辨认着:
“……阿米娅快闷死了……救救阿米娅……我们走吧……班吉!走吧……”
阿米娅?陌生的阿妈!
班吉?不可能是我,那又是谁?……
他迷迷糊糊地想。
黄色的火苗挣扎了两下,被黑暗完全吞没,那残存的灰烬,忽明忽暗地隐出几点火星。
他想拨一下灰烬。门发出“嘎嘎”的声音,没有人。窗子“啪啪”地乱跳,猛地开了,一个影子映进蒙古包。
依稀一个女人的脸庞,上面挂着几点泪星。
“……我们走吧……班吉!走吧……”
他惊恐地关上窗子。那女人隐隐地抽泣:
“……我们走吧……班吉!走吧……”
不知从窗子哪个缝隙又伸进那女人的手。
滚开,我不怕你!他暗自壮着胆,然而那手悠悠地向他伸过来,发出蓝幽幽的光。
“……我们走吧……班吉!走吧……”
不!不!
他挣扎着。
那手陡地停住了,又慢慢缩回去。他感到全身冰冷。那黑影愁苦地在窗口徘徊。
“……我们走吧……班吉!走吧……”
黑影慢慢远去,风沙狂卷起来,然而盖不住宇宙间那丝颤动的声音: 3/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