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吧……班吉!走吧……”
不!为什么不?怕了吗?
像一块烙铁猛地落在他的神经上,使他从惶恐中清醒过来,脸上被羞愧的火焰烧得通红。
猛地打开窗,张开双臂,对着黑暗高喊:
“我不怕,带我走吧!我不怕,引引我吧!……”.
然而,旷野仍在沉默着,冷草纠缠着贫瘠枯裂的山石,抹出几条僵死的直线。
从栏子里传出一阵高亢的马嘶,他的眼霎时湿润了。
九
从来没有真醉,这回真醉了。
人们都说他失去了那女人后,就常常醉在酒里。
现在他可真醉了,微闭起眼,但仍掩不住那红红的光。
班吉拐走了那女人,那就让小班吉受折磨吧!照日格喜欢看这娃儿惶恐的神情,然而这娃儿很少惶恐。前时娃儿想走,一定是怕了。他曾怎样担心最后一点可怜的报复因这孽子的离去而破灭,现在不必担心了。
“哈哈……嘎嘎嘎……嘎嘎嘎!”
酒醉之后,连笑声也这样凄厉,像旷野中的猫头鹰。
一阵冷风从门缝吹进蒙古包。蒙古包里弥漫起草原的气息,火苗扑闪了两下,又“哄”地窜上来。
门“咯吱”开了个大缝,从缝里探进一只玻璃罩壳的马灯,一只灵巧柔嫩的手提着马灯上面的铁丝。
“班吉真不走啦!”随着脆嫩嫩的声音,一个少女的脸庞从门缝露出一半,红红的脸儿,挂着笑。沉默,清冷一下子退去。
古丽娅!
“可以进来吗?”
“羞个啥?进来呗,都快成一家人啦!”丹吉尔大伯戏谑道。孙女的到来,给他沉郁的心送上一片光明。
“哈哈……嘎嘎嘎……嘎嘎嘎!”照日格笑开来。
古丽娅脸更红了,灵巧地跳进蒙古包,风呼地跟着吹进来。
“死丫头,还不关上门。”丹吉尔大伯笑骂。古丽娅伸伸舌头,风一般转回身。
班吉看着她的背影。这么娇小的姑娘,哪能经受那么多日月风雪。抛开吧!
“班吉,你为什么又不想走呢?还吓了我跳。”
“留下来好当个一流的骑手,是不是?”丹吉尔也问,脸色仍是那样慈祥,目光却那样尖锐。
班吉本能地抵抗,丹吉尔忙饮下一杯酒,将目光趁机移开。
“一定是想我吧!”古丽娅吃吃地笑。
痴情的姑娘,我要走了,你还不知道。唉!人世间为什么有这么多痴情,直叫人以死相许?
十
它已经被束缚了几天。
那些驯服的马傲然地在它周围蹿跳。曾几何时,它们曾怎样地拜倒于它的气势下,而现在,一个个都自得起来。它们只以为,它们现在的这种“自由”是快乐的,因此在得意地欣赏它的痛苦。
可悲的同类!牢笼里的“自由”算什么自由,到那山、那水、那风雪暴雨中闯闯吧!尽管要经受加倍的肉体的痛苦,但那才是真正的自由,不折不扣的自由。
它痛苦地沉思着,同时,一个音符越来越重地敲击着它的心。他怎么还不来,他已经告诉它,他要到草原那边去。几天来,它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那时刻。
一大团青烟开始在草原上弥漫,那一定是牧人的最后一次晚炊。青烟袅袅地飘过牧人们的头顶,在草原上空追逐,终于消失在那黑魆魆的山的尽头。
十一
夜慢踱进最暗的时刻,山和草原凝成朦朦的一块。天一明,也许偶尔会有几个旅人走在这道上,给这不言不语的尘世添上几只单调的脚步声。然而现在没有,现在是黑夜。
走吧!才开个头,路还长呢!
脚又磨破了吧?每踏下去,都要揪心的疼痛。走吧!走出这长夜。
山岗卧在眼前,他顺路上去,脚趾扒住粗糙的沙石,站在山顶,野马紧跟上来。
寒风像刀一样割着他的脸,大口大口地喘气,静立着。寂静的荒野朦胧地躺在脚下,还没醒。
那蒙古包眺望不见啦!阿爸、丹吉尔、古丽娅、牧人们都还在这黑暗中沉睡呢!他先自清醒。既然清醒了,就不能再糊涂啦!
野马的眼珠子这会子好亮,好像能穿透这弥漫尘世的雾气。他拍拍它的背,眼光是那样深沉,掩饰不住一丝激动的热情。 4/5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