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望一点也不意外,轻描淡写了一句:走,我带你去另外几个车间转转。
然后,他便转身开路去了,我只得耷拉着脑袋紧随其后。一路走马观花下来,除了值机员们长得格外不一样以外,其他的跟我所在车间完全一样嘛,一样的机器,一样的作业,人人都是一样的忙碌,和一样的漠然,我沉闷地几乎要睡着。
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一声声叫得比机器还嘈杂的骂声。
“阿珍,你是耳聋还是眼瞎了,机器缺水叫停了半小时,半小时了,你居然敢让一台机器停下来半小时,你是不想做了吧。”
“还有你,刚做出来的一打布片都有灰毛,你没长眼睛啊,居然还给我交货,脑子长屁股眼了你。”
“你,说你呢,叠个布片慢慢腾腾,邋里邋遢,拜托,你是王八它孙子吗?”
“你们仨啊,你们仨啊,看机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个多月了呀,教过你们多少次长点脑子,用点心,在学校学习学习混不好,来厂里上班事情做不好,你说你们这么蠢,还能干什么?”
…
被一排排庞大的机器挡着,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阿望轻车熟路地领着我赶到了事发现场。一位中年发福的班组长正张牙舞爪的骂三个值机员,还不忘用一把大量尺在他们头顶一个个敲过去。叫骂的班组长只是冷冷地瞟了我们一眼,继续对着三个消瘦的泪人喋喋不休:你们再不好好学,干脆上街讨饭得了…
这哪里是受训啊?他们仨怎么就能够忍受住呢?
五个手指头已经无意识地聚拢在一起,我气愤地往前迈了几步。阿望却一把拦住我,将我拖出了那个难堪的场面。
“没有用的,就算你刚冲到那个班组长面前,揍上他一拳,也改变不了什么。我知道,你只是来体验生活,可他们却是来过生活,现在是这样,未来不一定,也许好也许坏。”阿望依旧一副无比淡定的姿态,试图劝慰我内心的愤慨。
“他们才多大啊?初中都没毕业吧,厂里招童工不违法么?就算是童工,所以就可以随意伤害他们的自尊么?”我无法淡定。
“如你所见,这几个车间内,有一大半的员工跟你一般大,但他们已经是有三四年工龄的老员工了,三四年前他们也是这样经历过来的。事实上,这几个车间里的每一个员工最初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有一些刚进厂的,你刚刚看到的就是其中的三个,他们基本是十五六岁,靠父母或亲戚熟人的介绍进来学手艺的,将来是要靠这个挣钱吃饭谋生存的。
十五六岁,入社会学手艺?挣钱谋生存?这些,为什么会落在他们身上?这不该是他们那个年纪该承受的啊。
“为什么这么早出来打工?家境不好吗?”
“也不全是。因为成绩不好,性格似乎也不是那么好,大部分的他们被视为问题少年,有的被学校开除,已经没有学校愿意接收他们,有的被家长放弃,有的是自己不想念了,有的是在中考前夕被学校劝退不参加中考,有的初中毕业后无处可去,只能早早地出来社会上磨练。”
十五六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被劝退,被驱逐,被放弃,被无处可去,会不会太残酷了些?一直以为,学校不可能也不可以开除一个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完成的学生。于法律层面,1986年国家颁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第二十七条明文规定:义务教育阶段,对违反学校管理制作的学生,学校应当予以批评教育,不得开除。于情感层面,一个仁慈厚德的学校,和培育祖国花朵的辛勤园丁们,怎会忍心放弃一个15岁的孩子,怎会不肯给他们多一点的宽容和耐心。不管学校看在哪个层面上,我以为,学校都有缘由给有问题的少年多一次的机会,不可能剥夺他们接受义务教育的拳利,将他们永远地驱逐出校园。原来,这些只是我一厢情愿的以为。
看我两眼冒金星,阿望建议我去洗把脸冷却一下。
路过吸烟区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门边站着刚被骂过的那两个小男生,他们手里各自夹着一只烟,吸一口烟然后吐一口,再吸一口再吐一口,很娴熟的吞云吐雾,很颓废的神态,很迷离的目光,跟他们年少的身形,很不搭。我有想过他们会不会也吸毒。看到在门口走过的我,陶醉在烟雾里的他们突然慌乱了一下,含在嘴里的烟不知该吸还是该吐还是该丢,纠结之下,他们只好背对着我,往吸烟区里面走去。 2/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