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头的工作怎么办?”妻子关切地问。
“老头腰弗太好,在屋里头庉几匿(住几天)再说。”阿姨答道,其实她也是被迫无奈。
我知道当今社会,像阿姨这样的小人物,不该与正府作对。若我用另外的方式回答她,甚至怂恿,加油添醋,无疑是伤疤上撒盐,雪上加霜。
我乐滋滋地看着央视二套《经济与法》的节目,内容很异样,为了姓名在打人司。父亲给儿子取了“赵C”的怪名,换身份证时公安机关不给他换,而且要求必须换名,理由很简单,一是公安部有文件,二是电脑数据库中没有西文!说来也难,一个人的名字已经用了二十三年,突然有一天要改变,换谁都难以接受。何况古贤道:君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父亲是律师,坚决要以法律的手段解决这名字纠纷。父亲在理,当初起名时觉得这字很有意义,C是第三,又是China的首个字母,而且也很好记,第一次领身份证时也没有异议。
阿姨不解地问:“奈咯(什么)朝西朝东的?”她把“C”的发音与中文的“西”混淆了,以为叫“朝西”,感觉怪怪的。肖山方言中曹、赵、邵不分,郑、陈、曾不辨,阿姨误听也在情理之中。
我解释道:“是人的名字。”阿姨深感迷惑:“那何落(何为)朝西朝东的?”我忍俊不禁,妻子也来凑热闹,她的声音从厨房间里传了出来:“不是朝东朝西的朝,而是赵钱孙李的赵,是姓,也不是东西的西,而是ABCD的C,是英文。”
“吤落(所以)话,弗是木佬佬(很)简单吤,改成赵西弗就完哉。”阿姨的身子从地板上直起来,一边说一边走到卫生间洗抹布。自来水龙头发出哗啦哗啦声响。
有才,真有才!真是下下人有上上人的智。
阿姨不仅给我家带来了清洁,也给我家送来了欢愉。一星期的灰尘像薄薄的雾笼罩在地板上,桌子上,看得见的面板上,若不打扫,整个空间就充满灰尘。唯有阿姨的到来,灰尘便惧怕起来。当她把午餐盒往餐桌上一放,脱掉外套,绾起袖子,拿起抹布时,灰尘就会颤栗。我女儿调侃道:“阿姨一到,灰尘死光光。”
阿姨的到来不仅驱逐了灰尘,而且还带来了新闻,这些新闻虽然琐碎,上不了台面,但却是社会真实的存在。
阿姨的情绪随着儿子而波动,儿子是高飞的风筝,她是风筝的线。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那天是星期五,阿姨调班,正好在我家,而我感冒发烧没去公司。当我家房子晃动时,我第一反应是台湾又地震了,并没有当回事,因为肖山离台湾不远,地震波常常传过来。等到市抗震办的同学来电,说是四川汶川大地震,震级可能超过10级后,我才大吃一惊,有点失去理智,情不自禁地叫起来:“阿姨,四川地震了!”
话一出口,我后悔莫及。我怎么能当着一个儿子在四川的母亲的面说四川地震了呢?这无疑是给阿姨当头一棒!
听我一喊,阿姨兀地一震,双手撑在地板上,头仰着,两眼发直,双唇发紫,全身痉挛。
为弥补我的过失,我赶紧说:“你快把你儿子的手机号码给我。”她一个鲤鱼打挺,霍地从地上蹿起,拖鞋也顾不上穿,光着脚丫子飞快跑进书房,抓起书桌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摸出小灵通递给我,双眼注视着地球仪,下意识地擦拭起来。
我接过小灵通,在通讯录中查找。整个通讯录只有十几个名字,几乎都是她的东家,而儿子排在第一。我按了儿子的手机号码,忙音,我迅速地把电话搁了。我想可能她儿子正在打过来,只好等待。
阿姨见没接通,心如油煎,不知所措,眼里闪着泪花,继而泪花变成泪珠,似她的血,自由落下,落在地球仪上那个红圈上,又顺着球面向下淌,如同长江之水穿越半个中国。
空气瞬间凝固,最后,被急促的小灵通铃声融化。小灵通屏幕上显出“儿子”两个字,提到我喉咙的心掉了下去。我赶紧把小灵通给阿姨,长长喘了口气。
阿姨接过小灵通就“喂,喂,喂”地喊起来,但铃声还一直响个不停。原来她忘了摁接听键,急得额头上直冒青烟。
我喊道:“你快摁接听键!”
她双手捧着小灵通,两只大拇指齐上阵,一起往上摁。电话终于通了,他儿子平安无事。母子俩通话只有半分钟,只听阿姨不停地说“快回家,快回家”几个字。 3/9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