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许久,还是不见县城的影子。“不会是南辕北辙吧?”和清说。路上的人说没错,直走下去就到了县城。真想在路上歇一会,可他们不能歇,要赶时间。再走不多久路两边的苕地多起来,人也不多,他们便扒了满满一书包苕。路两边的房子也多起来。路标上到县城的距离标明了,不远。终于近了县城,两人都来了精神。啊,有四层楼高的房子,走进城里,还有六层的房子!两人看得眼都大了。班上只有大哈进过县城。大哈说他在县城坐过三层楼的汽车。世忠仔细看来往的汽车,连两层楼的都没有,心想回去一定要戳穿那个骗子。那家伙多半是车上没有位子,坐到了汽车顶上,看炸了眼,以为坐上了汽车的第三层。街上人多,多得像人都是卵生的。路是黑的,地上烫人,秋老虎还没过。街上居然没人打赤脚,除了他们。“看你,就象个要饭的!”四锋笑世忠,世忠也笑和清:“你才象个叫花子!屁股都快露出来。”四锋屁股上有好几层补丁,布的颜色很不和气,扭打成一团。和清摸模屁股,并没摸到肉。
听说一中就在城里,在街上走了半天,没见一中的牌子,只得问人。一个过路的说:“望西走就到了。”于是两人沿著那条宽街望西走,一路舔唇咂嘴品尝各种香气。走过五颜六色的瓜果摊,他们只得拿苕来镇压那要抢窃瓜果的邪恶念头。走着走着,感到不对劲,公路两边已是稻田,稻田之外是山,公路直往山里扭去,原来他们两人把县城走穿了。只得又问人。人说在过桥之前拐弯望北走就到了。他们只得望回走,回走不多远,过桥北拐是条不宽的马路,两边长著齐崭崭的树。“这条路才象通到一中的。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和清说。可他们又迷途了,迷得简直怀疑有鬼在跟他们捣乱。那条路的终点是个长满苍松翠柏的小山,原是烈士陵园,山上尽是大碑小坟。两个人都晕了。“是不是他娘的鬼引我们来的?”世忠直冒冷汗,陵园里幌著些人,在晕黄的日光里鬼影憧憧的。“这些人说不定都是鬼,再莫问他们,再问他们肯定要叫我们钻到坟里。”和清一步也走不动了。两个人便坐下来等晕过去。
还得问人或鬼。这回他们决定至少问三个人,一个须是女的,一个是老人。他们直问了五个人,才确信他们就在一中旁边。从这陵园出去,往右手边第一条小路拐过去,走两百米左右就可看到一中大门。其实一中跟烈士陵园只一墙之隔,翻过院墙就是一中。世忠要翻院墙,和清不同意,说只有翻院墙去偷东西的,哪有翻院墙去拜师请教的?叫人捉住关起来多丑,就是叫人看见也难为情。世忠说那院墙不过两人高,要真的不让人翻那上头会安电网,可上头没安。那里都是树,谁也看不见。再说人走不动了,哪有舍近求远的,翻去。和清只得跟了世忠走。世忠先蹲著,叫和清站到他肩上,再扶著墙慢慢直腰,直起来;和清攀著墙,一点点升上去,边升边叫慢点慢点,脚抖抖的。世忠也脚发抖。和清颤颤地上了墙,骑在上头,说那边太高了,不能跳。世忠说跳下去会怎样?和清说跳下肯定会终生残废。世忠后退几步,一纵,手攀住墙顶的砖头,脚在墙上磨著,胳膊肘先搁了上去,一歪身上了墙。那边并不高。他坐在墙上,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来就修了,将来只能当个寄生虫。”和清只叫他快点下去,人看到了麻烦。世忠跳下去,又背靠著墙,用肩膀做梯接和清下来。和清下来,手脚还在发颤,虚白的脸上象破伞布上著了雨珠,说我们歇一歇,再吃个苕以养精蓄锐,不然见了洪老师象个死人。两人便靠墙坐著养精畜锐。和清问你看过《西游记》没有,世忠点头。和清说孙猴子一斤斗能翻十万八千里,唐僧什么也不会,可是孙猴子得为他提草鞋。和清说唐僧总叫鬼捉了当牛马待,有本事还会叫鬼捉了?孙大圣却所向无敌,过得逍遥自在。
两人坐在那墙边的柏树丛后不想起来,想待天黑了再出去。从树缝里看一中的学生,一个个衣服鲜明,气宇非凡;没人打赤脚,没人勾肩缩背、尖嘴猴腮。两人便有些自惭形秽。和清问:“什么人才有资格上一中?”和清说要后脑勺上有一砣肉的,说你摸摸有没有。世忠伸手摸了摸后脑,只有一块凹凸不平硬帮帮的骨头,说只有猪后脑上才有肉。他只知道舅父湾里有一个人老早上过一中,后来疯了,到茅坑里去舀饭吃,成了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活样板,全校学生都去参观。原来就想这一中只有聪明得发疯的人才能上。当著这许多绝顶聪明人的面,他们这个样子怎好走到那操场上去现丑?这一中的学生不把他们当猴看?令人高兴的是一阵铃声把操场上走廊上的学生全收了,收得一个不剩,把个大操场收拾得干干净净等他们上场。太阳已移到西边了,和清说此时不去更待何时,走!两个人便呐喊一声:走!相互搀扶拉扯著站了起来,钻出柏树墙,雄赳赳,气昂昂,走上一中的大操场。走在大操场上他们心潮澎湃。那教学楼气势蓬勃,教学楼旁有一栋大房子,门上吊著烫金的大字匾:“图书馆”。图书馆两边绿树掩映。这才真是个高中!世忠说要是能上一中就是考不起大学也值!在这样的楼房里上课风不摇,雨不漏,多好,我们那个高中就象个放牛场。和清说上了一中啊就是前脚进了大学门。世忠说:“我要让我老四上一中。他是个天才。”和清说我来生投生到县城来,那样就容易进一中了。忽然问你看我嘴上干净不?世忠见和清嘴四周一圈黄泥,说我们找地方洗个脸吧。他们便朝那栋大楼边上跑去。在楼边有个水龙头,两人都浇了水洗脸。洗完,和清扯出书包里的床单,头勾下去用脸揩床单,世忠哈下腰扭头用脸抹裤腿。洗完脸,两个人精神抖擞。该问人了,却没见人,他们只有在教学楼后面转。 3/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