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自己的病情了然于心,后来干脆拒绝了一切治疗。那时,父亲经营着一个小小的画廊,虽然日渐破落,不过,还是可以支付一段时期的医药费用的。年少时我不懂,后来明白父亲的苦心。父亲是在为我和母亲留下日后的生活费用。他想尽量地安排好身后事,让我们母女能够衣食无忧。
没有人会提及那些年母亲到底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虽然母亲回来了,不过,母亲和父亲始终是分床而睡。有时候,父亲会把我叫到他房里,陪他坐一会儿。那些时候,多半是父亲躺在床上,我坐在他的床边。没有什么太多的话,只是被父亲轻轻地拉着手。父亲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哀伤。我知道,我就要失去他了。
父亲是在母亲回来之后半年左右走的。当我有了更多的关于癌症的知识以后,我知道,那时,父亲其实是活活疼死的。父亲被发现过世时,身体已经凉了。
父亲走后,我的世界一下子冷清了很多。奶奶成了我唯一的寄托。只是我想,也许,我注定是孤独的,奶奶在父亲走后不久的一天夜里,睡过去便再也没有醒来。
那段时间,世界对我来说,是黑色的。虽然母亲在我身边,不过,我根本感觉不到一点温暖。也许怪我,那时,我已经知道了,一个女人跟别人跑了,意味着什么。是我太倔强了,本能地对母亲有着一种排斥,我不知道怎样从母亲那里取暖。
母亲应当也曾经尝试着靠近我,不过,她的热情并不高,就像我的回应很淡然一样。我一直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母女之情。同在一个屋檐下,紧密相连的直系血缘,不过,母亲跟我,却永远隔着一堵高墙,我们谁都没有能力跨越过去。
记得有一次,我在写作业,母亲突然进到我的房间,在我反抗之前,母亲按住我的头,摸了一下我的后脑勺,然后,悻悻地说,怪不得你对我这样,你果然长着反骨。
我不知道反骨是什么。不过,母亲的眼神告诉我个大概。也许吧,我真的是一个非常叛逆的小孩。可是,父亲从来没有说过我叛逆。我一直很乖,在我跟着父亲的那些年月。
如果之前母亲还试图解冻我们的关系,只是那之后,母亲对我彻底放弃了示好。她对我越来越严厉苛刻。我的沉默让母亲看成了一种示威和反抗。
那时候,母亲对我的惩罚就是下跪。稍微有个借口,我就会被罚在那里跪一刻钟。高中那么宝贵的时间,竟有一些在无谓的下跪中浪费掉了,这样想着,我便会心口疼痛。那时的我,虽然倔强,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反抗。
常常会在跪着的时候,想念父亲,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膝前的地上,积成一个小水洼。后来想,母亲那样对待我,也许更多的是源于对父亲的怨恨,而我,那么亲近一个她憎恨的人,自然是该受到惩罚的。
偶尔母亲也会给我一些好脸色看,只是,这种时候太少太少了。少到我会有一些得意忘形,像正常的女儿跟自己的母亲一样那么亲近地跟她说话,不过,不知道哪一句就会说错了,让母亲翻脸。
记得有一次,母亲在数说父亲,像在跟一个知己那样,絮絮叨叨地说她和父亲甜蜜的时候,然后又说起父亲是如何变心的,如何对不起她,如何的饮乱不堪。当时,我只是轻轻反驳了一下,我说,妈,爸已经不在了,不要再这样说他了。而且,你冤枉爸爸了,爸爸从来没有领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过。
那句话刚刚说完,我的脸上就挨了母亲重重地一记耳光。记得我捂住火辣辣的脸颊,看着母亲眼里的怒火,我想,那一刻,我眼里的仇恨也一定是多过悲伤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考上大学的。很多时候我想放弃我自己,只是一想到父亲生病时候看我的眼神,就会不自觉地擦干眼泪,咬着牙继续。
也许是父亲冥冥之中一直在保佑我。以我的平日成绩,我顶多能考个专科,不过,最后,我考上了省内的一所重点院校,专业是工商管理。那是父亲一直以来的心愿,虽然,我自己其实并不是特别的喜欢。
母亲应当也是开心的,尽管她并没有给我太多的笑脸。
九十年代初读大学并不需要多少钱,即便如此,母亲还是会经常跟我说,我读大学花掉她很多钱。那些钱,其实是父亲留下的,是父亲忍着疼痛,用自己的生命保住的。我一直忍着没有说。
直到有一次,母亲再次跟我说,我长大了,要好好孝敬她,她在我身上花了很多钱。那一次,我终于忍无可忍,我说,那些钱,是爸爸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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