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过去了。叶老师三十一岁时,贾斯文已是县财正局的副局长了。贾斯文此时发型向后背,肚皮却向前挺;脸盘越显大,眼睛却越显小了。贾斯文走路成了外八字,左右脚向左右六十度迈出,肩头就也左右晃,唱戏一般,也有人说贾斯文走的是人步,三十一岁就是副局长了,眼见的么,前途远大着哩么。古人讲“贵易交,富易妻”,在县里做副局长的贾斯文就和木镇初级中学教师叶老师离婚了。贾斯文给别人讲离婚理由,说叶老师不会生育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叶老师什么都不说,关于她和贾斯文的十年婚姻她只字不提。叶老师照旧在木镇初级中学过着读书,教书的日子。叶老师照旧省吃俭用地买书,藏书。不过,叶老师和贾斯文十年婚姻,确实未生的一儿半女,是事实啊。
知堂书屋老板张长安,河南焦作人氏。张长安的知堂书屋,面积不大,卖学习资料,也卖课外闲书;卖新书,也卖旧书;卖书,也出租书。知堂书屋在木镇街上独一家,生意也还过得去。
张长安每年暑假必要关门停业一周。张长安是去西安。张长安去西安一些倒闭的大型国有企业的图书馆大称论斤往回称书,也去书院门和各大学周边的小书店及大学生举办的跳蚤市场上一本一本地淘书。张长安在书里浸饮多年,眼光毒,总能淘到一些品相虽旧,但编辑,装帧,印刷都称得上经典的书。
张长安把淘到的好书放在店里的显眼处,等识货者上手。张长安其实很讨厌,甚至有点黑心,吃准了价格绝不撒嘴。他要的价格往往超出了买书人的心理预期。买书人还价,张长安鲜少同意。此种情况下,买书人往往从哪里拿出又会放回哪里,怫然离去。张长安一张冷脸,无动于衷。但爱书之人终究心魔难除,隔上几天还会悄然再来,假装扫视了一圈,再度拿起从前那本书,询价,满心里期望着老板张长安能忘记上次的报价,能够少一些。张长安却不露声色,报出的价格比上次更高些。上次的价格已难接受,如今更难接受,不买,继续放回原处。第三次来,价格将更高些。买书人除非真能割舍对书的痴念,否则,和张长安交手,永无胜算。因此,木镇之上,爱书之人提起张长安都是爱恨交加。归根到底,还是张长安的书好,不是一般的好呀。
张长安这人也怪,瘦高个子,自来卷头发,爱干净,清爽利索还透着点洋气的一人,却总是不结婚。木镇邮电所有一颇俊俏的姑娘喜欢张长安,镇上的人都知道,张长安也知道,人家从小姑娘等成了老姑娘,张长安就是没行动。这不,去年,人家姑娘只能把自己给嫁了。张长安到木镇来开书店时三十出头,如今都四十出头了,依然独身。镇上的婆姨些,茶余饭后,闲坐拉话,说起张长安,都说这人日怪的很呀。
张长安把一套《中国新文学大系之小说卷》排在书店最显眼处。叶老师来知堂书屋就看见了。叶老师看见书时,一瞬间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仔细一想,又不知在哪里见过。叶老师看见十本书整整齐齐地站立在书架上,稳重,典雅,散发着引人的淡淡的光芒。还有清香,叶老师甚至闻到书在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叶老师脑海深处忽然跳出川端慨斏的一句话“美在于发现,在于邂逅,是机缘”。叶老师取出一本,轻轻翻开一页,纸张有些泛黄,但字迹却显得更清晰,更柔和,有种穿越了岁月,历经了沧桑后的沉静。叶老师蓦然觉得这书就是一位历经了荣华富贵又饱尝了人间沧桑的王子,那种历经后的淡然,沉静与洒脱散发着一种迷人的魅力,让叶老师爱不释手了。
叶老师知道这一套书。叶老师在一本书里看到过关于《中国新文学大系之小说卷》的记载,知道此书以一九六零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最为珍贵。此书一套十二本。叶圣陶老先生作的序,吕叔湘老先生题的书名,李伟明先生设计的封面。版面讲究,印刷精美。全国仅发行了八千套,定价九十六元。叶老师也知道经过了十年“文化大革.命”,如今谁想收齐一套,怕是困难了;即使收齐了,价格值多少也很难说了。
叶老师细看,十本。又细看,是缺了两本,缺了第一本和第五本。真让人遗憾呀。
叶老师说,可惜了,缺了两本。
张长安在一旁微笑着说,缺了两本。
叶老师看了看,又抽出一本,翻了翻,叹了口气,又放回书架。叶老师再看其他的书,却看不进去了,心不在焉,眼前,心里,都是一本《中国新文学大系之小说卷》。挥之不去。叶老师又回到十本《中国新文学大系之小说卷》的架前,用手摸了摸书脊,书脊宽厚,给人以踏实之感。 2/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