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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梨在原地，眼前出现了一阵令人无法抹去的幻景。那个景象里，是一个变幻多端的角色。一瞬间它是披着流苏衣，戴着高高翎羽，一脸凄苦的老杰罗尼莫。一瞬间它又是戴着圆顶礼帽，留着一簇小胡子，两只眼睛一只是齿轮一只是船舵的卓别林。一瞬间它又摇身一变，成为了穿着维多利亚式白裙，裸露着被剖开的心脏，滴着血的弗里达。而有趣的是，无论是杰罗尼莫，卓别林还是弗里达，他们居然都是红脸，竹竿身体的赤族人。
我一阵眩晕，在眩晕里我渐渐逼迫自己相信，这三个鼎鼎大名的人物确实是流散在人类世界，隐姓埋名的赤族。最后，那位祖母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拧着眉毛，瞪着我说：“知道了真相多不好啊，孩子。”
“可是，”我一字一句地说，“人类最后还是放过了赤族吧？毕竟，如今，街区的夜晚多少还是属于他们的。”
“那是因为他们有吉他俱乐部，他们有苹果乐章啊。”那位祖母狡猾地笑了，居然哼唱起来：“你永远看不到我的正面，我永远看不到你的脸……”
“不，好痛啊。”我捂着耳朵蹲在了地上。
其实并没有人在对我唱歌。
虚拟雪的日子过后便是虚拟春了。这是一个令所有人都欢欣的期待，至少家家户户都开始在房子，墙壁，桥梁，水塔，集装箱和汽车火车上添置春日繁花似锦的彩绘来了。
我在装饰着雪白落地窗的露天咖啡店门口坐下，看着街区上空一如既往惨白而沉寂的天，想着要给何塞和离香写一封信。可是我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呢？是我辜负了他们的期待和信任？还是调皮的帕卡趁机离家出走而我却无能为力？我迟疑着，郁闷地吸着手上的烟，当烟灰弹尽，我才注意到了自己手腕边的牛皮纸信封，想起了这才印好的照片。那个在虚拟雪的夜晚，我给帕卡拍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我的手指哆嗦着，从小小的浅口里摸索着还带着影印店新鲜气味的相片。我匆匆地移开一张又一张在那之前随心所欲拍的照片，手指逐渐停留在一系列的照片上，那该是我之前给何塞夫妇照的相片。
可是不对啊。
我定睛瞧着，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三五张照片，我绝对肯定这些场景是我给何塞夫妇照相的地方。从码头的集装箱前开始，到桥洞下有点像是涂鸦却十分唯美的花雨伞和七彩雨云的墙面前，到堆满画着五颜六色水塘和水池的木材为前景的大海，到就是这家咖啡店正门的雨靴彩绘前。就是在那天，那个被叫做虚拟雨的日子。
可是照片里哪里都没有何塞夫妇的身影，照片还是照片，成了纯粹的风景照。
我没有抓拍住何塞夫妇？
我倒吸了一口气。
直到我翻到了那个虚拟雪的晚上，那个耀眼的红色大衣，那一句撅着嘴带着哭腔的最后半句：“罪人。”
我找到了她，帕卡，我的帕卡。我热泪盈眶地趴在那张照片上，那里有那晚的帕卡，她好端端地留在那里，眼神里是一种“正在进行时”的神情，是生命，那个红色的小小的生命。我流着泪，疯狂地吻着照片里的女孩，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有一种潜意识在告诉我，帕卡没有走丢也没有离家出走。你看，你为何塞夫妇拍了那么多照片，他们却不在照片里，说明赤族的人如果进入了照片，那么现实里他们就不复存在了——你看啊，所以何塞夫妇在现实里不在照片里，而帕卡在照片里却不在现实里。
那首叫做“苹果乐章”的歌唱的是什么来着：“你永远看不到我的正面，我永远看不到你的脸。反之亦然。”
可是，等到我回过神来时，我愚昧地自我总结出的理论又轰然崩塌了。因为我分明看到帕卡好端端地站在咖啡店门框边的墙壁里面！
店主在虚拟春的日子里，在这面墙上绘上了满满的五月郁金香。这些迷人的花朵有着夜晚车灯的红所不能及的纯净，一轮金色的线条包裹又勾勒着花瓣的轮廓，连那笔直的花托，圆润的枝叶，也勾勒在了一起。帕卡红色的几近透明的小腿在墙壁上的花田里穿梭着，她时而跳跃起来，跳到墙壁上部边缘的横线上，我便看不到她的脸和表情来。然后她飘逸地落下来，冲着我微笑。
我抚摸着毫无温度的墙垣，抚摸着帕卡的身体，抚摸着郁金香，我说：“你怎么样才能出来呢？”
帕卡愣住了，仿佛听到了我的话，她凝视着我，眼神却无法对焦，就好像在凝视着一片虚无里一个朦朦胧胧的暗影，一个不存在的轮廓。然后她面带愠色地咬了一下嘴唇，好像在懊悔什么，好像又在生我的气。 3/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