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倩李婷和她父亲 李婷和他的父亲在厨房阅读
我坐在座位上看着满脸焦虑的人们把行李举过头顶,拼命地往里面挤,火车狭长的通道像迂回的盲肠痛苦地接纳着这群看起来疲惫又自私的人类。我厌恶吵闹及拥挤,将头转向窗外,正值黄昏,绯色的余晖像搏斗的血泼在天边,染红了站台上每一张或焦虑或忧伤或麻木的脸。这让我想起还没离开之前的所有日子,我最喜欢的就是在这样的黄昏,我会和一个英俊的男人去到河边,挑水回家,用来洗衣做饭,即使他很多时候面无表情。
这是边远的一个小镇,而我现在正等着那个说要下去帮我买茶叶蛋的男孩,他叫余小落,我从没有想过我们会被彼此或对方遗弃,我们就像被搁浅的鱼,需要彼此喂借唾沫才能苟且存活。当火车开始晃动,与铁轨摩擦发出“咣噹”声的时候,我终于惊慌失措,我的余小落还没回来,他还没回来!然后当我歇斯底里拼命拨开人群试图跳下火车的时候,我在人头攒动以及各种叫骂声中看到了余小落那张熟悉无比的脸,他正缓慢而又匀速地与我远离,他是那么安静地站在已经空旷的站台上与我对视,绯色的余晖在他身后拉出瘦长的影子,他手上没有茶叶蛋,什么也没有。越来越远,眼泪像野马奔出眼眶,然后我看到我的身体就像无法熨帖的衬衫一样和我的灵魂分离,它们纵身一跳,消失在一个没有光亮和回音的山谷里……
这个山谷,名叫绝望。
“我是个眼睛里种了潮湿苔藓的女子,会流出暗绿粘稠又令人绝望的汁液。”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这句话,然后我发现我和她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因为我时常闻到自己身上有一种潮湿的味道,而这种潮湿的味道太阳常年都无法穿透,它们被血管层层覆盖,随着血液流淌,从指尖到每一寸皮肤。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我常年穿灰绿色的衣服,因为它们看起来安全而且有生命,就像这座长年盛开黄色雏菊的小镇一样,看得见生命的跳动。可是我不喜欢这样成片成片的黄色,它们太张扬、太艳丽,会让我想起我的母亲,那个死去了的美丽女人,她和那些美丽的雏菊花一样美,喜欢穿黄色的有着大花裙摆的长裙,她会跳柘枝舞,那是一种很美的舞蹈,长长的群摆在移动的双腿之间盛开,像花儿一样。可是就是这个美丽的女人,我不爱她,因为爱她的那个男人不爱我。他说是我杀死了这个美丽的女人,所以不会爱我,可是我觉得是这个女人夺走了这个本应该爱我的男人,所以我不爱她。
这个美丽的女人死于难产,而关于她的这些让我嫉妒的零星片段则是从那个男人的笔下知道的,他能画很好的画,各种各样的,比如她提着裙摆在雏菊花海中奔跑,长长的头发像海藻一样在风中散开,有橘黄色的阳光倾泻下来,她回头笑得很灿烂,比雏菊花还美;她赤脚在木质地板上跳柘枝舞,长长的头发在头顶挽成一个髻,她的裙摆上花朵开到鼎盛……可是他从来不画我,虽然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
这个男人,他是那么的不爱我,以致从来都不抱我,可是我仍然那么爱他。我觉得世界上一定没有比他更英俊的男人了,他有着幽蓝而又悲伤的眼睛,苍白而又干燥的皮肤(他白天从不出门工作,晚上作画,我们以卖画为生)以及薄而湿润的嘴唇。我曾祈祷上天让我迅速长大,长大后我一定会比我的母亲更美丽,我会继承他幽蓝而又忧伤的眼睛以及薄而湿润的嘴唇,他一定会比爱我的母亲更爱我,这样我就可以控制那个男人了。我还会跳柘枝舞,我会赤脚在木质地板上旋转,花朵在裸露的脚踝间开至鼎盛。我已经褪下灰绿色的衣裙,换上母亲年轻时穿的有着蕾丝花边的棉质吊带,在有阳光照进来的床上熟睡,他拿起笔画下我浅浅的酒窝……可是,还没有等我长大,那个男人就疯了。他时常在深夜疯狂作画,然后一张张撕下揉成团狠狠砸我。他会突然暴跳起来拿起画笔、颜料到处乱砸……所以我向外裸露的皮肤常有伤疤。

1/4 1 2 3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