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祝星觉得自己已经变好了。她扔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片,收起了所有的盒子和口袋,如同催眠一般的告诉自己,“不要再吐了”……她强迫自己戒掉了那些甜美、敏感又脆弱的情绪,以为事情会“咻”地一下变好,却没想到,两个月后迎接自己的,是一场来自灵魂深处的崩塌。
在进食半小时后,祝星再一次出现生理性呕吐。因为没有再随身携带盒子和口袋的关系,她径直吐在了自己的外套里,然后在他人的惊诧的眼光中,把自己关在了卫生间。
她跪坐在地板上,摸到一片黏腻——她以为那是水,可是手指上的腥气告诉她,那是她呕出来的血——在那一刻,人仿佛深潜于海底,隔绝了所有的光线与声音,唯有一开始就跌落的手机躺在地板上,散发着温柔的、明亮的光,上面的消息不住跳动,仿佛来自遥远海底的另一人的问候。
“救我。”
不管是谁都好,求求你们,救我。
王一乔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天。那一天,他在老师和门卫的阻拦声中,冲出了教室,闯进了祝星的学校。
风极大,蓝色天空仿佛一场极寒之地的柔软梦境,人群聚集在女厕所门口,隐秘而热切地谈论着里面可能发生的一切。他拨开人群,于短促的尖叫声中,撞开了女厕所的门,找到了蜷缩在地上的祝星。
空间逼仄,酸腐味扑鼻,地板上散落着零星的血迹,少女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背上的脊柱突兀地耸起,仿佛一只折翼的蝶。王一乔从不知道,她竟已经这样瘦,抱在怀里时,轻得像一根羽毛。
“人是多么愚蠢的生物啊。”在去往医院的路上,王一乔不止一次这样想道。
对于外在美,我们往往用力过猛,过分苛责:再长高一点,再变瘦一点,眼睛再大一点,鼻梁再挺拔一点……与此同时,我们对内在却毫无自省之力,以至于在面临“自卑”、“懒惰”、“傲慢”、“失控”等人性弱点时,只能面色苍白地坐于人群之中,反复挣扎。
医院里,祝星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药物顺着软管淌下,落入青色的血管中,变成黏稠的血液,最后汇入心脏。从某种程度上说,医学的神奇宛如一场盛大的魔法,就像她与他的相遇。
“谢谢你,”王一乔捂住眼睛,哽咽着水旜了自己的感谢,“谢谢你让我回到生活之中。”
在某一段时间里,王一乔对自我的厌恶感达到了顶峰。那时,他已经吃过许多药物,在每晚睡前,都会将自己倒吊在横杆上(据说这个方法可以帮人长高),直到大脑充血,头晕目眩,才跌跌撞撞地爬上床铺,结束一天的荒谬与悲哀。终于,他感到了厌倦与欺骗,用一把水果刀划开了皮肤,想要看看自己的骨头。
“也许我可以把它们接起来,让它们看起来高一点。”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促使着王一乔上网查了接骨增高的可能性,然后开始不顾一切地攒钱。
他的演技很拙劣,除了祝星,没有人会相信他,更别提要给他更多的钱。可是他知道,祝星对这一切是知情的:也许她并不清楚困扰他的具体是什么,但是,她一定察觉到了它的轮廓与形状,一定明白了那些难以诉之于口的挣扎,所以才会什么都不说,只是用自己的心口上的伤疤,去维护一个少年最后的自尊心。
他们是彼此的陪伴者,他们是彼此的救赎者。
在寄出那份笔记之后,王一乔删掉了保存已久的手术注意事项与医院地址,第一次接受了镜子中自己的倒影:瘦削,矮小,因为经常低头的缘故,脊背有些佝偻。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看,可是,这就是他,是真实的、洁净的灵魂。
内科科室里,不时有患者尖叫着冲出诊室,跪趴在垃圾桶前呕吐。他们大都脸色蜡黄,身材偏胖或过瘦,嘴里散发出食物腐蚀的强烈酸味,穿白大褂的医生跟在他们身后,一边观察情况,一边在本子上记录数据。
“他们能好吗?”
“强制喂食,严格控制每一次的进食量,”医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总能慢慢变好的。”
是啊,肉体的伤口总会慢慢痊愈,而灵魂而因此变得洁净清白,坚不可摧。王一乔从前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唐僧为何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得西经——如果上天真的要普度众生的话,为何又要设置那么多的试炼呢? 9/10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