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又说话了,而且说得莫名其妙:但你无法将她带走。我吓了一跳,赶紧伏在她身前问道:你说什么?她闭着眼睛,兀自说道:因为我如此的虔诚。我一头雾水,隐隐又觉得不对劲,抓住她的胳膊摇晃道:惠子,你在说什么呀?还是没有反应,惠子说:你看不到般若,桎梏会将你囚禁。惠子脸上没有表情,仰面朝天,机械性地水旜这些话来,并且越说越大声,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罪孽深重的是你。我听到背后有人小声议论道:你看她,又在发神经。我说;惠子,别说了,醒醒。然而毫无效果,就像朝将起大浪的海里扔一粒石子。你们无法欺骗我,我会如影随形,寻找她的踪迹。值班的护士也被惊动,走了过来,却在两步远的地方停住,满脸疑惑地问发生了什么。我说:没什么,她只是在说梦话。背后的人说道:分明就是在发神经,刚才也是她。我使劲摇晃惠子,呼喊她,请求她别再胡言乱语下去。惠子嘴里不断地迸出那些奇怪语言,佛祖、菩提、明镜等等,惠子有拜佛的倾向,这一点我知道。终于,我实在忍无可忍,用最大的力猛推她一把。惠子像一个被惊扰的梦游者,诈尸一般弹射而起,双手掐住我的胳膊,睁得极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怨怒。她的脸变得惨白,以分不清是哀嚎还是怨诉的尖锐语调冲我说道:把灯灯还给我!
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被吓得呆呆愣住。整个大厅好像突然被清空,只剩下我们俩,周围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深不见底的恐惧,连同透过衣领渗透进来的冷空气一起,将我侵袭,将我包围,将我埋没,将我吞噬。约莫过了两三秒钟,大伙儿才开始议论纷纷,有抱怨的,有嘲弄的,有没搞清楚状况在那瞎问的,但论点无一不在惠子身上。
惠子脸上的恐怖神色逐渐退去,慢慢躺下来,掐着我胳膊的手也松开了一只。护士这时来到我身边,看着惠子说:她没事吧?我说:没事,她只是做了个噩梦。护士说:要不要叫医生来看一下?我说:不用了,她已经好了。护士不甚放心地走回值班台,此时又走了两个人,一边走,还一边嘟哝着往我们这边瞄两眼。
我突然想要离开,便对惠子说:惠子,我去上个厕所,一会儿就回来。谁知我刚要把胳膊挣脱出来,她又一下拽紧,并且另一只手也用上。她小声严肃地说道:别动,他们就要来了。我说:谁要来了?惠子说:他们。我说:他们是谁?惠子说:他们就是他们,他们想烧死我和灯灯。我转头望了一眼昏黑的楼道,只看到墙边的“安全通道”灯散发着阴森的绿光。我说:没有人要来,灯灯还在西安呢。惠子瞪着我说:别说话,他们来了,别被他们发现。我试着把胳膊从她手里缩回来,但是不行,她死死地抓紧不放,我的那只袖子眼看着快要被她扯垮。我说:惠子,别闹了,让我去趟厕所,回来再陪你疯好吗?惠子提高音量说:叫你别说话,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我们都得死!眼看她又要发作,我闭上嘴巴,安静地坐着,等待着,等待惠子口中的他们在这里寻不见我们,然后悻悻而归。
我感觉累了,一想,从今早八点半爬起来,到现在都没合过眼。我把左手搭在床沿,头靠上去,闭目养会儿神。酸涩感犹如一剂芥末从眼珠子直冲大脑,尽管眼前漆黑,但我仍可以看到无数的星星在闪动和跳跃。不知过了多久,惠子渐渐把手松开,我艰难地抬起头,连睁开眼睛都费了很大的力气。我说:他们走了么?惠子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我说:能容我出去一下么,一会儿就回来。她又点一下头,说:去吧。我起身,正要往外走,她对我说:对了。我说:什么事?惠子说:见到灯灯了,记得跟她说一下,下个月一号我去找她。我长久地凝望着惠子,望着她那恳切的脸,恳切的双手,恳切的目光。我说:行,我会的。
我从一楼大厅走出来,见到一队人簇拥着什么往急诊大楼急匆匆地跑去,黑夜里一片明晃晃的白,有护士也有医生。医院门口站了许多人,都在相互交谈。等我走出医院大门时,发现人更多了,成群结队地站在步道上,站在马路边和马路中央,将路口堵死,车子停了下来,一辆接一辆地排起长队。我从人群中穿过,走进了那家便利店,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大概都跑出去看热闹去了。我耐心地挑选一阵,从冷藏柜里拿出一瓶可乐和一份盒饭。结账时,我问店员: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店员说:不知道,好像撞车了。我让他帮我把盒饭热一热,然后拿到角落的桌子上去吃。隔着玻璃,我可以看到街边的乱象。 5/9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