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喜欢讲鬼故事,很多我已经记不清了,其中一个大致是这样的:那天,天已经麻麻黑了,爷爷在菜园翻地,翻一半觉得累了就坐地头歇息吃烟。
忽然,他觉得有人在后面扳他肩膀,力道还不小。
爷爷一抖肩挣脱开,摸起身旁的手电往后一照,竟然看见一个尖嘴猴腮,细胳膊细腿,全身青白,貌似婴孩的怪物。
爷爷暴跳站起,大喝一声:“孽障,你敢惹我!”然后弯身去抓地上的镰刀,但就那一弯腰的功夫,小怪物不见了。
爷爷笑呵呵对我说:“要是被它扳倒我可就完了。到底也想不出那是个啥东西。“
我心里寻思那是不是黄狼子精啊。园子周围都是庄稼地,正是黄狼子藏身的好地方。
而且有次我帮忙看园,亲眼看见黄狼子拉鸡。那母鸡被咬住脖子叫得凄惨,我赶过去时,黄狼子正把它往豆棵子里拉。
黄狼子的小眼睛滴溜溜看着我,毫无惧怕的神色。反是我,手里正拿着把蒲扇,想打又不敢,只能大喊大叫虚张声势。黄狼子看甩我不掉,松开母鸡,一哧溜窜没了。
有时候爷爷的故事让我害怕得不敢听下去,我也不打断他,只是拿起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仔细打量。爷爷这时也就住了口,笑着看我。
我抬头问:“爷,你的手怎么这样呀?”
爷爷呵呵笑:“老了,难看得很。”
爷爷是出了名的巧手,能编各式各样的藤筐。有一次还编了一个精巧的花篮送给我。
但他的手也非常粗糙,跟老树皮一样,摸着扎人。两只手掌布满带裂纹的老茧。指甲没有一个好的,都鼓着像一个个锥形小土包。
太阳渐渐落山,西天晚霞灿烂。黑暗仿佛雾气渐渐弥散开来,爷爷的菜园和草棚,在我听完爷爷的鬼故事后,突然显得很诡异。
爷爷已经在这个园子里住了十几年了。他一个人在园子里倒也自得其乐,他似乎对菜地果园有种特殊的依恋,喜欢一个人静静侍弄那些菜呀果呀的。
爷爷的园子在村西头,约有两亩地的面积。园子一端是几间低矮房子,房子周围是几块菜地。园子的其余部分全种上了桃树。但每年爷爷必留一片地种上他最爱的烟叶。爷爷对烟苗呵护备至,所以他的烟叶长势最旺盛。
爷爷抽老烟袋。我印象里他嘴里总是叼着烟斗,烟斗的铜杆上悬着个小黑布袋,袋子里装着碎烟叶。
等烟斗里的烟叶抽完了,爷爷将烟斗往石头上磕一磕抖出烟灰,然后手指伸进黑布袋撮出新烟叶装上。以前我有虫牙,疼得床上直打滚,爷爷听人说用老烟袋里的那个烟油抹在虫牙上就不疼了,于是他把烟袋嘴拧开,抠了里面成年累月淤积的焦油给我抹在虫牙上,焦油味冲得我直咧嘴。
现在想来,爷爷这道听途说的偏方不仅对虫牙没有丁点效果,还极有毒死我的可能。
听母亲说过爷爷的一个趣事:他养的母鸡们把刚出芽的烟苗给挠了,他一怒之下把母鸡们的爪子尖端一个个的全给剁了。
母亲好笑又好气地说:“看,你爷就是个二愣子,一点不假。”
爷爷并不是不爱惜小鸡小鸭们,有一次我家的狗咬死了他的一只小鸭,爷爷气势汹汹追到我家,拎起已经吓瘫在墙角的小狗的后腿,边大声咒骂边狠狠将狗往墙上摔去。
当时只有我在家,恶煞般的爷爷把我吓坏了,我深知他是那种暴怒起来六亲不认的人,他甚至拿皮带抽过我母亲!
我颤栗着,眼睁睁看着他把小狗活活摔死。
“二愣子!二愣子!”我在心里呐喊者。
爷爷越来越老,伺候园子有点力不从心了。父亲接手了园子,我们全家都搬了过去,而爷挪搬到了我们在村中的宅子。
岁月不仅衰老了爷爷的身体,似乎也冲淡了他暴烈的性格。总之,爷爷变得温情了。
他还是时不时拄着拐棍到园子里来,一来是因为他爱这园子,二来是他很爱我的父亲——他的小儿子。
爷爷对父亲的偏爱越来越直白。赶集时看见好东西,就买来送到我家。时不时还给我爸买条裤子,买双手套什么的。裤子往往不合身,让人哭笑不得却又深受感动。每逢有亲戚来看望他,他总是等人一走就把礼品统统装进口袋背到我家去。
但渐渐地,爷爷腿脚不太利索了,来园子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一次我回家,去老宅看望爷爷。 3/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