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萧条衰败,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大门歪歪斜斜,油漆差不多掉光了,斑伯旙陋。院子的水泥地面随处可见极深的裂缝,院子里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北面的小平房塌了,残垣断壁间冒出半人高的野草。
进了堂屋,屋里也很乱,摆满杂物,爷爷的床就靠在堂屋一面墙的墙边。
我各个房间打量着:房子老了,矮了。
爷爷听力基本丧失,说话也含混不清,走一会就气喘吁吁,毕竟九十多的人了。
邻居婶子说她家的小外孙一听到爷爷哼哼喘气的声音就怕得要藏起来。我想起爷爷的母亲,我的曾祖母,一看到她驼着背弯着腰哼哧哼哧地走来,我们这些小孩子也是吓得四散逃开。大概小孩子感受得到老人们死亡临近的气息罢。
我坐在爷爷身边,他还能认出我。
他看到桌子上有半块馒头,指指说:“你可要吃?”
我连忙摆手。
我用手机给爷爷拍了个近照,把照片给他看,他呵呵笑着,噢,噢的点头,也不知他看清楚没有。
爷爷整张脸小了一圈,眼窝更加深陷,眼睛小得几乎成了一道缝,只有鼻梁依然高挺。
他的鼻尖悬着一滴清涕,摇摇欲坠。我指指自己的鼻尖,做出擦的动作向爷爷示意。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把将鼻涕揩去。
沉默了一会,爷爷吃力地动着舌头含糊不清地说:“唉,我不知啥时就死了,快死了。园子里的两亩地就给你爸了。”
我黯然无语,只是握着他的手。
爷爷接着说:“前儿个半夜喘不上气,看见院里屋里都站满了人,那么大那么高,”爷爷抬手比划着,“都拿着多高的枪呐。还有个老婆子坐我床头,老婆子对那些人说,你们都走吧,他还不该死,还能活。那些人一会都走干净了。老妈子坐到大半夜才走,她一走,我气就顺了,能喘过气了。
还有昨儿个,我正睡着,有人就这样拍我,”爷爷说着突然拍了拍我肩膀,吓得我打了个激灵。
“我开灯坐起来看,没有人。”爷爷说完,又唉唉地叹起气来。
听了爷爷的话,我不知该说什么。我拉住他的手,很冰。我把他的手背贴到我脸上,轻轻摩挲,他笑了。
跟父亲转述了爷爷的话,父亲不置可否,他说前段时间有一次,爷爷也是半夜喘得睡不着,第二天一早他就背着半口袋衣服送到园子,水斆他没死把这些好衣裳送给父亲穿,等他死了,衣服就没人要了。最后母亲把衣服洗洗晒晒又给送回去了,把爷爷气得不行。
傍晚时爷爷突然来园子,坐下来掏个红包给我,说是给我当出门的路费。我使劲摇头表示不要,爷爷却一个劲塞给我,小声说:“拿着,拿着。“他边说还边提防地觑一眼旁边的姐姐,气得姐姐翻了个白眼。
后来爷爷连路也走不了了,父亲把他接到园子里方便照顾。他那时已经有点神志不清,只认得经常在他眼前的人。
我已在外乡成家,很少回来。偶尔回来一次,正好赶上中午,母亲做好了鸡蛋汤让我端给爷爷。
爷爷背后靠着枕头和衣半躺在床上,他嘴巴里搅动着一块糖果,手里也拿着一块。看见我来,他立刻闭紧了嘴巴,把手也藏进口袋里。
我放下碗,问:“你吃的什么?“
爷爷不答,连连摇头。
我佯装生气地伸出手说:“你藏了什么,快给我!”
爷爷推开我的手,把糖果攥得更紧了。
“我是谁?”我大声问爷爷。
他迷惑地看着我,然后指了指耳朵含混地说:“听不见!”
将近国庆节的时候,我接到父亲的电话说爷爷上午11点去世了。
我正走在一条小径上,阳光正好,树影婆娑。我看了看表,11点15分。
爷爷的丧事办得很匆忙,他生前说要土葬,所以只能偷偷地进行,越快越好。
我最后瞻仰了爷爷的遗容: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了,干枯单薄的皮肤包裹着骨头的轮廓。
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张挂在桃枝下的黄鼠狼皮,那是一张完整的皮,上面有四肢和嘴脸。皮上的毛已经完全脱落了,仅剩下皮,干枯的脆弱的皮。 4/5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