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说的高.潮部分出场时,“我”已变成怒气冲冲的爱情斗牛士。他把暗恋转化成了愤怒和挑衅。他不顾众人在场嘲笑穿泳衣的米兰“丫够肥的”,又“走到她身后,一脚把她踹进水里,站在那儿哈哈大笑”。“我除了背后对她进行诋毁和中伤,当面也越来越频繁地她进行人身攻击:你怎么吃这么多?跟头猪似的!”“我”还以玩硬币恶毒羞辱她少女的贞洁。一次次把她气哭。“我”险些与米兰新男友兼护花使者高晋大打出手,他们都仿佛是愤怒中气喘吁吁的公牛。然而,“我”的内心世界却早已刻骨铭心:“我比以往更加强烈地想念她。每天一睁眼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见到她。”激烈冲突对立的两种情绪使“我”的面孔变得可怕,使人性高度扭曲,然而也使小说的抒情达到了最高峰值。我要说这是王朔小说中少见的惊动人心的一幕。我很少像这次从外到里被他的作品如此地撼动。
但不知怎么回事王朔忽然在最后一段使上马原《虚构》那种先锋小说的手段:
现在我的头脑像皎洁的月亮一样清醒,我发现我又在虚构了。开篇时我曾发誓要老实地述说这个故事,还其以真相。
1990年的先锋小说已成残花败柳,但大多数人竟没意识到“转型”问题,虽然这段与小说的整体写实风格明显脱节但也可以谅解。不知王朔是否知道他的叙述忽然变线,却给《动物凶猛》带来意想不到的半真半假的效果。它是一种时代的“大幻觉”。70年代在今天看来亦真亦幻,令人大惑不解。我尾随米兰经过东单、王府井、天*安门、西单、电报大楼、庆丰包子铺和长安戏院,又经过木樨地、三里河路、中国科学院大楼、财正部和中国人民银行总行,拐进她家的宿舍楼里,在幻觉中热血沸腾地对她实施了暴力,但也遭到她的蔑视。在这里,他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自己的“生与死”。那个夏天“我”站在工人与体育场的“五米跳台上,看着一碧如洗的晴空,真想与它融为一体,在它的无垠中消逝,让任何人都无处去觅我的形踪,就像我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会有人为我伤心么?我伤心地想。”
王安忆早就提醒人们说:“我觉得王朔其实是一个温情主义者。”“他为了掩饰自己的伤痛呢,就会做出特别凶悍的样子,他会做出特别抵抗的样子,胡来胡闹,把事情搞成一团糟。”“我觉得这是真的王朔。”“有点可惜。”她是个小说意识和技艺老到,看人眼光很毒却很客观理性的作家,她不相信“调侃”“骂人”“玩世”“堕落”就是王朔小说的全部内容。这么一路叙述分析下来,我也觉得王朔不是一个简单的作家,至少是一个不能再用简单标准去看待的作家。这篇小说非常不简单地写出了大风暴边缘的“街区一角”,写出粗暴年代人们身上残存的一点点温情。在反映“文革”的小说中,这还是我头遭看到作家用这种叙述方式去塑造复杂独特的少年的形象。 王朔《动物凶猛》—— 看过《阳光灿烂的日子》,只记得宁静的笑,一点也不宁静。奇怪的是我看过王朔全集,这本好像没看过,也许以为看过电影,略过去了。 7/9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