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云凡话说到一半,充耳不闻人言的绍伟就已经举起手,瞄准着把石头扔了过去。
这群八九岁大的小孩们惊慌失措地四散逃开。徒留下巷子里那条白色哈巴狗沧桑又急促的吠叫声,以及老人痛苦的呻吟声,渐渐变小,却不绝于耳。
云凡的家就在老人家的后面,他由于害怕,担心家人把他与刚才发生的响动联系在一起,因此不敢第一时间回到家里。与伙伴们散开后,他独自沿着附近的一条臭水沟走了许久,这条沟水面漆黑,水流缓慢,两边由长块的大理石用简单的方式堆砌成堤岸,一直通向逸夫小学的操场才隐没在地面之下,最后在学校的另一端重新出现在阳光下。
沿着臭水沟不知走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已经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了。他感到恍惚。在刚才的慌乱中似乎看见老人的额头流出鲜血,他无法确定,由于害怕,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泛苦味,手心里满是细汗。他想尽快放松下来,于是张开嘴,一边用舌头在口腔内打圈,一边吞咽口水,舌根处的苦涩终于渐渐淡去。云凡突然被吓了一跳:他的妈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对他说话。他吓得咬到自己的舌尖,疼得要流出眼泪来。
“叫你好多声了,怎么都不应呢,”她用一块小小的深蓝色抹布擦干手,重新塞进围裙的口袋里说,“胆子越来越小了,明天用银币炖猪心给你吃。”
“没事,咬到嘴巴了,刚才玩得有点累。”云凡忍痛,用右手搓着嘴说。
“谁让你玩那么疯呢,痛不痛…怎么那么不小心…”她又对云凡温柔地教训一番后便走下楼去了,末了又听到楼梯间传来她的声音:“对了,去买瓶醋回来。顺便把鱼池旁边那包香菇带上,回来的时候给绍伟妈妈。”
骄阳当空,让一朵白边耀眼的圆形大云挡住了,女贞树影中的那张藤椅还摆在那里,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白色落花,不见人与狗。云凡买了白醋后,到绍伟家送香菇。两个小孩面对面低声交谈了一会儿,他们一致认为早上发生的事情双方都有不对的地方。他们应该一起找老人道歉,可又想到砸破头并非小事,害怕的心情让他们最终决定保持沉默。
云凡若有所思,沿着臭水沟的大理石堤岸往家的方向走,他走得很慢,心里记挂着刚才发生的事,印象中老人的呻吟声清晰可闻。远处的沟里,身穿黑色橡胶服的男人们握着渔网的手柄在淤泥中捞寻电鳗;在阳光下的喧闹声中,几个穿开裆裤的娃娃跟在捕到蝴蝶的姐姐身后欢欣鼓舞;臭水沟的中段,几个陌生的男孩以麻雀般的身速助跑,接着踩在沟中央一块厚厚的白色泡沫板上,嘴里喊着“蜻蜓点水”,一沉一浮之间,从水沟的一边跃至水沟的另一边,最后消失在民宅间。
云凡心里忽地又出现了那种撒手不管的感觉。他走到泡沫板那,把白醋放在大理石上,学着刚才那些男孩玩“蜻蜓点水”的游戏。但是从岸对面飞跃回来的时候摔倒了,他的整个身体跌在坚硬的堤岸上。不过竟然不很痛,只是感觉左半边身子有一种结结实实的膨胀感。他松了一口气,去拿白醋,却在伸出手的时候发现左手的手腕染红了一片。准是跌倒时让大理石锋利的边缘割破的。伤口有一根指节那么长,几乎就在手腕的脉搏处,流出的血液浓稠。
眼见伤口血流不止,他除了担忧以外,第一个念头是邻居的老人…
不出所料,摁住伤口回到家,在妈妈的一通温柔责骂后,他听她的话,到老人那里就医。
老人家的房子从外观上看,大小跟云凡家的相似,当从里面看时却仿佛要比他家大两倍。穿过用鲜艳的红色大理石装饰的大门,走进用大理石板材铺成的阴凉大厅。厅子中央那个圆形鱼池,里面养着二十八条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金鱼。顺着鱼池旁光滑的木质环形楼梯来到二楼,进门左手边靠墙摆着一个中药柜。老人虽然退休,但仍行医,他会坐在中药柜旁的一张红木办公桌前替有小病微恙的邻里们接诊。退休前一年,老人的小儿子就帮父亲联系了做工的师傅,把二层的房间改造成诊室。诊室旁边是老人的卧房。
云凡刚一走进弥漫中药醇香的诊室,旺旺——老人那条患有白内障的哈巴狗——就开始冲他狂吠。诊室外窗的帘子关着,光线昏幽。跟在老人身后,云凡迈开小心的步伐往里面走去。坐到红木桌旁,在持续不断的犬吠声中,云凡看见老人额头上的纱布,眼神接触到老人清瘦的脸上那湖般的双眼中意味悠长的目光,一时间差点以为心事让人看穿了,仿佛老人已经知道朝他扔石头的都有谁。 4/7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