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凡心跳得很快,老人在他面前一边准备包扎的纱布和碘伏,一边轻声命令旺旺不要再叫。或许是听话,或许是精力有限,这条老狗最后安静了下来。云凡手腕上的血这时候已经凝固了,安静地等待老人准备医料。他的视线落在桌面的那本《人与体未解之谜》上,仿佛又听到了石头撞在额头的闷响。
诊室中两人一狗,均未张口,只有玻璃药瓶轻轻碰触的脆响。云凡在犹豫,很快,他决定要坦白一切,现在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老人,他要向老人道歉。就在他准备开口的当儿,诊室门口走进来两个人。是老人的小儿子和儿媳。小儿子是个中年男人,做建材生意,常常能看见他夹着黑得发光的公文包,大步流星地出入;在云凡的印象里,老人的儿媳只穿连衣裙,或是酒红色,或是深紫色,她的皮肤光洁,说话的声音不大,音色却像铜锣。夫妻二人语气急促,询问旺旺为什么叫得那么厉害,当看到云凡,便问起他怎么来了,是不是感冒了。正准备交代一切的云凡,因为这两人的忽然到来,打消了念头。
此时趴在地板的旺旺又狂吠起来,它冲着云凡叫个不停,期间把头转向那对夫妻叫上两声,接着又冲云凡继续叫。这条哈巴狗的右眼因为白内障而罩了一层白雾般的膜,像龙眼的果肉,它吠的每一下都仿佛要用尽自己生命黄昏的最后一点力气,凶狠又沧桑。
“把它带出去吧。”老人说话的同时,用左手轻轻握住云凡的手腕,准备清理血迹,在伤口附近擦拭碘伏。
儿媳用对儿童说话的语气对旺旺说话,让它安静,要乖点,让爷爷好好休息。她指着老人的额头对着这条狗循循善诱,然后抱起旺旺回到丈夫身边。小儿子向来不喜欢这条老狗,它不止一次地冲来家里做客的生意伙伴狂吠不止,如果不是父亲爱犬的缘故,用他的原话说:“早就抓来丢给狗贩了。”
“一直冲你叫,该不会案发现场你也在吧,嘿嘿。”小儿子用开玩笑的语气对云凡说。“案发现场”当然指的是女贞树下。他那说话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让云凡忽然想起乡下那个让他闻手中臭屁的表哥。云凡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别乱说,云凡那么乖,他都不知道你讲的是什么事情呢。”儿媳说对丈夫说。
于是小儿子给云凡讲述了“案子”,如此这般。说完,他面目狰狞地宣告,如果逮到是谁干的,让他在这个镇子待不下去。末了,在妻子替云凡的辩白下,他的话锋一转,在临走前对他眨了一个媚眼说:“是你也没事,嘿嘿,谁小时候没做干点坏事嘛。”
诊室里又剩下两个人。云凡清楚地知道小儿子刚才只是在逗趣,他们都没有把自己当做肇事的人,甚至当做了好孩子。
他是做错事的人。他心里依旧不安,而且多了一层难以言明的愧疚。背负无法推脱的善意,让他倍感压力,如鲠在喉。
在云凡不敢看老人的脸,独自发愣的时候,后者已经在替他擦拭碘伏。从伤口处的一阵冰凉中传来的刺痛让云凡回过神来。
“没事的。”老人说。
老人温热的手掌轻握云凡受伤的手腕,单用右手从抽屉的绷带卷中拉出一头。云凡如熟睡后的兔子般沉默无语。面前的这个老人,脸庞消瘦,颧骨突出,却很自然。头发已经全部花白,额头上方的头发风吹芦苇般地往后拨,三角形的黑色眉毛,还有高挺的鼻子,让人感受到一种长命百岁的安详气息。
“可以了。别沾到水了。”老人轻轻拍了拍包扎好的手腕侧面,交代了三天后来换药,接着又教云凡如何保持掰牙的习惯来自我矫正他虎牙旁的那颗歪牙。云凡离开诊室,走下环形楼梯,拎着老人儿媳让他带的一袋线面回家了。
七月的风吹动女贞树的繁茂枝头,吹开了余下的所有白色小花。接下来的两天里,在上午,云凡会照例和玩伴们出门游戏。到了炎炎午后,水泥地面上方的空气在妖娆舞动,热得云凡宁可延期到学校门口的店铺归还租来的游戏机片也要呆在家里。直到黄昏过去,刮起晚风,所有小孩又重新聚在一起,玩适合在夜幕之中进行的游戏。
早晨,老人照旧会坐在藤椅里阅读他的那本《人与体未解之谜》,只是不见旺旺。玩耍的过程中,云凡留心远离老人的视野范围,有意避免与他碰面。妈妈让他送包香菇给老人的儿媳,他千方百计地推脱,或者三番五次地忘记,只为了不去老人家,不见到老人或他的家人。 5/7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