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药的日子要到了,他意识到无法永远不见面,他探询过绍伟的口风,后者听云凡转述了老人小儿子痛骂肇事者的话后更加惶恐不安,并且坚定了将这秘密永世藏存的决心。他也要云凡保守秘密,否则他相信自己真的会在镇子上没有立足之地。
云凡已经决定了,他要在下次换药的时候坦白。他会告诉老人,是他丢的石头,又逃跑了,旺旺之所以总是冲他狂吠,是因为就是他朝老人丢了石头。
这天中午吃完饭以后,云凡带了妈妈嘱托的那包香菇还有二十元钱的就诊费——由于老人是义诊,邻里们都会估摸着付钱以表谢意。走到老人家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摁下门铃。但是他马上就反悔了。门开了,传来一阵如铜锣般响亮的争吵声,是老人开的门,这会儿的他看起来面色疲惫,原本往后拨的白发掉下了一束垂挂在右眼前。云凡看见大厅里鱼池边上,老人的小儿子和儿媳吵得不可开交。
“好,你说不是你,那昨天下午你去哪里了?你说!”儿媳说。
“到老耿那里谈生意了啊!还能去哪里!”小儿子说。
“行啊,老耿是吧,”儿媳说着开始拉扯丈夫的手臂,“手机拿来,打过去,我现在问!”
“问什么啊!有什么好问的?我都说了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我们家除了你还有谁会扔旺旺。难不成是我吗?难不成是咱爸?难不成是大哥二哥从城里回来,悄悄把狗丢了又悄悄回城了?那不是你是谁。”
“就非得是人扔掉的嘛,它也会自己跑的嘛,老婆。我爸养了十几年的狗,我就算不喜欢,那能说扔就扔嘛?”
老人的儿媳听了丈夫的话,似乎也有道理,但她就是不明白,这条年迈的患有白内障的哈巴狗从没跑远过,怎么刚好在丈夫前天下午出门且接电话还遮遮掩掩的同时就失踪了。
她坚持要打老耿的电话。丈夫显然着急了,仍旧坚持说狗的失踪与他无关,一定是附近的小孩把狗抱走了,绝对是这样!爸额头的伤也肯定是附近的小孩拿东西砸出来的!说到这里,他指着此时站在门口的云凡。云凡大吃一惊。
“就这么大的孩子,他们懂什么?什么好玩就玩什么,”小儿子说,“抓住猫尾巴做大风车,猫脚都把人家砸瘸了,还笑哈哈的!什么都不懂!”
她说小孩不会对老狗感兴趣。她依旧坚持要打电话给老耿。
小儿子不再争辩,他挣脱妻子的手,朝云凡走来,从身边经过,走出了家门。
老人把眼前那束白发重新抚好,跟云凡道歉。他见云凡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以为他被吓到了。
云凡确实被吓到了。甚至当老人问他来这里有什么事的时候,他满口说没事,只是刚好经过,道歉的事情忘得光光。刚才小儿子对他那一指,指得他的魂魄像滴在滚烫水泥地上的水,蒸发得一干二净。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的问话声在他耳边逐渐清晰起来,他记起自己是过来送香菇的,于是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跑开了。直到跑回家,他才发觉手里紧紧攥着什么,打开看见皱巴巴的二十块钱,他才记起刚才是要去换药的。不过已经不重要了,现在,那种撒手不管的感觉占满了他的全部思绪:他不会亲口说道歉了。
夜里,窗外传来野猫的不住嘶鸣和夜来香的幽香,云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睡不着,他只要闭上眼,脑室就放映下午的那场争吵,就看到指着自己的那根手指。他决定了不说道歉。他要用实际行动来表达歉意,即使对方无法领会自己的心意,他也能够忍受。
由于怯懦而无法付诸的歉意,就让它跟随默默的付出,在心底找到归宿吧——他决定帮助老人找回旺旺。
事发后的第四天,天气温热,阴云厚重。云凡拒绝了伙伴们到竹林捉“电蚂蚁”的邀请,独自前往溪对面的树林。出发之前他把绍伟叫到一边,后者说他大前天看到老人的小儿子抱着旺旺坐在一辆三轮车里,好像往树林的方向去。
绍伟让云凡一起去竹林玩,他摇着柚子般的脑袋说,为什么要找狗,他说以后找老人看病的时候不仅给老人应付的钱,他还要贴上自己的零花钱给老人,这样就慢慢补偿上了。
云凡在学校门口和伙伴分道扬镳,走在前往树林要经过的街。天气愈发闷热,空气凝滞,裹压着人。他走到一家花鸟店,门口摆着一个玻璃鱼缸。他手扶着缸壁往店里看,养着巴西龟的盆子上的那头鹦鹉,站在架杆上扑扇着翅膀左右移动,他忽发奇想:自己的右手支着一头英勇的鹦鹉,像猎鹰一样寻找旺旺,在空中盘旋,带他找到那条被遗弃的老狗。 6/7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