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大段描写还不够明显吗?探春是风筝,她又是凤凰,被一个外头的凤凰绞在一起,又被一个“带响鞭在半天如钟鸣一般”的“门扇大的玲珑喜字”绞住,然后,“三个风筝飘飘摇摇都去了”。探春如果不远适海外,就不会是风筝,而“凤凰”当然是后妃的象征,所谓“有凤来仪”。探春的结局是去海外做王妃,实在铁案如山了。
也许有人会引凤姐的判词“凡鸟偏从末世来”进行诘难。凤姐名王熙凤,判词中又画着“一只雌凤”,可是凤姐并不是王妃呀。确实,凤姐的判词“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与探春判词“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有其相通之处。都是“生于末世”而“有才”,都结果不好。可是,我们也要注意到它们之间的差别。凤姐的下场是“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而探春的结局却是“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一个在国内灭亡,一个却是去海外新生。考“凡鸟”典出自《世说新语》:吕安访嵇康未遇,嵇康的哥哥嵇喜请他进屋,吕安在门上题“凤”字而去。嵇喜以为称自己是“神鸟”,其实,吕安嘲讽他是“凡鸟”。雪芹在《石头记》中固然写了凤姐的才干,但也同时写了她的阴险毒辣,是褒贬参半。而对于探春,却是褒多于贬。显然,在雪芹意中,探春才是真凤凰,是“神鸟”,而凤姐则只是一个“凡鸟”而已。凤姐是没有任何出路的,她只能“哭向金陵事更哀”。而探春远适海外,虽然“千里东风一梦遥”,却是到一个新天地中去了。再者,《石头记》惯用虚虚实实的笔法,凤姐名“凤”,偏不是王妃,元春、探春表面上与“凤”无关,却“有凤来仪”。这正是雪芹的笔底波澜。
尤妙者是在六十三回中紧接着群芳开夜宴之后,忽然写了一大段宝玉给芳人改名字。先改“雄奴”,又改“耶律雄奴”,三改“温都里纳”,并把芳人打扮成男童模样。宝玉且有大段关于“番邦”的议论,什么“……所以凡历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用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手俯头,缘远来降……”(见庚辰本,程高本将改名一段删去)。这显然不是泛常文字,而正暗暗隐伏八十回以后有大观园中女子要改成番邦名字。而将来远嫁海外番邦的不是别人,正是探春。雪芹写宝玉给芳人改名,而不写探春给丫头改名,正见其笔法之高超。如果突出写探春给丫头改番名而后来她自己就远嫁番邦,那种“照应”法未免呆板笨拙。同回书中有这样的描写:“李纨、探春见了也爱,便将宝琴的荳人也就命他打扮了一个小童,头上两个丫髻,短袄红鞋,只差了涂脸,便俨然是戏上的一个琴童。”探春原也参加了给丫头改名换装的活动,但不突出写她,这样将来写她和番远嫁,才显得笔致灵妙。
探春外邦为妃,实际上早有人说过。周汝昌《红楼梦新证》(1976年版)第九章有一则资料载:张琦翔在北京大学做学生时,日本籍哲学教授儿玉达童对他说:日本有三多六桥本百十回《红楼梦》,后面内容与通行本不同。儿玉达童讲到探春时用笔写了“远嫁,杏元和番”六字。杏元指《二度梅》中的陈杏元,是嫁番邦之女,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实则为探春到海外做王妃又一力证。
又《红楼梦新证》载一则资料云:至舒四爷批《随园诗话》,则云《红楼梦》“内有皇后,外有王妃”。我以为这里不仅在说“富察氏”等历史,也是指小说。“皇后”当指元春(元春可能还要升皇后?抑或“皇后”只是贵妃的泛称),“王妃”即指探春。“内有”是“中华国内有”,“外有”是“海外番邦有”也。
那么,探春是在什么情况下又为了什么去海外当王妃呢?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是在贾家事败之前还是之后?是自愿去的还是被迫去的?她所远嫁的那个海外国家可能在哪里……这些我们只能作一点大概的推测。
第二十二回探春所作谜语下面庚辰本有脂评云:“此探春远适之谶也。使此人不远去,将来事败,诸子孙不至流散也。”据此,则探春远嫁是在贾家事败之前。同时,这条批语也说明探春是远去异邦,而不是嫁到本国的海疆。如果她留在本国,纵然是远在海疆,但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当贾家事败时,她不可能不受到影响,那么她做“凤凰”的结局又如何能够保证呢?再者,如果探春只是嫁到本国海疆,那么,贾家事败时,以探春之才之识,她仍然有能力使“诸子孙不至流散”,脂评就用不着叹息了。只有到了不属中华的海外异邦,她才完全不受贾家事败的牵连,但也没有了任何力量能够使贾家的“诸子孙不至流散”。 4/7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