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取,取笑了。”
“取笑?”他眼中沉甸甸的失落令我避之不及:“还是这种话,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如是。”
我心中一阵悸动:“殿下......”
“父皇登基之初,整肃朝纲,绞杀乱當,不可谓不狠绝,那时大局未平,我以为这是为了固本筑业的不得已,可如今海清河宴,父皇却愈发不留余地,为一个胡惟庸,株连上千无辜性命,我才明白,多疑嗜杀并非审时度势,而是他坐稳这江山最锋锐的利器,如今,父皇想将这把利器交到我的手上,我却发现......一个自幼活在宽正人和幻想中的东宫太子,根本握不住带血的剑柄。你曾说自己成为不了道衍那样的僧,满脸都是惭愧,咳咳,可当我发现自己成不了父皇那样的王,剩下的却只有庆幸,咳咳……”
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我撩起僧袍坐在榻侧,默默为他顺着脊背。
他没有推拒,却不再抬头看我:“弛温,你与我一样,心中有一人,巍峨如高山,可望不可即。你心中是师父,我心中是父亲,你心中是佛徒,我心中是天子,你心中是弥勒,我心中是江山。你想成为一代高僧,我想成为一朝明君,所以我们追逐、朝拜、亦步亦趋,甘之如饴,可你又怎知,这番心驰神往,咳咳,并非痴心妄想?”
————
游荡在御花园,花香鸟语皆枉然。
痴心妄想?当然不愿。
可人最管不住的,不就是这颗心么?
当然,还有人管不住自己的两条腿。
比如从假山顶上一屁股砸下来,差点让我当场圆寂的这个小家伙。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你你怎么,怎么……”
他心安理得地看着我:“我怎么这么好看?”
姗姗来迟的宫女一把将肉乎乎的小团子从我怀里拎出来,吓得哭天抹泪:“主子!主子您没事吧……”
小团子镇静自若:“姐姐,你的妆花了呦。”
“奴婢告退!”
这副捉弄人的机灵样子,多么……似曾相识?
我稍稍退后一步,试探地问道:“阿……太子,太子是……”
他一咧嘴,露出虎牙:“是我父亲。”
“贫,贫僧拜,拜见……”
“抱都抱了还拜个什么劲儿啊!”
语不惊人死不休,是他的血统没错了。
望向那双清澈见底的家传杏眼,我暗自臆想,昔时垂髫之年的阿朱,是不是也如他这般乖巧。
虽然只是看上去乖巧而已。
小团子笑嘻嘻地摸了摸后脑勺,像模像样地冲我行礼道:“大师父,多谢你啦。”
“皇,皇孙殿下使,使不得……”
“大师父,你是允炆的救命恩人,和父亲一样叫我阿炆就好啦!”
原来是他的小儿子。
也对,皇长孙体弱,想必不会这般活泼好动。
“阿炆……”
“嗯,顺耳!”
……连台词都如出一辙,下一个场景该不会是……
果然,在我眼皮子底下的小团子随即从兜里掏出一个绣囊,透着一缕淡淡的清香:“大师父,这是谢礼,请一定收下。”
接过的手,微微颤抖。
倘若这谢礼又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玦玉璜玉如意什么的,我一个穷和尚还清这父子俩的人情,只怕要赔上八辈子了。
战战兢兢地打开:茶饼?
他见我楞在原地,连忙蹦上前解释道:“这个不贵重,但是味道超级棒。”
我当真拈起一块,嚼在嘴中细细品尝。
小团子殷切地期盼我的反应:“如何如何?”
我点了点头,发自内心的:“很,很好吃!”
“父亲以往总是随身带着这东西,饿了便吃,不饿就当做熏香。”刚刚还兴高采烈的阿炆瞬间垂头丧气:“其实父亲更喜欢酒,可这两年他总生病,喝不得了。”
我摸了摸小团子毛茸茸的脑袋瓜,心中涌来一阵疼惜:“你,你父亲,会,会好,好起来的。” 6/9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